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楼。

    虽还未到营业的时辰,可楼里早已忙碌起来,青儿闲来无事便四下查看,不教他们随意糊弄自己了事。

    “唉,你们几个,那门上的牌匾脏了旧了,快快取下来,再去书义堂请师傅打块新的来。”青儿瞧着这上面的字,只觉得写得不行,从前不归她管,如今却轮到她做主。

    “娘子,这恐怕不行,这匾额是太子妃的先……”那侍从有些为难,新掌事是韦家如今得宠得势的青娘子,他哪里敢得罪,可毕竟这是动招牌的事儿。

    青儿冷笑,眉毛一挑道:“呦,怎么,我说的话便不作数了,你如今是跟着谁家吃饭?”

    那侍从吓得冷汗直流,忙要讨饶,只听外头传来一声:“且慢。”竟然是韦元明的妻子李七娘。

    到底七娘是她的长辈,且青儿不欲多生事端,只好迎了上去:“伯母,您怎么有兴致来我这春花楼?”

    “只怕我再不来,你这里就要改名换姓了。”七娘看向门口,意有所指。

    “哪里的事,我不过是见那牌匾又旧又脏,配不上咱家如今的风光,就是换上十个八个也没什么妨碍呀!”青儿笑了起来,又冲侍从们打眼色,众人便都退下,独留她们两人在厅中。

    七娘惊讶于青儿收服下人的能耐,但她此行还另有事情要说,青儿正是看出这一点,热情地挽着七娘的手往里间去,嘴里还说着:“伯母饶我没有早早恭迎,此间有我珍爱的酒水,献给伯母赔罪可好?”

    这张嘴巧得很,无端让七娘想起玄英来,只是她知道玄英甚少说些动听之语,更多时候还是气死人不偿命的类型,能让那尊大神开口说些吉利话的人,恐怕只有圣人和裴二郎了。

    “你这丫头,这么些年来倒是越发厉害起来。”

    青儿当然知道七娘不仅是指自己说话和用人厉害,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可以欺压,谁都可以拿捏的小娘子了。

    “伯母,我敬您。”她倒了两杯酒,恭敬地奉了上去,似乎并没有听懂七娘的言下之意,一张笑脸比面对已故的武承嗣和武延基都要真诚。

    伸手不打笑脸人,七娘端着那金玉雕琢的杯子,看着红得发紫的葡萄酒映出自己的眉眼,才恍然时光匆匆,岁月如梭。

    “伯母在想些什么,我这酒可是珍品佳酿,每日饮上一口便能驻颜养生。”青儿笑得眯了眼,细长的眼尾让她更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这把七娘看得愣了神,直到她再劝酒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恼怒,觉得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只因向来胸中有丘壑,倒没有多言。

    “这酒看着是不错,喝起来也与寻常的葡萄酒不同,与昔年江月楼所售卖的各有千秋。”七娘放下酒杯欲说正事,却盯着青儿因酒意上脸而泛起的红晕蹙眉。

    她一改先前的散漫,反倒正襟危坐起来,两眼清明,显然并不曾喝醉。

    “唉,到底不是她,”七娘的声音极小,可室内安静谁都听得清楚,只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听闻你前些日子遇上了桓国公?”

    青儿想了想便了悟,不屑道:“他啊,一个被囚了数年的弃子而已,咱们的国公都快泛滥成灾了,一个个也不过都是那般水平,难道你忌惮他不成?”

    “等等,事先说好,”青儿见七娘想开口,生怕她又给自己出什么难题,连忙补充,“我曾经是他阿耶的妾,虽这没什么,可我对他不感兴趣。”

    由于此时的王朝开放包容,加上李唐王室有鲜卑血统,时人各风气偏胡化,前有太宗纳弟媳,后有高宗迎庶母,如此韦家便是要青儿拿下武延秀也不奇怪。

    “你这孩子,急什么,我有说让你做什么吗?况且继承魏王爵位的是武延义,如今武李两姓在圣人和太子的努力下交好,何必做多余的事情。”七娘笑着拍拍青儿的手,没有怪她的态度。

    她似笑非笑又倒了一杯酒敬上,道:“伯母,交不交好不如说是构不成威胁,武家也就剩下武三思和太平公主的驸马还有些分量,可天下基本已定,您这女诸葛还要操心什么?”虽有讽刺之意,可这三字称赞实在真心。

    这个评价七娘并不是第一次得到,眼前说话商议的人却是换了,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不继续操心,难道要请辞回南阳躬耕?总得继续帮着阿斗才行。”七娘接了话继续开着玩笑,虽自比诸葛孔明实在傲慢自负,可她多年来为韦家和太子所谋良多,又放弃了许多她本来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牺牲不可谓不大。

