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能准确地找出所有疑点和秘密或许很难,即使是玄英和裴崇道联手也不能,但是凭借他们的经验和能力,足以将所有非正常且不愿意接手的事件躲避过去。

    一点点的直觉和身体常年形成的本能反应。

    所以自从那次酒楼掌柜的事件后,约莫半年多都没有遇到什么怪异的人或事,以玄英的话来说,她非要逼得那些人着急不可,而在她刻意的回避下,那些本可能联合的人手或许会急于出击,要么就分崩离析,虽然也有可能会藏得更深,但先跳出来的一定是输家。

    偏偏她从来只想赢。

    在二人简单却谨慎的计划中,他们将利用在扬州的时间,以出门游玩取材为借口,将每一处都仔细探查一遍,确保寸土不漏。

    同时,为了避免被人猜出下一步的行动位置,他们并非按照常规游览顺序或地理方位,而是通过堪舆、舆图和地方志,以抛掷骰子的落点为准。简而言之,就是连他们自己在抛之前都不知道下一站会是哪里。

    如今的扬州并不大,可是本身人口众多,又有四海列国乘船出入,若是没有点耐心和能力,根本招架不住。

    年关已至,各处愈加热火,只是毕竟寒冬腊月,鲜有人和他们一样有兴致去登山游湖,况且还是那些不知名的小山丘。

    “今年过年咱们恐怕只能在山里度过了。”裴崇道侧头去看骑在另一匹马上的玄英。

    她闻言调侃道:“怎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舍不得香烛高台,地龙暖衾?”

    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先头物色好的一处制高点,收紧缰绳,马蹄轻抬,山水天光尽收眼底。虽说冬日远没有其他三个季节那样诗情画意,总是处处透着些凄清,却常常惹得些自诩风流的人物感怀物伤,悲天悯人。

    斜阳收束了它最后一缕红光,天地陷入沉闷的昏黑中,远处林星的灯火亮起,伴着若有似无的炊烟,正要仔细看时就被风无情吹散。

    “你瞧那里,山间烛火,不是猎户未归,就是隐世庙宇,咱们去看看。”玄英挥鞭一指,果然在前面山头有几点光亮。

    他们并不担心这是什么陷阱,甚至期盼着是,否则姜太公久等不来愿者,也挺无趣。

    夜间行马对于二人而言并非难事,只是到底玄英身下这匹不是玉狮,自那场夺走绿绕性命的水战后,她就再没有骑过玉狮。

    它是她的老朋友,它理应安享晚年,而不是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

    约莫一个时辰,他们顺利到达了玄英所指的那处火光下。

    果然是个古刹,孤零零立在山间。

    下马叫门却迟迟没有动静,玄英冲裴崇道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的猜错没错,夜风吹得马鬃扬起,檐下的灯笼也摇摇晃晃。

    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听到了“吱呀”一声,古朴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带着门环沉闷的响声,给无尽的夜色带来了一点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是个才入佛门不久的小沙弥。

    “两位施主,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年轻的脸上是认真和纯粹,让见惯了圆滑周全者的二人一时间有些诧异,倒是不像玄英先前揣度的那样。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尽量柔和地说:“小沙弥,小师父,我和夫君夜间迷了路,见此处有灯火才寻来,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这小沙弥提灯一照就愣了神,竟傻乎乎地说:“这荒山野岭从未来过什么人,二位施主当真是人,不是什么精怪变的?我、小僧可从没见过……”他见玄英捂嘴直笑,慌得话都不敢说了,道了几声“善哉善哉”,才将二人请进寺中。

    寺庙并不大,别说和玄英的玉清观比,就是洛阳随便一个道观庙宇都能装下几个这里。

    “小师父,你们这里叫什么寺呀,刚才实在太黑了,我也没看清。”玄英见小沙弥光带路不说话,连忙快步上前搭话。

    “施主,这里是‘无名寺’,不是您没看清,而是根本就没有匾额,”小沙弥停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厢房,“就是这里了,本寺人不多,又偏僻得很,所以其实能待客留宿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么一间,施主见谅,小僧告退了。”

    “唉,小师父——”

    “施主还有什么事情吗?”小沙弥转身看向二人。

    玄英指了指黑漆漆的房间,盯着他光秃秃的脑袋道:“我们身上没有点火的东西,劳烦小师父进去帮我们点个灯可好?”

