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正在马车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车帘猛地被人掀起,一股子冷风灌进来,瞬间就把她吓醒。

    “什么——”她睁开眼睛,看到阿耶提着灯看他,煞白的脸映在灯火里,吓人得要命。

    李舒:“阿耶你怎么……”

    李振山双眉一振,“噤声。”

    李舒:“?”

    不待李振山再说话,李舒就听到了——马车后有一组马蹄声,十分急促,眼看就要追上来。

    “……什么情况?”李舒爬起来凑过去。

    李振山将女儿拉出车厢,“有人追上来了,校尉已经改道几次,那些人还在——看样子是冲咱们来的。”

    李舒啊了一声,他们几人无冤无仇的,能被什么人盯上呢?

    只是自他们从河西折返之后,这一路的确走得不太平。刚开始遇上了几小队漠北兵,再后来遇到了山贼——路上的消息并不通畅,只能祈祷千万别是朔方出了什么问题。

    越走越怕,此地距离灵州不过两三日的路程。他们干脆彻夜赶路,早日回到灵州也早安心一些。

    好在又校尉带了一小队兵护卫他们——他们是阿不思将军的府兵,都是心腹精锐,一来一去的路上,已经救了父女几命了。

    “哎呦,”李振山伸手护着手里灯笼的火,看了看身边在路上消瘦几分的李舒,“我这次回去可不能折腾了。等我到了清河老宅子,连院子门我都不带迈出去的!”

    李舒撇嘴摇摇头,摸出用来防身的小匕首。

    自她经历了晋州那一遭之后,就下定决心学些防身的本事,日日防来防去的,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活在盛世。

    一声马嘶,前方校尉猛地勒住马。

    车夫堪堪控制缰绳,马车也在即将撞到前方时停下。

    “前方可是阿不思将军部将?”

    黑暗中看不到人脸,只知道是一队重兵。

    长矛寒光凛冽,从人缝中透出来。

    李舒拉住阿耶的手,老翁浑身早已经吓得冰凉。她转过头去望向车后,也被密密麻麻人马包围。

    校尉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定睛看了看眼前人。铠甲纹路清晰、制作精良,和他品级差不多,带的人却少说是他的五倍。

    “吾乃朔方节度使麾下,”校尉喊出来给自己壮壮胆子,“敢问阁下……”

    “那就是了!”那人打断他。只见他大手一挥,“拿下!”

    校尉的剑还没出鞘,人就已经被击落马下。

    李舒的小匕首倒是□□了,可惜只抵挡了半下被铠甲包裹严密的手臂,旋即就被捆了。

    李振山倒是拼了老命嚷嚷了好几句。

    “你们是何人?”

    “身着唐军制服,竟然抢劫军民!”

    “你们可知我是何人,意欲何为!”

    “是要造反吗!”

    “让他闭嘴!”为首的大喝一声,拴着李振山的士兵抄起兵器,照着李振山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老翁瞬间晕厥过去。

    李舒惊得就要冲上去,被两个大汉牢牢制住。

    “造反?哼!”那将领冷哼一声,转身打马,“造反的是你们!”

    “阿不思叛逃漠北,我等奉朝廷之命捉拿余孽,尔等还敢狡辩!”

    ……

    “阿不思叛逃?”

    郑煜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漠北军已经放出消息,阿不思携部将叛逃,这是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的军报,怎么不可能?”张均将急报抄文拿出来塞给郑煜。

    他才从宫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赶紧找来郑煜等人商议。

    圣人亲下圣旨,命令安思顺派兵前往征讨漠北,捉拿阿不思。

    “你是没看到圣人的脸色,”张均终于喝了一口茶润喉,“自科考以来二十余年,我从没见过圣人发那么大的火。”

    郑煜将抄文递回去。

    他现在根本来不及分析局势,看到急报上文字的第一念间,他满心的担忧,都是李舒。

    ——她还在路上。

    她是已经离开朔方还是刚刚从河西出发?以李公和阿不思的交情,他们会不会返回灵州……

    看郑煜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张均还以为自己这个小智囊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的策略。

    “这就是什么?哈哈,子熙啊,”张均顶着硕大黑眼圈,眸子却在灯火映衬下熠熠闪烁,“老天爷还是帮着咱们的。”

    他拍手大笑,“我之前还担心,阿不思要是当真死在漠北,圣人会不会动了恻隐之心,让这兵败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万万没想到啊……这人竟然带着三千精锐叛逃了。”

    “说起来子熙啊,上一次咱们上书的时候,你没有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念着和阿不思共事的情谊,”张均说着站起来,“原来你是还留着后手啊——哈哈哈,这一次咱们必须乘胜追击,你正好主导!”

