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宛大夫人,秦氏便迈脚进门了。
奴婢给沏上茶,秦氏端起来抿一口,似笑非笑地掖掖嘴角,神情不太和乐。
蒋老夫人虽是婆母,可在秦氏跟前也不自觉地怂。
秦氏一坐定,便皱眉悠悠道:“适才二丫头又过来糊弄母亲了?到底不是亲生的,越大越会钻营取巧。”
秦氏对姜姝有过几年母女情义,那时姜嫚丢了,她为了麻痹自己,只把一腔的疼爱全部倾注给姜姝。姜姝彼时年小,对她好,她便当真,也会“娘亲”长、“娘亲”短的撒娇,是给过她不少喜乐。
可现如今亲女找回,她便没心思了,相反,再想起那些砸出去丢出去的银子,想想把姜姝养得这般花容月貌,她便梗在心头。
老太太适才经过姜姝一番按捏,筋骨舒坦不少,解释一句说:“也不叫钻营。天冷了,惦记我老骨头畏寒,过来给按了一会儿。说没炭烧,我让魏婆给送了一份过去。”
秦氏听得不快,说道:“这还不叫钻营?宛大夫人到府上,她何时不说,逮着外人在的时候说。那炭是我让老邱移去西库房了,新来的伙计不清楚,就晚送一会子,这就等不住,说得还以为我刻薄了她。谁不知道我对她是多么千金娇养,一丝丝的委屈没让受过。这只因嫚儿回来,再加母亲过些时日的寿辰,忙得我哪儿顾得上,稍有疏忽,她就钻母亲这儿来委屈。”
“瞧咱们嫚儿,在外面吃苦恁多年,回来从不管我要这要那,上回首饰打薄了,她也默默戴上没吱声。果然呢,还是自己生养的根正性子好,外面领养的再怎么教,她心思也是不纯。”
蒋老夫人本来想解围,说“二姑娘打小惧冷,你自己养大的最清楚,没炭分给她,她可不就只能过来找我。”
被秦氏这番左右来回数落之下,顿时又觉得秦氏说得在理。她就体恤起秦氏来了,宽慰道:“人是你夫妻领回的,就别再说这些,总归也养大了,适才那宛大夫人还有意提了下结亲。”
秦氏支起耳朵,让讲下去。
蒋老夫人便把宛大夫人的谈话复述了一遍,说道:“自瞧见姝丫头进来,眼睛就盯着没放,说若配与他家儿,便是两全其美。姝丫头走后,还向我问了芳龄与属相,旁的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我看你眼里既容不下姝儿,又不愿让她嫁得比嫚儿好,倒不如就真的想想这门亲。一则他们府上门第在那摆着,对咱们侯府也有好处。只是这灵武侯府的公子……”老太太慢了慢嗓子,轻咳一声。
是个人都知道那刘涟不靠谱。
秦氏却不这么认为,一番话听下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怎就没想过亲事呢。
灵武侯府是谁,是刘皇后的嫡亲族弟,若把姜姝嫁去,于兴昌侯府则是锦上添花,也不算冤了对她这些年的养育。至于姜姝和那小子过得如何,那是她自个儿的命。
妇人脸上顿时匀出笑来,温声道:“瞧母亲把话说到哪里去了,两个丫头都是我养的,我平日岂有偏颇。姝儿娇贵,阳春水都没沾过,府上哪个有眼睛的都看着。我原还怕她并非正经嫡出,不易攀高门,这却是好了,那灵武侯府是皇后的族亲弟弟,去这样的人家乃是荣华富贵是享福。只宛大夫人怕也是个人精,她今日故意放了个话头,私下还得打探打探,咱们也不兴把架子放低,就看她什么时候再开口。”
一时觉得心里舒畅,便起身回了自己院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和侯爷姜弼石躺在枕头上,秦氏就把这个话和侯爷讲了,问侯爷的看法。
侯爷闭着眼不说话。
秦氏催问他觉得怎么样。
侯爷:“我不敢说。”
秦氏不耐烦,半起身:“让你说你就说。”
侯爷沉闷地吭了吭气,道:“你让我说什么,当初嫚儿丢了,痛不欲生是你,给你捡个姝儿回来,也是你当做个宝养着。如今养大了,养得好好的,又鸡蛋里挑骨头,事都是你干,我不参合。那灵武侯府是能嫁的?你也忍心把她嫁过去?”
秦氏听得很不满,应道:“别跟我提旧事,若非你带嫚儿出门走丢了,我能那么难过几年?我让姝丫头嫁给灵武侯府,是疼她,为她着想,试问这京中除了魏王府,谁还能如灵武侯府贵气?我可是把两个闺女都安排在最好的地方了。再则,嫁过去后,我们一边搭着皇帝的亲,一边搭着皇后的亲,在朝廷上,连你自个儿也能得不少好处,多少人巴结?”
