戚惑的身影与沈安折咫尺相隔,还未等沈安折从突如其来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一只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沈同学,既然如今你已知道了这么多事情,那可知道祸从口出、言多必失的道理?”
“……”
戚惑另一只手轻佻地抬起沈安折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神却冷得吓人。
沈安折看着那双森然的眼睛,眼眸澄澈,毫不畏惧。
“戚惑,你慌了。”他轻声说道,语气不是带着怀疑的疑问句,而是笃定的陈述句。
沈安折知道,戚惑慌了。
平常的戚惑总是挂着一抹虚伪的笑容,无论他再怎么冷嘲热讽都是一副浮夸的笑容对着自己,让自己总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然而自从来到这里,要和柳新月见面开始,戚惑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而且愈发阴寒。
那一以贯之的虚伪笑容在这里似乎再也发挥不了作用,戚惑越森寒、暴虐、阴冷,越彰显出他内心里的紧张与慌乱。
戚惑在心慌,因为柳新月,这个一心想要他死的亲生母亲。
“从到这里开始你就和平时完全不同,你是在害怕吧?你怕见到她?”
“……”
戚惑没有回答,盯着沈安折的眸子愈发森寒,沈安折却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才因为我劝你母亲见你一面这么生气,不是吗?”他说道。
戚惑还是没有回答,掐着他脖子的手却兀自收紧,沈安折一下子喘不过来气,连说话都变得有些困难。
但他还是没有停止自己的猜测。
“你……其实挺想见她一面的吧?不然你不会对这件事这么介意……”
如果不在意,向来懂得伪装的戚惑又怎么会这么莽撞地就露出自己的獠牙呢?
像一只受惊的猫似的,拼命龇牙咆哮,被毛直立,只为吓退沈安折这个洞察到了他真实想法的入侵者。
“……”
戚惑静静地盯着沈安折看了好一会儿,掐住他的手突然一送,空气再次灌进肺中,沈安折大口大口地喘息,生怕少吸一口就窒息而死。
真是倒霉,最近自己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无法呼吸的时刻?先是差点儿溺死在戚家灵池的水里,现在又被掐着脖子……
“沈同学,不要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很懂我……”
戚惑凑到他耳边,话音依旧阴寒。
“……”
沈安折抬起头,透亮的眸子有些好笑地看向戚惑。
“戚同学,在下从来没觉得自己懂你,恰恰相反,我知道自己从来都看不出你浮夸行为背后的真实意思。”
“我是挺想去了解你的,可是你把自己藏得太好了,我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沈安折突然勾起了嘴角,话音一转,道,“看你如今这个紧张的样子,在下应该是摸到一点儿头绪了吧?”
“……”
看着沈安折这一副胆大不怕死的样子,戚惑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他不该让沈安折与柳新月见面的,甚至也许他一开始就不该让沈安折来作为这个帮助自己拿回身体的工具。
这个工具自己的思想太强了,总是做出些超出他预料的事情,他一向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手中,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多少有点儿让他不爽。
不过,也确实有意思,让他难得地产生了任对方发展下去会发生什么的好奇……
“看来现在我们的沈同学很得意呀……”戚惑微微弯下身子,视线和沈安折齐平,嘴角的笑容这一刻总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
“所以呢?你是在可怜我?可怜我这个没爹疼娘又巴不得我死的、连出生都被人操纵的带着灭世诅咒的鬼胎?”
