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单是为了皇位,武承嗣或许还能忍让一二,可他肖想又一坊已久,断然不能让陆玄英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

    何况他还与二张颇有交情,便是自己不出手,也可以借刀杀人。而自从他在绿绋那里得知了那晚的女子便是韦李氏,心中更是雀跃。

    别的他不敢说,但是圣人对于韦家人一贯不喜,尤其是庐陵王当年想把韦氏安在朝中要位上,着实惹怒了圣人。至于李家人,则是前朝旧事所致。他笑叹裴崇道和陆玄英选谁不好,偏生要在圣人的禁区起舞,那就不能怪他言而无信了。

    没几日,宫中传出圣人要彻查江月楼与玉清观的消息。不过暂时还没有下旨,罪名更是说得含糊,倒不像曾经来俊臣在时直接安上谋反叛国的名头,想来圣人也是不愿彻底伤了玄英的心。

    百姓们只听说陆女冠之死另有缘由,这下不免猜测是不是内部有人搞鬼,否则怎么都说不通。可思及陆玄英死前玉清观门口发生的事儿,怀疑的声音又指向武承嗣,疑心是不是圣人要给侄儿掩饰,这才转移众人注意力。

    “魅”的人暂时归绿绣调度,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就确认了此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绿绣劝说裴崇道回去避避风头,不要搅合在里面,免得回头玄英伤心。

    但是他拒绝了:“江月楼底下和玉清观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你们先与‘魅’把重要的都送出去,以如今张氏兄弟的受宠程度,估计圣人最有可能让他们办此事,我也许能拖延一二,只是武承嗣那里,少不得你得让李七娘和韦元明去周旋了。”

    这样安排倒也有几分道理,绿绣不是刚愎自用的人,点头应下后便去了。

    裴崇道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也速速前往张府。整理文书、卷宗他并不能派上大用处,但为她们争取时间也一样。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有到目的地,就被半路而来的太平公主给拦住了去路。

    “裴二郎是要往哪里去?”太平掀开帘子,一双凤眼似笑非笑。

    “启禀公主,裴某准备去张少卿府上拜访。”他下马躬身行礼,没有半点慌乱之色,不似寻常人见了公主或方寸大乱,或谄媚奉承。

    太平点头道:“好,正巧我也要去一趟,便同行吧。”她放下帘子不给裴崇道拒绝的机会。

    见此事已定,裴崇道只好上马跟随太平的车辇,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找时机和张氏兄弟一谈。虽然公主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但是也增加了他入府的可能,算是喜忧参半。

    来到张府门口,六郎早早就等着迎接了,他亲自搀扶着公主下马车,正要放下帘子,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尾端上挑,两眼间虽没有朱墨点缀,可依旧明艳动人。

    正是消失在棺椁中的陆玄英。

    张昌宗大惊,他虽然从武承嗣那里得知玄英假死的消息,可当时他是亲眼看着她满身血的被抬进了玉清观内,那垂下的手和落下的翘头履是他好几日的梦魇。

    “你、你,陆……”他自觉掐住话头,生怕被人听了去。

    玄英见状一笑,纵身跃下,一转身便看见了面露诧异的裴崇道。她并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亦步亦趋跟在太平身后进了府。一路上也装得和谁都不认识,除了不时奉承公主,把旁人都当成了空气。

    等到五郎闻讯而来,见到的便是陆玄英扮作郎君给太平公主捏肩捶背的场景,他纵然欣喜,也不敢在公主面前放肆,只是回话的时候不住打量着玄英。

    裴崇道多少知道张易之的心思,只是二人几乎不曾碰过面,如今乍见有些不是滋味,哪怕明白玄英从不曾施舍过旁人一眼,可心里却有丝丝钝痛,又如百蚁噬心,竟然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偏过头去。

    太平看得分明,却没有说任何,在她看来,玄英便是坐享齐人之福也无不可。虽然她十分欣赏裴崇道,可显然还是张氏兄弟更会服侍人。

    “我今日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阿娘近来身体欠佳,你们在宫里侍奉时可要多多留意,”太平看着张昌宗,“六郎,前些日子可有去玉清观祭奠陆玄英女冠?阿娘嘴上不说,心里可一直很在意她,少不得也会问问你们吧?”

    张昌宗下意识看了眼张易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武承嗣。

    大家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只剩玄英不紧不慢给太平捶肩的声音,她笑道:“娘子,既然问不出什么,不如亲自去宫里看看圣人,世事无常,她一定很想念。”

    这话说得有意思,惹得几位郎君都偏头看玄英,太平拉着她的手揉了揉,低头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嘘,应该给阿娘一个惊喜,是不是呀五郎?”