    直到张均的手掌重重拍在郑煜的肩膀上,他才从担忧的思绪中勉强抽离。

    郑煜吓了一跳,也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张均话中的意思,只是赶紧转身行礼表决心,“是,子熙……义不容辞。”

    ……

    几日后,东宫,广平王从宫中回来。

    他饭也没吃一口,就被阿耶叫到了跟前问话。

    “说是已经抓到了?”李亨面孔模糊在熏香后面,屋子中飘荡着龙脑的味道,显然是这位国之储君也已经到了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了。

    “是,”广平王行过礼后背叫到太子身边坐下,“孩儿出宫的时辰晚,恰巧听到了安思顺八百里加急的快报。”

    “此次漠北军偷袭得手,也是因为阿不思疏于防备,其实朔方的防御工事修筑得很完善,安将军甫一抵达,就击退了大军。”

    李亨点了点头,把面前的点心碟子往广平王处推了推。

    “押解队伍已经连夜出发,不日就能到达长安,”广平王说,“据说同擒回来的,还有阿不思的部下党羽。”

    李亨沉吟了片刻开口,“去打探一下,阿不思的党羽都有什么人。”

    广平王点头称是。

    “一有消息直接报我,”李亨抬手指了一下广平王。

    只盼别有什么多余的人,李亨心道,局势已经够乱了,这水再混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广平王重重一点头。

    李亨:“圣人那边……”

    “叛将押解回城之前,圣人不会早朝了,”广平王接上话,“最早也要三天之后。”

    三天……

    李亨摸了摸下巴。

    三天的时间,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倓儿是不是回来了?”默了半晌,李亨才又开口。

    广平王一愣,刚不是还在说朝堂……

    “啊……是,”他点点头。

    “你最近看紧一点他,走到哪都带着,不要叫他惹是生非,”李亨淡淡道,“最近几日很关键。”

    广平王道了一声是,便行礼告辞了。

    阿不思……

    李亨的手指敲打在红酸枝木的茶几上,发出“梆”“梆”的声音。

    右相的人蹦得很欢,形势并不乐观。

    阿不思和哥舒翰的关系太近了,这样一来都不需要牵强附会,这些人轻轻松松地就能攀咬上自己。

    圣人正在火气上,他生气起来的心狠得要命,他可不能像李林甫那样趴在地上请求他的宽恕……

    该怎么办呢?

    阿不思、李林甫……

    这些只会发疯的佞臣简直是朝中的蚂蚁,半点功用没有却只会啮咬栋梁,乌合之众、毁世蛀虫!

    李林甫!

    面前烛火打了个结,李亨脑中光电一闪。

    宫中旧宫室生了蚂蚁,从来都是要翻箱倒柜地找到蚁后。

    那只最大的没了,这些东西才算真断了根。

    “殿下。”

    内侍在门外恭敬道。

    “殿下就是不用晚膳……也进点夜宵吧,”内侍说。

    李亨嗯了一声,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

    “这是永王殿下叫人送来的,”摆好食盘,内侍推到一边,满脸堆笑道,“说是在宫中圣人赏的点心,特意拿过来孝敬殿下。”

    李亨瞥了一眼——真精致。

    想想自己都已经多少年没有被圣人留在宫中用过点心了……

    永王。

    宫廷酥点的甜腻香气中,李亨微微牵扯嘴角。

    弟弟啊,弟弟。

    原来,他暗道,下一个是你。

    ……

    “我就说、怎么样,那小娘子对子熙这么死心塌地的,咱们知宁啊,铁定没戏!”

    窗中漏出这么一声,叫快步疾行的郑煜顿住脚步。

    “跟知宁有什么关系?”广平王教训弟弟,“你别在这胡说。”

    “不是,我又怎么胡说了?”李倓拍着桌子站起来,“当初你家那个杨氏带着知宁,当着嫂子和婶婶的面羞辱李舒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永王适时地咳了一声。

    郑煜已经进门了,他早听到了郑煜的脚步声。

    “子熙!”李倓转眼一看,笑着大步走上前去揽住了郑煜的脖子,全然忘了刚才还在此处议论人家的未婚妻。

    “咱们俩有多少年没见面了?哎呦,可真不巧,”他道,“我上次回来的时候你没在长安。不过也不亏,我那会儿看着你家小娘子了。”

    李倓笑得爽朗,张嘴露出一溜的白牙。

    郑煜看到昔年老友半点没变,一直忧愁着的心也跟着开怀了几分。

    “你怎么回来了?”郑煜拍拍他后背,两人找了地方坐下,“封地贫瘠,怀念长安繁华了?”

    “嘿!你个昧良心的,”李倓装模作样地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因为你要成亲了吗?我特意早早地赶回来了。”

    “不过说起来……”李倓说着扫视一圈,看了看屋中这几个神色疲乏的人,“最近这屁事这么多,我说各位爷——”

    他目光最后落在了郑煜面上。

    “你婚事还能顺利办吗?”

    一言既出,屋中人神色各异。

    却都离不开一个“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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