“……”
沈安折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在戚惑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一味地担心他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神经病哪天想不开了就毁灭世界。
可如今,他其实也产生了怀疑。
戚惑真的会毁灭世界吗?神秘人说他未来为毁天灭地,可就目前来看,戚惑要找回自己的身体,与其说是他想报复戚家,更不如说是他想得到自由,那个他父亲用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争取却始终未能得到的自由。
难道就因为他是所谓的鬼子就这样武断他是罪恶吗?沈安折觉得这样也太扯了点儿。
他怜悯戚惑吗?或许是有点儿的,他在一个自由民主的时代长大,很难想象一个人从胎儿到长大一直被他人操纵、不被当作人看只被当成是家族稳固地位的工具是什么样的痛苦,也很难想象被指定投胎、还背负着灭世诅咒,一旦被人发现身份就会被世界嫌恶唾弃会有多么无助。
可是他又知道,戚惑是强大的,他背负着这些枷锁,却始终没有向它们屈服。
这样的强者,并不需要他那两颗无用的眼泪来怜悯的。
“唉……”沈安折无奈地叹了口气。
“无论你是指定投胎的孩童还是背负诅咒的鬼胎,这些都是外界强加给你的枷锁,如果你一直计较着这些,你反而如了那些人的愿,失去了真正的自由。”
“你的父亲最后用魂飞魄散想要换取你和你母亲的自由,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愿望是好的,他对你最美好的祝愿已经包含在你名字中了——”
“他希望你能打破那些所有的迷茫与质疑,大声地告诉世界,你是戚惑,只是戚惑而已。”
沈安折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何必可怜你呢,你明明一直都在寻找自由的这条路上前进着。”
“不过我会帮你,帮你找到身体,得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自由。”
“……”
戚惑听着沈安折这一番话,半天没有作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澄澈的眸子。
这双眼睛真的很特别,像一汪清水,什么东西落入其中都能见到身影,又好像无边的海洋,宽广深邃到能包容一切。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呢?戚惑想,这个问题他已经思索了很久,他想不出是怎样的诱惑能让这个干净澄澈的沈安折甘愿沾染上污点,与他这个玄门不齿的人鬼混血同流合污。
“沈安折,你不会真如传言所说……喜欢我吧?”
他看着沈安折盯了半天,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沈安折:“……”
他不知道戚惑怎么突然就这么冷不丁地问这么一句,一时间脸色变得极其复杂。
“你……你觉得可能吗?你是男的我也是个大老爷们,我喜欢你图啥啊?”
“图我长得帅?图我会撒娇?”
沈安折:“……”
没想到戚惑还真的认真思考了回答,沈安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帮你难道不能是出于那泛滥的正义感?难道不能是出于那澎湃的同情心?
他一时间完全没了和戚惑争论的欲望。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沈安折摆摆手,随便戚惑怎么说,自顾自地往回走。
“回去了,天快亮了,我得赶回去睡觉。”
看着沈安折快步离去的背影,不通人情的戚惑头一次感觉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能听出沈安折话中的不想与他争辩的反讽之意,沈安折似乎真的不喜欢自己。
他突然有一丝不爽。
不过,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尚且未能明白自己为何会不爽这感觉就消失了。
他现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叹息什么。
离开之前,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恢复如常的假山,眼神晦暗。
“啦啦啦……啦啦啦……”
“抓住那个小怪物,不要让他逃出去……”
“啦啦啦……啦啦啦……”
“杀死那个小怪物,不要把他生下来……”
……
幽幽的歌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唱着,曲调幽怨哀转。
戚惑冷笑了一声,转身跟上了沈安折。
沈安折只知道柳新月在戚惑出生之前曾出手想到流掉他,却不知道戚惑作为鬼子,很早以前就通了灵识,在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就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情和母亲的情绪。
柳新月一开始对自己的期待和爱护戚惑是知道的,戚崇光魂飞魄散滋养自己的时候他也是知道的,当然,柳新月将那碎瓷片扎进肚子里时他也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还很痛。
瓷片扎进柳新月腹中的时候,也扎进了他的身体。
很痛,真的很痛,那种痛他至今都记得。
他差点儿死了,是指定转世的澎湃的灵力帮助他愈合了伤口 活了下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这么狠心想要杀掉自己,一直想问个究竟。
年少的他,一直被关在这座戚家宅子里,名为戚家少主,实则是戚家监管的囚徒。
他夜夜都能听到这哀怨的歌声,也知道,这歌声来自他的母亲。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地来到了这个地牢,想要问问她原因。
然而毫不意外的,一看到自己,柳新月就狂性大发,一边诅咒自己怎么还不去死,一边伸出手想要亲自上手掐死自己。
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恨自己,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不过,他现在倒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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