    旁人不理解,但是眼前逐渐长成的青儿既能说出当年同玄英一样的评价,定然也是能体悟到的。

    “那就希望这个阿斗能对得起您,不要转头就只认得‘韦’这一个字了。”两人都知道李显先前继位时想大力扶持韦香儿的娘家,才招来裴炎与武曌的反对,以太子和太子妃如今十数年被软禁的经历而言,感情只怕会更好。

    七娘闭了眼,显然不愿被提起这,不得不重新看待眼前才貌双绝的小娘子:“你比我所想还聪明几分,但是我不得不警告你,不要再有什么小动作了,否则在韦家那儿我也不能给你说情,你大伯的性子你清楚,再多一分可就过了。”

    青儿本以为是自己这些年来的小动作惹恼了韦家,今日才有七娘上门来问罪,哪里想到竟是好意提点:“我原以为京兆韦氏和陇西李氏不过一丘之貉,为了权势和地位都不择手段,想不到伯母与他们不同。”她的语气亲热了几分,又倒酒敬上。

    “京兆韦氏,你不也是姓韦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七娘接过她的酒,笑着饮了。

    谁知青儿不知怎么突然发难,重重搁下酒杯,杯中佳酿洒了一半:“韦?我阿娘本没有姓氏,只因是个胡姬,就叫她姓了‘胡’。我不过是韦家的私生女,当不得正经韦家娘子。武承嗣赐我‘瑶儿’之名,不过是取笑玩物的叫法,认为我像狐妖一样,而他是那个降妖伏魔的真佛。我和我阿娘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姓名,何来说什么我也姓韦这样的话?”

    这变故饶是李七娘都没有料到,可见眼前的青儿怒气中夹杂着痛苦,形容疲倦,神色悲戚,一时拿不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试探着:“你可是对你阿耶有怨?”

    “做子女的,何敢埋怨耶娘?我只是替我阿娘不值,这洛阳城里举目全是高门贵戚,我们不过是玩物,今日送你家,明日送他家。”她说的不仅是她阿娘,更是自己早先被韦家安排入魏王府的事情。

    七娘是陇西李氏的贵女,自然不能感同身受,见此也只能说:“好了,好孩子,这不是已经归了家嘛,再不会叫你做这种事,此事都怨我吧。”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主意,恐怕与阿耶脱不了干系。归家?如果不是我生得姿色出众,你们会把我这个私生女领回去吗?起先以为我空有皮囊叫我去勾引武承嗣,想不到他能视我如珍宝,见我不好糊弄又立了功才弄回去吧?

    “不过不要紧,这本来就是我自己选的,与其被别人挑选,我宁可主动出击,自己争取我所想要的一切,给我阿娘更好的生活来安享晚年。况且武承嗣确实待我不薄,他们魏王府的东西予求予给,到死都放不下我,呵呵。

    “这些年来,我又为韦家做了那么多事,今后亦能派上大用,我只不过渴望那些年我缺失的情感与依靠,想要你们真正重视我,不再把我当一个随叫随到的宠物罢了!”青儿声泪俱下,说到最后情难自已,伏案埋首。

    “这,你这孩子,叫我如何是好?”李七娘心软了,连忙把青儿搂进怀中安抚,好一阵哄才算完。

    最后,七娘更是担忧地看着哭成兔子眼睛的青儿故作坚强抱着酒坛送自己出去。

    而在她走后,青儿揉了揉眼睛,恢复了平静,更是冷着一张脸把那些躲远的侍从叫回来一个个训斥,丝毫不见刚才那副脆弱无助的可怜样。

    “我不要再姓韦,也不要再姓胡,我只是‘青儿’,不是任何其他不属于我的姓名。”只有“青儿”二字是她自己起的,青是东方之色,从属者甚多1,又象征生于大地之青草与未成熟之物等2,可她相信自己的能耐,任是野草也能迎风而长,生生不息。

    很快,她重新令人换了牌匾,正式更名为“仙实楼”,倒是有几分趣味,也与酒楼更符。

    就在她欣赏着从今彻底属于自己的酒楼时,一不小心踩到了人,待她回头正要道歉时,就听那被踩了的人惊讶道:“青儿。”

    她借着火光看去,正是先前下轿追着她满街跑的武延秀。

    “怎么是你?”

    “你也来这里用饭?”

    两人齐声道,然后具是笑开,青儿上下打量他几眼,突然压低声音道:“你身上这脂粉味奇特,是不是才从哪个美娇娘的被窝里出来?”

    他瞪大眼睛,舔了舔嘴唇道:“可不敢胡说,我适才从堂兄府上回来,许是那里熏香奇特些,路过此处见换了名字,便想着来用饭。”

    “堂兄?哪个堂兄?可是娶了太子最心爱的郡主的那个堂兄?”她三连问把武延秀整得不知所措,讷讷不言。

    “真像个呆头鹅,还不进来,否则可没你的位置啊,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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