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工了,真好。”谢流风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可不是专业干这种活计的,宣合颂的三魂七魄碎得跟沙砾似的,能缝缝补补出个大概再给他塞回身体里,对她来说已经实属不易。

    好在,宣合颂的陪葬品里不知放了什么宝物,这些年来,非但保住了他的躯体不被腐蚀,还一直在滋养着他,重新融合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更顺利。

    他的父亲总算对这惨死的儿子有那么一丝丝的良心。

    但是……想要完全复原是不可能的。

    哎呀,她可是个不爱动脑子又不爱看书的人,要她想这么多办法还真是为难她了。

    “宣氏……宣合颂,藏锋门第七十三代少主,性温顺正直,殁于算道贼人之手,年二百一十六岁,生前修至元婴中期,乃是人心所向的次代天才。”

    谢流风捧着本专门记载历代天才的杂书,深感自己兴许是不小心把宣合颂的脑子给修坏了,不然断然不会把人修成这副冷心冷情、目中无人的德行。

    瞧瞧,这旁边坐着的这大爷,和温顺不沾亲,同正直也不带故啊。

    不过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和她目的一致的帮手,此外,这人的秉性只要不往坏的方向发展、反过来为祸苍生,那么便与她无关。

    更何况,谢流风并不是丝毫后手没留。

    宣合颂生前已然到达元婴期的修为,那么她便供给宣合颂一部分自己的灵力,将他的水平强行抬到出窍期,这样会导致她这边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水平,不过没关系。

    她要应对的敌人远比全盛时期的她要强,但在这下界,即使她再折去一部分灵力,也没有人能敌得过她。

    将这一部分灵力捆在宣合颂身上,也是拿捏了他的生死。

    一个死了之后还不忘凭借残存的意志去到苦寒的极北之地、以自己的一切祈求为此界拖延时间的人,即使性格的变化让他再如何冷漠,谢流风也不信他会做出有违自身生前意志的事。

    但可惜,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也不能再轻易相信其他人了。

    “你在这里等我,详情我已写好放在那边的桌案上,你可自己去看,稍后我会回来为你解释……”谢流风叮嘱道,抬手掐了个法决,瞬移回了宗门。

    清韵派,谢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只不过侥幸一家四人全有修仙的天赋,不必太过早地遭受生离死别的痛苦,她甚是幸运。

    前些日子,流云来信告知她,中秋将至,想要她回到门派那边,一家团聚,她知道这是弟弟代父母传话,想到自打回来之后基本上没同父母有过什么当面的交流,便应了这事。

    眼下天色尚早,流云也许还在器门那边忙碌,不妨她先过去找他,把给他带的礼物一并转交给他。

    “流云,我来了——”谢流风打了声招呼,熟门熟路地迈过门槛,维持着一个往外掏东西的动作僵在原地。

    “你还回来做什么?”谢流云放下手中的矿石,面色微微愠怒。

    弟弟一向醉心研究炼器之道,情绪寡淡、少有动怒的时候,他这么说着,谢流风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先前说中秋聚会……”

    “中秋已经过了两日,父亲母亲和我那日等你等到深夜也没有看见过你的人影。”谢流云此时听了这样的理由只觉得荒唐,“你若是有什么事,发道传讯回来也好。”

    他注意到自己的脾气失控,合眼微微收敛:“是什么事,让你赶不回来?”

    或者说,有什么事可以为难到一个出窍期的修者?

    谢流风几乎要开口解释了,可她在想到宣合颂下场的片刻选择了缄默。

    她的父母,没有能修至元婴的天赋,弟弟的心思也不放在修炼上,离元婴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此刻哪怕多说一个字,可能也会成为将来那所谓的意志对他们痛下杀手的现实。

    是她不好,竟然忽视了中秋的时日,没能及时赶回,只是修补灵魂这事到底不是缝一块破布,能随时搁置下手头的工作,等到闲暇时了再来,她空不出闲、分不出神。

    “算了,我没什么好问的,你去看看他们吧。”谢流云只稍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什么也不想说,他从来不是个喜欢强求的性格,摆了摆手作罢。

    “好。”谢流风自知理亏,也没再多说什么,将从上界带来的矿材放下,“收下看看,你不是喜欢炼器吗?”

