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风只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生来便在时间一道上独具天赋,别人以为她是善于卜算,实则不然。
不过是靠着这样的才能,偶尔能窥见几分未来罢了。
这样的窥见从来没有影响过什么大局,谢流风向来又懒得解释,任由他们去误会,这世上知道这事的,恐怕也只有她自己,连她的亲人也只以为她是会算点东西。
直到方才,心境有所感悟,她试着突破出窍后期时,脑中闪过数个画面,从中自然而然生成的信息让她浑身一僵。
那是她所属的下界,生灵被数不胜数的妖怪撕裂、吞噬,地面、海洋乃至天空的颜色逐渐消逝、凋零,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抓心挠肺地想上许久,得不出一个答案,碰巧,有秘宝回溯盒现世,她本不打算同上界这么多怪物硬碰硬,但这段时间下来累积在心里的沉郁快要生成疮疤,她必须出手。
所幸谢流风的运气一向不错,以受了普通的重伤为代价,她走到了最后,顺利带走了回溯盒。
这样法宝能够将她的能力进一步强化,她便可以化被动为暂时的主动,还能看见更多她想看见的,而且……回溯盒撕破空间的能力,能够带她去到下界,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
从每一个方面来说,都是完美契合她能力的物件。
之后,谢流风放弃了修炼,一边养伤,一边进行着枯燥而又重复的回溯,数十次、百次、千次……
终于,她在过去中见到了一丝可能。
一切的一切,源自藏锋门发起的一场祸事,那是属于他们那一界的天道将要衰竭的伊始。
一道意旨降下,告知了当时的藏锋门门主一切,这位姓宣的门主为意旨背后蕴藏着的强大力量心惊,发誓臣服的同时,按照它给出的指令,将要除去可能会干扰到清剿正常进行的算道一派。
只是同为门派,后者不善武力,却拥有更为广阔的人脉,藏锋门门主苦于一个没有出手的理由,恰好这时,他那天赋异禀,号称有希望问鼎出窍、飞升上界的儿子意外撞破了他同使者间的谈话。
“父亲,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冲出来,质问道。
他们刚刚在谈论的,正是天道会予以配合之人的补偿——将他们转而送至另一个下界安顿好,保证他们全族的安全无虞,而藏锋门,要配合一切毁灭这里的工作。
“颂儿,退下!”门主大声斥责道,还等不及向天道这边派过来交涉的意志道歉,就见他的孩子胸前被一道灵力洞穿,豁出一道血口,直愣愣地往后倒下。
一击毙命。
“谈论这种机密之事,你竟然也能让你的儿子闯进来……”使者没有个人形,语气里是令人心惊胆战的漠然。
“使者又何必下这样的死手,颂儿……”门主捂着胸口倒退几步,嗫嚅着不敢说话。
天堑般的修为差距前,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仿佛再多说上一个僭越的字,这使者便会将他也一起灭杀。
门主只觉五脏六腑全要搅到一起去了,难受得他想要呕吐,但是与虎谋皮本就是件危险的事,若是使者将这件事暴露出去,天道、此界,无论是哪一方的立场,他都将无法立足。
“你方才不是说缺少一个名目吗?谁也不会想到,藏锋门的人宁愿杀死未来无限可期的少门主,也要将没什么深仇大恨的算之一道彻底灭杀,更何况,那道修为最高的人,因为看见了自己不该看见的东西,确实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一切天衣无缝。
上了这条船,他即使有千个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门主撕扯着皮肉挤出一个笑意,对生的欲望和对孩子的愧疚慢慢扭曲掉了他原本处处考虑周到的心思,凝结出一个肮脏的、没有人性的新的他。
他告诉自己,是的,没错,藏锋门的少门主,他的长子,宣合颂,的确死在天机阁的人手里。
谢流风顺着记忆继续排查,确认了宣合颂下葬的地点后暗暗记下,又在之后的记忆中意外发现,在头七的葬礼上本该请菩提门的人前来超度亡魂,但那场仪式并没有成功。
宣合颂的灵魂跑了、也可能是元婴跑了。
……
疯了,全都疯了。
看完这段过去的谢流风脑内只剩下这唯一的想法。
藏锋门的人她当然也见过,一个个看着也还正常,现在的门主好像已经不姓宣了,当年那场闹剧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无数凌乱的想法纠结在一起,让她无法轻而易举地理清。
唯一一个真相最为明确不过——针对她的那个下界的敌人是“天道”,可能是上界的人装的、可能是真的天道,但总该和上界有关系。
查到这一步了,她该再查一查。
她是到上界来了,可是下界那么多人她认识呢,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她的同门好友、师长……下界有太多人是她挂心的了。
飞升之时,上界再见的道别仍然历历在目,谢流风知道,她放不下。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流风边修炼边搜集相关的宝物,持之以恒地锻炼自己于时空一道上的能力,终于有一日,她成功攀上了一缕细小的、微弱的意识。
那样的亲切、仿佛与她出自同源一般,强行勾连住她的意识。
“你好,你是叫……谢流风。”意识的声音细弱如幼童,谢流风连忙给予回应:“你是我那一界的天道吗?”
