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周一甩衣袍,朗声笑道:“这天下我只认得一个陆玄英,只可惜她已经羽化登仙,整个洛阳城里谁人不知,你说的又是哪个?”

    张易之不悦,上下打量成周,见他一身红衣耀眼,风流俊美,腰间垂着玉箫又挂着宝剑,当真不似凡俗之人。难怪他们兄弟常听人说起他,还不免被拿来比较一二,此前多少有些不服气,今日见了真人,才知道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兰陵萧家和博陵崔家都要袒护犯人不成?”张易之恼怒,本只想用鞭子指着威胁,却不想脱了手,直直朝着马车飞去。

    “阿绮小心!”萧成周不闪不避,竟回身迎了上去,一手反握住鞭子前端,绕臂几转后顺势一收,一手抽出宝剑斜刺出去,逼得张易之不得不在马上向后仰倒。

    “你好大胆子,竟敢公然谋反,刺杀朝廷要员。”张易之后怕不已,没想到这人不仅不是个绣花枕头,反而身手不错,若不是握紧了缰绳又踩着马镫,只怕要被人弄下马去。

    成周此时已全无笑意,瞪着二张的目光犹如寒冰,他对着探出身子的绮儿关怀一番后,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了彼此意图。

    只听绮儿出轿立在车上道:“可别给我们扣这么一顶帽子,明明是你先对我们出手,这车上就我与我夫君二人,难道连婚后回乡探亲都不许吗?”她一身胡服,头发束起,神色淡漠,有一种清冷悠然之感。

    张昌宗本就不想招惹二人,若不是圣人突然起了心思,话里话外暗示着要拿下陆玄英,再不济也要找出同谋共犯,加上张易之早就有私心,几人也不会在城门口起冲突。他知道哪怕萧家久不涉朝堂,可毕竟世家大宗,姻亲无数,轻易得罪不得。

    “五郎,我们再去玉清观仔细查查吧!”张昌宗话一出口就被五郎啐了一口。

    “陆玄英走前定然和你们说过,速速把她藏身之处告诉我等,否则定禀明圣人,治你们欺君之罪。”张易之抽出了佩剑,他虽然武艺不精,可也会几下子,自以为说了这话便能让二人束手就擒,倒也不担心。

    成周与绮儿相视而笑,然后一剑挑开了五郎的,高声道:“今日梁子已经结下,便是我说了你日后也会报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倒不如揍了你,我再去请罪。”

    绮儿也补充道:“正是这么个理,你们二人心智不坚、摇摆不定,便是同在一条船上,说不得也是那偷偷放水的贼人。我们今日不仅是为了保护友人,也是为了不让你们蒙蔽圣人,继续破坏朝纲。”

    成周率先出剑,只几招就把张易之挑下了马,张昌宗见状立马求饶,他知道崔绮儿与太平公主有私交,若是真的蹭不上这条大船,恐怕日后更加困难。

    今日之事,往后再想办法找回面子也不难。

    “你们大可回去加油添醋一番来治罪,可是我们并没见过陆玄英,上一次见面是她下葬之日,那日不少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难道全洛阳的世家子弟、当朝官员和百姓们都瞎了眼,犯了罪!”成周的剑抵在张易之下巴上,而绮儿虽不通刀剑兵法,可既是马球熟手,便把圣人曾赐予的金马球杆压在张昌宗的肩膀上。

    二张不敢多言,彻底放弃了从他们这里入手。虽然害怕圣人会怪罪,可也只能寻找别的理由搪塞。

    成周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一转头就眉飞色舞道:“阿绮,怎么样,刚才我表现得不错吧!”

    “对,我的成周最棒了,刚才威风极了。”绮儿拍拍他的脸,又下马抱住他。

    可还不等夸上两句,成周又垮了脸,可怜兮兮的像只小狗:“唉,如今只能赶紧回去报信,万一姓张的要去找耶娘麻烦,岂不是害了他们老人家,还叫族人一同受累。”

    绮儿笑着摇摇头,拉着他回到车上,准备掉头回城:“别担心,他们不敢,也没脸说,不过回去请罪是肯定的,走吧。”