    她转道去了父母的住处。

    一路上,门派里有不少年轻的弟子大着胆子看向她这边,露出或憧憬、或敬仰的神色。

    其中大多是炼气、筑基的小孩,按入门的时间推算,这里面大部分人这会儿才二三十岁左右,以修者的寿数来说,是个一切都还只能算作是刚刚起步的年纪。

    运气好一点儿的人,也许能在灾难降临前死去,不必面对这一切,运气差的人,把修为修高了,寿数也增长了,最后也还是会死在灾难中。

    不止是清韵派,清韵派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一模一样的人。

    谢流风随意挑了两个路边路过的小孩搭话,看着他们诚惶诚恐盯着自己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瞧的模样,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样生动的人,不该成为这处下界被随意抹杀的陪葬。

    还未走到门口,脑内的禁制开始摇摇欲坠,她揉了揉额角,正准备进门时,远远地就听到了父母的谈话声,脚步一顿。

    “小风最近总是没个动静,怪让人不安心的。”

    ——破解之法,唯一。

    “你就放心吧,她一个出窍期,还能有什么难得到她的吗?她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择本界一气运鼎盛、可问鼎圣位之人,献祭之。

    “哎,你怎么说话的,出窍期就不能被为难了吗?小风一贯是个纯善的,怎么会仗着自己的修为去欺负他人。不行,等那孩子回来,我得好好问问她,最近这是怎么了。”

    ——需自愿,容貌、家世、禀赋、心性、修为,缺一不可。

    “还是先好好安抚安抚流云那边吧,我看这小子被他姐姐放鸽子生气咯。”

    ——献祭者资质越佳,效果则越佳。

    “诶,流云传信过来,说小风回来了,问她过来了没有。”

    ——献祭者需与至亲分离。

    ——……

    谢流风的脚犹如灌了千斤铅一般往前迈不出一步,她如果要放弃这里,就不会在把宣合颂“复活”身上花了这么这么多心思,可她没有任何门路,如今只有这么一个解决办法。

    这困了她许久的禁制终于解开了,她也得到了苦苦追求的答案,她该高兴才对。

    圣位呀……她是知道的。

    这是修者至高无上的象征,加冕成圣的人,光是修为到了还远远不够,必须是自创功法自成一道、或是对某界做了极大贡献点修者,才能获得这一项殊荣。

    成圣者,姓名会永远被刻录在生途碑上供后世瞻仰,同时,他们会受到天道的眷顾,无论渡的是雷劫还是心魔关,俱是会比其他人要顺利许多。

    这样的修者,穷尽一个下界,从诞生到毁灭也未必出得来一个。

    她……该高兴才对。

    谢流风怔怔望了望面前,仿佛隔着这一道院墙便能看到坐在里头的父母。

    承欢膝下……这个词有时候可以同“能够”搭配,便是人的一生最大的幸运,但她却要剥夺一个孩子这样的权利吗。

    “小风……你待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也不进来?”母亲对神识一贯敏锐,方才她只不过是情绪略有外泄,便瞒不过了解女儿的她。

    “抱歉,娘……我中秋没能回来。”谢流风只顾着语无伦次地道了一通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娘知道你到了出窍这样的修为,忙些寻常人理解不了的事也正常,你弟弟你也知道,就是气你什么也不说,连个信儿也不往我们这里捎。”母亲牵过谢流风的手,拉着她进去。

    “娘,我进去和爹说说话就走了,最近、最近有事……”谢流风一想到自己要去做什么事,就忍不住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在害怕,她太卑劣了,她要做坏事了,她可能要去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了,她没办法这么心安理得地再继续陪在亲人的身边。

    会露出端倪的,要是被他们察觉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谢流风生在清韵派、长在清韵派,自小到大学的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绝不会去欺凌弱小、仗势欺人,要做一个品行端正、无愧于天地的修者。

    行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当时天道那一句“此法有违你的道心”究竟是何意,竟然使的是以个人的牺牲换得全天下的平安这样的戏码。

    换在杂书之中,也许谢流风可以嘲笑一声这套路甚是俗气,八百年里得能用上个无数次,但这套路的实施者落到她自己身上时,她忽地觉察了为何杂书里总爱用。

    因为那样栩栩如生的、犹如绳索一般缠住脖颈渐渐收紧的窒息感,的确让人绝望。

    收拾好心情,谢流风同父母简简单单说上两句话后,去了次她的“秘密基地”,与宣合颂谈了谈。

    她确信对方生前的记忆有成功保留下来,也好在,即使性格改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但他的目标依旧不变,那就是和自己一样的,要阻止这场灾变。

    下界于谢流风而言没有什么阻碍,她要做的只不过是重复推理她早就烂熟于心的众生命轨。她的心中既怀揣着一丝找不到的希冀,又期望能够找到那所谓的“成圣之子”。

    最后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找到了。

    那是一个凡人家出生的女孩,名字叫莫璇。

    她的父母如今不过是寻常商贾,却会在之后的某次机遇中发一笔横财,又成功地搭上西墨皇家的线,摇身一变成为炽手可热的皇商,皇城内许许多多流通着的交易均要经由这对夫妻之手。