    张易之面色一沉,他现今虽如日中天,可到底身份难以启齿,纵然圣人赏识恩泽,也无法改变门第出身,何况今后若要一直富贵下去,少不得好好呆在李唐王室的船上,对于圣人唯一的公主自然不敢不敬。

    但他恨极了这种任人摆布,摇尾乞怜的姿态,见陆玄英刚才那样“殷切伺候”公主的模样,深觉她们在嘲弄自己,还是当着裴崇道这个贵族子弟的面。

    “公主说得极是,圣人素来关心后辈,加上魏王一向仁孝,来去宫中属实也正常。我们兄弟怕影响了圣人享天伦之情,常是回避的,只有一次走得慢了,听见魏王说起陆女冠,似乎还提到了韦家和李家,再后面我们也不敢听了。”六郎见势,忙起身朝太平行礼,又一一分说清楚。

    “那后来呢?圣人可有说如何处置,下了什么旨没有?”玄英直到现在才抬眼扫向几人。

    “你是何人,敢这么与我们兄弟说话?”张易之故意道,眼神不善。

    玄英扶着发冠,又正了下衣袍,优雅地行了一个叉手礼:“某不才,不过是个给娘子端茶倒水、揉肩捶腿的人罢了,自认多得几分怜爱,若是得罪了郎君,莫怪。”她说完回头冲太平眨眨眼,又对着裴崇道挑眉一笑。

    “小鬼头贯会促狭人,”太平被她逗乐了,也不似刚才那样喜怒莫辨,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五郎,这个答复满意吗?还需要我重复刚才的问题吗?”

    张易之把手别在后面攥紧,面上笑得自然,一如在圣驾前那般英俊倜傥:“圣人怕有小人作祟,败坏了女冠生前的名声,只示意我们要查抄江月楼和玉清观,至于人嘛,自然一个不留。”

    裴崇道手一抖,差点碰翻了茶盏,他顾不得五郎嘲讽的神色,担忧地看向玄英。

    “不知大名鼎鼎的裴二今日来有何贵干?”五郎倨傲地轻抬下巴,斜睨裴崇道一眼。

    “倒是没有别的事,只是想看看张少卿这两日是否空闲,诚邀少卿与大夫来寒舍作客。”裴崇道依然端方有礼,让人忘了刚才的小插曲。

    “哼,你们一个个打量我二人是酒囊饭袋,只会凭着酒色侍人,没必要虚虚实实地一遭又一遭试探,三日后才入宫,这几日闭门谢客。”

    得了准话,几人也不愿多纠缠,自纷纷告辞。

    三日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玄英自己不便出面,只命手下人加速转移东西,就连莫九那里都派了人来帮衬。

    即使玉清观与江月楼的藏品远不如又一坊三十六坊来得多,可清点收拾容不得马虎,绿绣恨不得自己如北极天蓬大元帅1般长出三头六臂来,昼夜不眠,事必躬亲。

    玄英命人在暗处盯着各方的动静,自己将最重要的转移后,决定趁最后的时间和绮儿与成周作别。

    毕竟下次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萧府。

    玄英从后门溜了进去,她从前跟着绮儿来过几回,熟门熟路就找到了成周的院子。

    这两人婚后倒是没有搬出去,萧家人大多在老家祖宅那里住着,他兄嫂常年出门游玩,姊妹也都因为成家而搬出去了,京中偌大的宅子只有成周耶娘在。

    她觑着无人便开门进去,见四下静悄悄的有些奇怪,便止住了步子,轻声喊着:“阿绮,成周,你们在吗?”

    最里间卧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成周便迎了出来,玄英瞧着他腰间的蹀躞带都没有扣好,头发也不似往常那样齐整,心下了悟,有些歉意地冲他点头示意。

    “玄英姊姊,你怎么……”

    还不等成周说完,就见绮儿从里间奔了出来,衣裙飘飘,眉眼带红:“阿英,你来了。”

    三人在外间榻上随意坐下,绮儿刚要命人上茶,玄英就打断了她:“今日来是要同你们告别的,估计今晚我就要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了。”

    绮儿一怔,成周更不明所以。他们虽知道传闻,可见制书未下,加上玄英以往都不曾有事,便以为这次也一样。

    “假死一事圣人已知,不过我看并不全为此,说来有些复杂,我不欲把你们牵涉其中。其实今日来除了道别,我也希望你们能尽快回兰陵。”

    “这是为何?难道还有人敢动我们不成?”成周好奇,随手转着玉箫。

    “怪我与你们关系太近,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圣人预备命张易之兄弟查抄江月楼和玉清观,但她提前就放出消息让我得以准备,这次连我也弄不懂她了。”这是玄英思索几日还是决定离开的理由,她虽然可以转向暗处,但是洛阳和长安都在圣人的掌控中,且二张的同盟也未必牢靠。

    “她今日肯放我,明日未必,说不得过了子时就会……”玄英起身,走时还有些犹豫,“若你们不走也无妨,她确实不能如何,只是我不敢拿你们的安全去赌。”

    二人也知道玄英言下之意,圣人是动不了萧氏和崔氏,可她设殿试、提拔寒门子弟,若真到那一步,少不得让手下人做那把悬在门阀世家头上的刀。

    而玄英也没有猜错,只是没料到成周与绮儿会大胆如斯。

    那日之后,他们便知会了家中准备离开,倒不为自己,而是不愿拖累玄英,更不牵连家族,只可惜所有人都低估了圣人。

    二张的人拦住了萧家的车马,又请成周他们出来回话,张易之坐在马上,趾高气昂地看着面前这位据传是京中姿容最出色者。

    “陆玄英呢?你们是不是想窝藏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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