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祥院里,秦氏叫灶房做了一桌子饭菜,侯爷和大小姐姜嫚也都在。

    姜姝进门,只见桌上珍馐佳肴,十分丰盛,除了姐姐爱吃的,还有几样她喜欢的凉菜和煲汤。其中一道蒜香粉丝鲍鱼烧,在椭圆的珐琅盘子上摆得整整齐齐,鲜香诱人,是她的最爱。

    姜姝的口味和大小姐的不一样,姜姝喜鲜喜甜,而姜嫚喜淡喜素。

    姜嫚被找回以前,秦氏整个心都扑在姜姝身上,担心她不好好吃饭,或是瞅着她又瘦了,便总要叫她过来,与侯爷三个一块吃。姜嫚回来后便越来越少了。

    起初还是有在一起吃的,那时姜姝还未看懂秦氏的疏薄。发现桌上忽然没了自己常吃的菜,便会同母亲撒娇,说:“怎么桌上都是姐姐喜欢的,又没有我想吃的。”“昨天我特地叮嘱过厨房的,今日还是没做。”

    她的声音骄矜,银铃悦耳,每一张口,都惹得默默搛筷的姜嫚抬头看。

    那目中意思,母亲这些年原来领养了个千金娇贵的女儿,说不萧瑟是不可能的。

    秦氏看得自责,也不明言,只冷淡应付道:“哦,大抵顾着嫚儿的,忘了你的。”

    姜姝起先暗暗赌气,故意几天不去母亲院里吃,秦氏也没让人去叫。后来自己去了,去之前和乐的气氛,总在她出现后变得莫名尬僵。渐渐她悟出来,于是除非秦氏派人过来叫,她就不再主动去了。

    此刻秦氏一脸安详地坐在桌边,笑盈盈道:“快坐,这些日子筹备你祖母的寿辰,忙得别的都顾不上,又好阵子没一家四口聚着用饭了。”

    “是,母亲。”姜姝福了一礼,柔顺地在姜嫚身边坐下。

    “姝妹来了。”姜嫚挪挪身姿,淡笑抬眼,当做招呼。

    姜嫚生得鹅蛋脸,柳叶眉毛,是美的,琴棋书画也样样会。刚回京时还不习惯身份,略带生涩,这两年秦氏带她见惯了场面,她又暗地里勤学磨练,那副世家闺秀的气质便已经拿捏到了精髓,淑雅端方,蕙质兰心。

    而秦氏对姜姝从前却完全放任,也没真正让她学什么,就衣来伸手、锦衣玉食地养着。虽然姜姝琴棋书画一般,但因为娇养,便只看容貌的话,那肤白盛雪,朱唇黛眉,婀娜婉转,却一眼与姜嫚区别开来。

    怎么比较呢,若把姜嫚比作高洁金枝,姜姝便是珍宝明珠,无瑕中带着惹眼的光芒,是富贵玲珑的人间牡丹。

    也是她自己懂得长,天生底子好,公主府的郡主吃穿用度比她更精致,却长不成她这般娇媚。

    秦氏每每瞅着,心里头便犯梗。

    当下只做温和体贴,亲自盛了一碗乌鸡虫草汤,对她说道:“年纪渐老,日常我也总疲惫,不喜欢热闹。前两天下雨,又想起以前姝儿总喜欢在檐下依偎着我,让我讲故事。后来嫚姐儿回来,我可怜她缺失了这么多年的疼爱,平素就专注于她。人的精力都有限,不知觉间便冷落了你。前日母亲同我说起,灵武侯府夫人想要提亲的话,我才惊觉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日子真是飞快。”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姜姝的反应,待瞅见女子神色彷惶,便就故意停住。

    秦氏生秦嫚晚,现年秦嫚十七,秦氏已四十五了,示意婆子把汤端给二小姐。

    在侯爷看来,妻子却是姜姝治好的,否则当年卧在榻上起不来床。

    他便温和道:“你娘给你盛了,就喝吧。”

    姜姝听得感动,她原本以为母亲或已不记得曾经那些情愫了,在她心里,她被侯府收养后,是真把侯爷夫妇当亲人的。

    少女眼眶不由得噙泪珠,低柔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呢,嫚姐姐在外辛苦多年,受多少宠爱都是应该。母亲对我的教养,姝儿心里只有感激,我还不想说亲,只想留在家里照顾母亲。”

    呵,留在家里,那岂不浪费了资源。

    秦氏隐忍住稍稍的心软,又抿嘴笑道:“怎可以这样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嫚姐姐定了魏王府的亲事,你是我精心养大的二丫头,自然也得说一门各方面都匹配的。过几天长公主办花朝节赏花会,你和嫚儿一块出去透透风,看有无喜欢的人家,也让人们看看你,挑拣挑拣。”

    秦氏的想法,宛大夫人起了心思,那就一定会叫儿子先瞅瞅,她可是什么都要儿子满意的。

    既然要看,姜姝便得出门,还要体面,对外显得受宠。这样即便嫁出去,也让宛大夫人觉得沾了便宜,好姑娘配了她的混世子,兴昌侯府因此高一筹。

    姜姝听着没提灵武侯府的亲事,默默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竟然提防母亲,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忙赧然应道:“孩儿谨听母亲吩咐。”