    这要求并不奇怪,小沙弥是头一次待客,先前忘了也算情有可原。

    “小师父,请问该怎么称呼?”裴崇道见玄英已经开始收拾榻,就拱手问道。

    “我、小僧才刚入寺不久,师父赐法号觉知。时辰不早了,施主还是早些歇息吧,山中夜晚可能会有野兽,门窗可都得关紧了。”

    说完这句,觉知便推门离去。

    裴崇道关上了门,正要上门栓,就见玄英凑了上来,扯着他的袖子说:“他说的话你可信了,竟然真的栓门。”

    “他……”裴崇道见玄英从怀中取出几枚银针插进门前的地上,连门板上都不放过,又举着烛台四处查看,无奈道,“他都这么说了,你觉得今晚有几成可能会遇上意外?”

    玄英笑着回头,晃了晃烛台,语调轻快:“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栓门,可是咱们都来了。这寺里处处都怪异得很,没有寺名,只有一个才剃度没几天的小沙弥,怎么想都很符合话本小说里的桥段。哎呦,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耐性,你想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再瓮中捉鳖,可我只想请君入瓮。”

    说完,玄英甩了几下手,就听见银针入木声,若不是她举起烛台照给裴崇道看,恐怕他也不会想到这小小一厢房已经被她用丝线分割成好几部分。

    “这又是什么?”

    “天太黑了,我就随便掏出来的,没看清,不如就叫‘无名丝’吧?”

    他摇头笑叹,太平当年说她促狭还真是没错,只不过如今出来这些日子,她眼见的活泼了许多,再不像当初日夜为了圣人的密令和又一坊烦忧的俏罗刹。即使还是那么的谨小慎微,可总比思虑过重、伤神劳心的好。

    “你把榻上都伪装好了,那今晚我们是不是又只能打地铺了?”裴崇道坐在案边,目光随着烛火追逐玄英的身影。

    玄英直到把一切都安置妥当才过来,又拉着他的手走到榻前:“我怎么舍得你再睡一次,今天我把房间里都弄好了,你只管安心睡,可也别睡太死,要是遇上个绝顶高手把你偷走了,我可没辙。”

    “那你呢,你要去夜探?”他一把拉回她,关心道,“晚上黑灯瞎火,实在太危险,你不该放任自己去面对未知,这里没有‘影’,也没有‘魅’,若你出事我可能连消息都送不出去。”

    “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而且我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玄英不解。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坚定不容拒绝:“现在不一样,曾经的你属于又一坊,属于帝国和圣人,现在的你我属于彼此,我不能看着你冒险,不管前面是什么,至少让我和你一起,好吗,俏俏?”

    玄英眨眨眼,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可心里一股暖流喷涌,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耳旁嗡鸣声阵阵,又酥酥麻麻的,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完全沉浸在他刚才一番不是表白,却完胜表白的话语里。

    “敬之,我何德何能,此生竟然能与你相知相爱,我从来,从来都是那个被放弃的人啊……”她喃喃道,多少往事突然浮现眼前,是那一个个离她而去的人。

    “该说这话的是我,想不到,荒山古寺,恋人互诉衷肠,确实如你所言,这该是话本故事里才有的事情。但你知道吗俏俏,你不是,没有人放弃你,起码我不会。至于其他人,是他们没有眼光,怪他们,不怪你。”

    “我从来没有这么庆幸当年突发奇想,回到大理寺拿公文。”

    “不要出去了,留在这里,有什么明天我们一起去查,两人还能打个配合,我不放心你,毕竟如今除了阿娘,我只有你了。”

    一句句倾诉衷情之语从他唇齿间倾泻而出,这在从前是任谁都不敢想的。

    玄英笑得眯起了眼,却反手抹了下泪珠:“你怎么突然矫情起来,这不像你,那小沙弥说得对,我们恐怕是被什么精怪附了身,否则怎么尽是做些有悖脾性的事情来。你劝我就劝我,偏偏把人惹哭了才高兴。”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说就说了,而且我这明明是害怕。”裴崇道揽着她坐下,他知道她已经没有再要去夜探的心思了。

    “怕什么,你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圣人关你,不怕来俊臣污蔑你,更不怕武承嗣折磨你,你说呀,你连他们都不怕,你还怕什么?”玄英放下烛台,一把攥紧了他的衣领,凑上前去盯着他看。两人鼻尖相对,热息喷洒在脸上,明明是腊月,却感觉不到寒冷。

    裴崇道的回答都隐没在鸳鸯交颈时,他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却不敢看她:“这里毕竟是佛寺,我们不可以……”

    “佛寺?是不是正经寺庙还未可知,说不得满寺只有我们两个真正的活人呢?”玄英理了理衣襟,慢慢坐直身体。

    “不过,为了明日的计划,我们确实不可以乱来,那就早点安置吧,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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