    果然不出崔绮儿所料,张易之他们并没有敢四处声张,甚至连清剿玉清观和查封江月楼时都收敛了几分,没有肆意打砸。

    观内的八卦阵因无人可解,还是二张特意去请了京郊十二观的道长才合力堪破,除了院子里的花被全部带回张府种下外,其余查抄的东西都被装箱抬入了太初宫。

    只可惜花朵失了阵法滋养,没过两日便枯竭了泰半,此事更是激怒了张易之,偏偏找不到法子,便暗自气愤,心中再次滋生出无尽恨意。

    这些都是后话,那日归家后,成周和绮儿被罚跪三日祠堂,不许进食,又要求他们在萧家祖宗面前发誓,再不参与朝堂之争,更不许与任何势力有瓜葛。

    “阿娘,阿耶,我们也是为了……”成周刚开口就被萧母扇了一巴掌,绮儿连忙上前护着,可萧母索性再也不看二人,拽着萧父便离开了。

    “成周,好些吗?”绮儿替他揉着脸,那巴掌印清晰可见,甚至还有被刮破的血痕,这让绮儿心中不忍,可还是没法轻易立誓。

    “对不起,成周,如果因为我让你为难,大可不必如此,身为崔家的女儿,我无法保证今后与朝堂之事无半点干系,我也不会逼你做什么选择,而且就算不为其他,我也会为了阿英,多年情分不提,她数次救我、救崔家,我当然要帮她完成心愿,”绮儿的泪水打湿了成周衣襟,“对不起,对不起。”

    成周扶着她肩膀,用拇指抹去泪水,郑重道:“我爱你,更敬你,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决不反悔。”

    两人整理了下衣袍,便直直跪在萧家祖宗牌位前,没有丝毫懒散、松懈。

    窗外,萧母有些不忍,可到底祖宗礼法大过天,再不忍也得逼着他们低头。

    正值年关,而清点玉清观和江月楼查获的玄英遗物还需要一定时间,每样东西不仅得登记造册,还要呈给圣人裁夺方可入库。

    这事儿算是全权交给二张去办,因此武曌也减少了见他们的次数和时间,这让朝堂上下都颇感意外,更是想着抓紧这次时机劝着圣人将太子定下。

    其实众人都有所偏向,这让武曌很是犹豫,只好宣了重任相国之位的狄仁杰觐见。

    “圣人还在为太子之位烦忧?”狄国老被圣人赐座后也只敢虚坐一半,长时间下来难免腰疼。

    武曌感动于他一把年纪还这样守礼,忙让人取来软垫,才道:“正是,狄国老可得帮我出出主意啊!”

    狄仁杰又行一礼,叹了口气道:“圣人无非还是想要立武家人为太子,可为什么迟迟不曾下旨呢?”

    这话说得正戳中武曌心坎儿,她也明白此事意义非凡,否则不会如此迟疑,多少朝臣的话犹在耳边,她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人,储君是国之根本,可若失了臣子们的辅佐,也是孤木难支。

    “那依狄国老的意思是?”武曌挥手让近身的婢子退了下去,自己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先前微臣给您解梦,您可还记得?并非是想要旧事重提来让您为难,只是早日定下来,也好平息朝中流言。”狄仁杰知道这事还得磨些时候。

    武曌闭目支颐,手指无意识地轻点案上的卷宗,一下一下,若换了旁人在此,恐怕早就吓得软了腿,也就是狄国老资历深重又极得女皇信任,才敢常常直言不讳,几番劝谏。

    “国老所言不无道理,鹦鹉折双翅,梦里解无忧,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啊!”

    “微臣知道圣人心中仍有顾虑,只是您想想,到底亲子与侄儿哪个更亲些1,何况千秋万岁后,圣人当得配享太庙,可若是侄儿继位,又哪里会供奉姑姑呢?”狄仁杰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甚至也不止一个人这么劝过武曌。

    可圣人还是心有不满,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狄仁杰,那双苍老但毫不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锋利如鹰隼,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

    即使被这么盯着,狄仁杰还是一如既往,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如数年前他们君臣第一次相见时的神情。

    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认可与支持,信任与臣服。

    存在于他们君臣之间,是武曌重用狄仁杰的开始。

    “我的头有些疼,此事容我再想想,再想想,”武曌示意狄仁杰退下,可当他快走到门口时,她又叫住了,“狄国老,若是依你之见,这鹦鹉要飞,该如何救治?”

    狄仁杰听了此言,心中得以安慰,圣人到底还是没有走上岔路,于是行了一礼道:“寻常鸟禽之翼折一尚且不可啊,何况神鸟乎?”

    等狄仁杰走远了,武曌才命婢子侍从进殿,想了想又召见了上官婉儿。她心中已有主意,却不急于一时,许多事情都要安排妥当才可。

    更何况她还得压住韦家人和李家人。

    “唉,偏偏你要和他们搅和在一处。”她喃喃自语道,直到婉儿入殿才缓了过来。

    “圣人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婉儿听说了狄仁杰刚离开不久,以为是圣人有了主意要叫她来草拟制书,定下储位,心中反复默念着词句,正准备大展身手,却听道:

    “你来拟,就说庐陵王得了病,房州小地方无法医治,需得回洛阳调养一二,令他开春即刻返京。再一个,密令张易之他们加速搜捕陆玄英。”

    婉儿不敢抬头,只低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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