    从景祥院用完饭回来,隔日秦氏让人送了两套衣裳和首饰,还有一筐子脆甜的冬枣。

    不像之前,鲜果子时常放到快蔫了,下人才给送过来。

    姜姝给陈婆和映竹分了一半去,两奴才也挺高兴的。

    映竹边啃枣子边道:“夫人还是疼小姐的,昨天还给二小姐亲自盛汤呢。”

    自从姜姝对她们严正拒绝过灵武侯府的亲事后,陈婆也不叨叨了。只她到底多吃了几十年盐,边高兴边刻薄道:“事儿还没往下走,谁知道,总归是二小姐的亲事还有些价值。”

    不几天,花朝节就到了。

    长公主在芊葉池办了个赏花会,这芊葉池是皇家的园林,日常皇帝邀请朝臣或官员眷属活动,便多在此处。参加赏花会的都是京中世家的贵女才俊,一早大家便盛装打扮地前往。

    姜嫚穿一袭栀子暗花绫锦裙,披翠纹烟云皮毛斗篷,仔细地上了马车。丫鬟抱一把古琴,随她之后。

    看见姜姝也从府门内出来,走下台阶。秦氏于小处拿捏,生怕养女超过亲女,她的衣裳料面不及姜嫚的考究,然而那婀娜身姿,该丰盈该收敛处,都衬得恰到紧致。烟笼牡丹如意裙,织锦镶兔毛披风,发髻上插两枚翡翠珍珠簪儿,把个姜嫚身边的奴婢,都看得呆了一呆。

    姐妹俩同乘一辆马车,姜嫚在等人上来。贴身奴婢翠晓恍然回神,连忙唏嘘改口:“二小姐这身,却是不及咱们小姐的矜贵,不过她也只配这样了。“

    姜嫚蠕蠕嘴角不悦,但她知道母亲的意图,当下只忍了。问奴婢道:“他有说去吗,裴状元?”

    翠晓嗫嚅道:“奴婢私下问过书童,说状元郎今天也去。”

    姜嫚端起腰肢目视前方,这才缓和了一下神色,看着姜姝迈上车来。

    三月花开,芊葉园里樱花梨花桃花次第,圆角亭子下聚着许多家姑娘。先由都督府的李小姐、侍中之女雷凝晨,还有兴昌侯府大小姐姜嫚,共奏了一曲《百鸟朝凤》、《高山流水》,李小姐和雷小姐休息间隙,姜嫚又独抚了一首《一寸相思》。

    她在扬州府吕先生收养那几年,本就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后来回到京城,晓得自己原本身份,便愈发在府上苦练了几首。

    对外见客时弹的都是她最拿手的,名声传到太后耳朵里,然后便赐婚给了魏王府的次子高砌。

    她目若幽水,琴音悠远绵长,如有风相送,百转千回,一曲终了,余音犹袅。引得大家叫好,就连不远处长公主也带头鼓起了掌。

    李小姐赞叹道:“三人抚琴,不觉其他。独听姜嫚这一曲,却顿然分出高下,姜嫚委实出色。”

    姜嫚悄然敛起自得,只作谦虚地颔了颔首:“承蒙姐妹们喜欢,谬赞了。”

    姜姝坐在她身后侧的石椅上,也讨好地夸耀道:“嫚姐姐天资卓越,不仅琴弹得好,琴棋书画是样样皆拿手的。”

    她揩着绣帕,一直安静坐在亭下,说话间只听声若含水,潼潼漾人。旁边有不认识的,抬头看去,不自觉被眼前一亮,问姜嫚:“这位是?”

    姜嫚不甚情愿,却亦作宠溺模样:“是我家二妹。向来身弱,只在后院,恰逢天气好,便随我一道出来赏赏花。”

    旁边的姐儿笑起:“你家侯夫人却是仔细,姑娘小时候藏着掖着,都说身子娇弱,这一回蹦出个你,二回蹦出个妹妹,这般出水芙蓉。不如让你二妹也抚上一曲吧?”

    姜嫚淡淡回过:“如此却是难为她了,我二妹日常被母亲宠得,惯疏懒爱享受,对琴艺不擅长。”

    亭外姜家的几个堂姐妹听到,不禁哼了哼嗓子。所以说大伯母秦氏厉害,这姜嫚才回来两年,便学去了为母的精髓,处处压着人,每次出门,都要拿几个人给她比下去。所以现下堂姐妹们都学乖了,自觉躲远点,也是姜姝自己送上门。

    正说着,对面的树下一道修长身影走过去,只见男子发冠高束,着一袭月白圆领袍服,相貌堂堂,温文尔雅。

    “是状元郎!”不知谁轻轻喊了一句,姑娘们的眼睛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去年秋天的状元裴弦洛,裴弦洛饱腹诗书,学识渊博,更做得一手好文章,殿试时与皇上对答如流,乃是御笔钦点的金科状元。去年高中后衣锦回乡,开春后入京,只待三月安排官职,今后必是锦绣前程。

    姜家几个适龄的堂姐妹也看得目不转睛,裴弦洛因着扬州府吕先生的关系,拜了大伯父为门生。如今姜嫚已定有亲事,以大伯母秦氏的做派,必不舍得把这么好的女婿给养女姜姝,那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就轮到她们堂妹的机会了。

    姜姝因着映竹说过,父亲有意把裴弦洛说与自己,也不免抬起眼帘,往那边看去几眼。

    姜嫚瞥见了,心里就跟打翻了醋味瓶子,抚在手下的琴案收紧。

    睇了眼奴婢翠晓,翠晓明白过来,便拿着纸条悄悄出了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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