即使明摆着对面是虚弱的状态,但隐约能感到的精纯、庞大的灵力依旧让她有着敏锐的感应,这是唯一的解释,她不作他想。
“嗯,我记得每一个成功去到上界的孩子,我清楚你的顾虑……我可以告诉你,目前为止,你了解到的一切全是真相,我确实快要消失了,或许你可以想想办法,将挂念的人带走,但此外,请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
“为什么?”谢流风下意识地反问道,随即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也许太过冒犯,忍不住陷入沉默。
“你在住所居住时,总是会将垃圾丢出房子的对吧?现在的我之于上界的天道,便是一个道理,它没有感情和意志,全然凭借一副程序在行动罢了。”
“同样,面对阻碍它运行的人,它也绝对不会容情,以一个寻常的下界来说,能有一个去到上界的孩子并不容易,我不希望你为我涉险,也不希望你为我做什么,不要再耽搁修炼,也不要再联系我。”
“挂念太多,有时候对修者来说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带走……她拿什么带走?
带人自如穿越上界下界之间比一般的穿梭要求更为严苛,以谢流风现在的修为,想要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简直是痴心妄想,更何况,她也不知道拿什么去见、去求这样的人出手。
思及不久前宋茗雪的事,更是让她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情绪。
谢流风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这样无力反抗、只能徒然接受的命运,但凡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她就总是想着该试试看才对。
“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她哑着嗓子问道。
“……有,但是你不行。”那个声音似是染上一层淡淡的厌倦,“此法有违你的道心,若是为之,与主动放弃你的前程和性命无异,这样,我为你设了禁制,若是当真下定决心,那解决的办法便会出现在你脑内。”
“而且,阻扰了它的程序,或许会招致更为严重的灾难与祸患,我也无法向你说明那究竟是什么……”它沉默良久,“不论你最后做什么选择,我相信那一定会是你认为的正确的做法,也理解你做的一切决定。”
“没有人会强求你这么做,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多心理压力,不要逼迫自己,走到这一步,你本来就已经是万中无一的人了。”
那声音就此消失远去,留谢流风一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任何动作,她手指徒劳地曲张几次,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后来,上界便少了一个叫谢流风的人,下界多了一位流风真君。
谢流风回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抹掉了所有知道她曾经飞升过的人的记忆,以免他们胡思乱想之下猜到真相。
她还惦记着那件事,去翻出宣合颂的坟,做了回“挖坟”的行头,又四处游历,终于在极北之地找到宣合颂逸散的魂魄。
找到之时,他的魂魄已经残缺得不成样子,四周设下了一个法阵,谢流风用上回溯的力量,这才知道,宣合颂最后拼尽全力让魂魄离体,自知无法阻止父亲和同父亲联络的人,干脆直接地选择来到这里,以自身残存的全部力量自我献祭,以滋养这一方世界。
她眼眶微红,朝着漫天悄无声息的风雪,拢着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灵魂深深鞠了一躬,好久好久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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