被这般一分析,侯爷姜弼石竟也说不出话来。只又闷声道:“我本来想着,将姝儿说给裴弦洛,正好与扬州府吕先生加上一层亲。你既然这么说,那你就去办吧。”
说着翻身朝向床里了。秦氏这妇人蛮缠,什么都得由她说了算,就连这卧榻,她也得睡男人睡的外侧,姜弼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她无话反驳。
裴弦洛乃是金科状元,出自收养姜嫚那家书院吕先生的学子,去年秋天高中后便拜入兴昌侯门下做门生。姜弼石因着感念吕先生对闺女的收养,将来对裴弦洛必有帮衬,前途不可小觑。
若不是姜嫚已经被太后许给魏王府次子高砌,就裴弦洛也是很好的。
秦氏暗暗揪了下心,幸亏自己早一步说出,否则却叫那姝丫头占着便宜了。
秦氏打了个哈欠道:“这事当然我来安排,你别插手。我们也不能上赶着送,得拿捏起来,先试试宛大夫人的口风,得嫁,但得让他们觉得嫁他家,也是我们高一筹。”
隔天清早放了晴,天气稍比前日暖和了些。
芍町苑里,姜姝正在闺房绣花帕子,便听映竹从外面打听回来了。
她的琴棋书画不比姜嫚,女红秦氏也没舍得让她学,还是这两年搬到芍町苑后,闲暇自己练习不少。
绣的是一幅双面的《蝶恋花》,青绿长条兰花叶,开出玉白的花朵,嫣红蝴蝶轻盈飞过。拿起细看,虽略感生涩,竟也栩栩如真。
昨天主婢二人回到苑里,陈婆听映竹那么一提,当即整个儿便激动起来。又怕太积极去打听,连累小姐被人误会。所以这就等天亮,映竹去水房取水时,让她打探一下老太太院子那边人的口风。
映竹进门说道:“我适才问了,确是灵武侯府宛大夫人不错,那宛大夫人后来还问了二小姐的生肖芳龄,别的倒是也没提。杜鹃这么对我说来着,说我们二小姐要走好运了,灵武侯府多风光多大呀,以后要管好多人呢,恐怕连我们做奴婢的,也得跟着管起后院来。”
她一脸骄傲自得,春风满面的样子,憧憬着自己能像二房大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样,走到哪儿都有人恭维。
殊不知,杜鹃那张嘴刻薄,其实说的却是一院子的小妾,可不得管很多人,然而映竹听不出来。
陈婆也一下子长吐一口气,哟嚯,收起往日的抱怨相,扬眉吐气道:“我就说怎么着,当初我拼了架也要到二小姐院里服侍,因为瞅着二小姐就是个享福的好命相。如此看来,今后更长的富贵日子要来了!”
雕花窗棱内,姜姝幽幽地搁下了绣帕,看着两个奴仆盛满殷切又忐忑的眼神,只觉压力山大,一颗心都沉入了谷底。
她们期盼,是盼她出嫁后就能跟着有好日子过,忐忑是害怕她不同意,会拒绝纨绔花哨的刘涟。
大概都清楚那就是个谁都不愿沾的混世爷。
即便姜姝很少出门,对宛大夫人养出的独苗儿子,其事迹也是耳熟能详的。
宛大夫人把儿子当成个宝,为了儿子能够留在家,宁可自己跑去青楼赎花魁回来,养在后院供儿子消遣。听说还没娶亲,后院就已经生了仨俩了。
刘侯爷却是管得严,有一回刘涟把月钱花没了,讨不到新的,就趁进宫去看皇后姑母的机会,找皇后身边的公公借了一笔。
事后直接消失了半个多月不见人,刘侯爷遍寻不着,那公公等着还钱等不住,只得把事儿说出。最后一找,原来躲去南边苏州河畔的青楼里,沉溺了半个月不出来。还是刘侯爷气急败坏,叫了一窝家丁南下,硬抬给抬出的。
这样的门户,哪怕再高再豪阔,姜姝也宁可孤独终老而不愿意嫁。
本身她也没打算嫁人,莫名的昨天宛大夫人提那一嘴。
话虽说出来冰冷,可她还是狠心道:“别都这样看着我,我素来脾气温和,可并非没脾气,若是他们府上,我绝不同意。我晓得如今日子是不及从前,让你们也跟着受累。如果想去别的更好院子,我不挽留,需要打点的,我还能匀出点首饰给你们打点,但绝不跳这火坑。”
都以为二小姐肌肤白嫩如雪,性情亦柔顺如无骨,就是个软和和的面团儿,原来惹极了竟也有如此冷硬时候。
陈婆尴尬地咋咋舌:“哪能呢,哪能呢,这不就满提一句,还没得下文呢。”
陈婆虽然嘴上吆喝,但实际没想走。主要是什么,是她还存着一系希望,觉得二小姐还是有贵命在身的,反正去哪都是干活,在二小姐这暂时清闲,还想再等一等看。
映竹则是从小跟小姐有感情了,而且跟着小姐事儿少,不像别的院子,主子身边只有得脸的大丫鬟才可亲近,等闲的奴婢被层层等级压着,过得小心谨慎。
映竹如果去别的院子,肯定是做那种最下等的粗实丫鬟,还不如留在小姐这,至少不用勾心斗角。
一时两个都很窘,映竹忽而想起来,又宽慰道:“小姐别难受,这都还没定下来呢。大夫人院里的小巧与我交好,她悄悄告诉我,还说侯爷似乎有意让二小姐与裴状元结亲,若是这样,可就是大好了!”
姜姝原本联想起个中委屈,难得在窗内拭起珍珠般的泪花,听到此,脸上神情才稍缓和下来。
那裴状元她知道,乃是个肩宽脊直、满腹学问的栋梁之材。她想,母亲和父亲即便再冷落自己,也断不至于会将她许给刘涟。
这厢过了二日,秦氏就在院里置了午膳,叫嬷嬷过来喊她去用饭。姜姝听得诧然,自从嫚姐姐回府,她已经很久没去母亲那边一块儿吃饭了,心下纳闷何事,这便好生梳洗了一番,随了嬷嬷过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