    而莫璇该是作为这对夫妻唯一的女儿,千娇百宠、平安顺遂地长大,一辈子无忧无虑。

    她会嫁给一个爱护她的男人,对方尊重她的一切想法,即使她想做什么,都予以了最大程度的支持。

    无论在人生的哪一个阶段,她都过得无比幸福。

    凡人寿元不过区区百年,等她合上双眼时,关于此界的灾难估计还不会降下,是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评价……谢流风想不到一个凡人的一生还能怎么过得更顺遂了。

    借助回溯盒里窥探到的未来告诉谢流风,从出生到死亡,莫璇确实从头到尾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

    她若是出手,将莫璇从她父母身边带走,那便算是更易了她的命数,从此之后走向的每一步,都会是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

    出窍期的修为摆在那儿,谢流风只需要一个眼神,底下自然有大把的人争先恐后地想要为她做事。

    当她在经过莫家经手的某间铺面时稍稍露出不满的神色时,莫家便开始了长时间接连不断地生意受阻。

    观察过一段时间后,谢流风确定了这对夫妻为了寻求转机,不久之后会离开西墨皇城去做生意,他们担心年幼的女儿独自在家,但小孩走长途到底不好,还是选择将之交给家里的仆人照顾。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谢流风更易外貌打扮,趁着一个无人的时候下手,强行掳走了莫夫人。

    一柄匕首横在她颈侧,再往前进一寸,便是神仙也难救。

    “你放开我夫人,你要做什么!我全家的钱财都可以交给你,你、你不要……”莫家出行倒是谨慎,甚至请了一位筑基期的修士从旁护卫,但这怎么可能同谢流风相较。

    “你现在折返,去把你女儿带过来,我就放了你夫人,不然,我就杀了她。”谢流风冷声道,“我暂时不会对你的女儿怎么样,相反,我会让她走上修道一途,不要想着动什么花招,你瞒不过我。”

    话是这么说,可谁会相信这背后没藏着什么深意呢。

    有仙师要接女儿走,哪家父母不是欢天喜地地把孩子送过来,什么样的仙师才会靠这样胁迫的手段逼人?

    她慢条斯理地让匕首又近了近莫夫人的颈侧,后者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你家得罪了那位流风真君,生意本就是墙倒众人推。不把你女儿交出来的话,我杀了你们,占了你们的事业,最后也一样可以将莫璇带走。”

    如果,这对夫妻宁愿死也不交出女儿的话,如果真能做到这样的话,那她可以试试看拖延上几年,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代替之法……

    “把那孩子交给我,我还能保证你们事业上遇到的困难将会不复存在,甚至和先前一样顺遂。尊夫人还年轻,你们还会有新的孩子。”

    站在她对面的这位丈夫和父亲好似一瞬之间苍老了数十岁,如果他有能够修炼的能力,哪怕手里有一把刀,也定然要冲上去和谢流风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他没有,只是一个凡人,在整个西墨,修者比普通人永远就是高贵一等,这个理念让谢流风觉得畸形,可同时也深入人心。

    有的时候将修者将普通人当作人来看待,但普通人却把修者当作神。

    谢流风从他的面上可以看出他不想将女儿交给她这样的人,但只要把莫璇交出去,就可以就此一切顺遂,避免被她找麻烦、少去家破人亡之忧的话……

    “好,我把璇璇带过来,你、你不能再找我们家的麻烦!”

    不出所料的回答,谢流风近乎平静地想着。

    从这次进入西墨皇城开始盯梢起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时间,她一切的所作所为俱是为了将这个孩子控制在自己手里,对于商人来说,一次生意的失败就足够毁掉以往积攒的全部,莫家这对夫妻能够苦苦坚持上几个月,不得不说一句手腕出色。

    可商人也正是最会权衡利弊的人,只要给出足够的好处,再大的坏处也会变得微不足道。

    她一出手拿捏住了这对夫妻的命脉,想要什么,自然是手到擒来。

    殊不知,他们的一切好运均是因为生了莫璇,她将莫璇带走,这样的好运此后会逐渐减弱,直至彻底消弭。

    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滴泪砸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背上,谢流风微微垂眸,知道是莫夫人在哭,她甚至连哭也不敢出声,生怕惹了这个凭空冒出来要抢走她女儿的人不快。

    她在为自己即将失去的女儿感到难过。

    这样的难过,早先谢流风已经品尝过无数回了。

    抱歉,她在心底默默说道。

    现在,谢流风已经是一个没有未来、没有人性、也没有良心的人了,在未来,同样的话,她会对你们的女儿说第二次。

    无论生长在你们身边的莫璇究竟会成为什么样子,你们对莫璇寄予的是哪种期望,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会被统统抢走,一点儿也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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