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几逝,紫金山的钟楼荡起暮钟声,市道上却仍是车水马龙。一些铺子已经张起了灯,金陵城的热闹,只是开始,仿佛永远不会落幕。
陆熠带着几位亲信,终于是赶在天刚黑时进了城门。
而他刚看清面前来接尘的人,就冷了脸。
中书令,楚汶之。
楚汶之缓缓眯起闪着慧黠的眼睛,站在车马之前负手而待,似乎是等了许久。
陆熠面色有些阴,不想同他先开口。
楚汶之从容自若,带着浅笑看着他,也不急开口。
秦越感觉到气氛的古怪,扮着乖打破这种僵持。
“怎么是楚大人您来啊,不是说李侍郎吗?”
楚汶之略略一笑,道,
“毕竟是景明兄的光,这个面子我可不敢乱讨,不过是陛下赏了这个机会,楚某自然也乐意。”
陆熠一向同楚汶之不合,举朝皆知的事,皇帝却就偏改派了楚汶之来接尘。
陆熠忍住心里的厌烦,满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算是给了皇帝面子。
秦越识眼色地跟楚汶之来回客套几句缓解尴尬,楚汶之倒也不恼,翻身上马,下令进宫。
“不过景明兄今日倒是进城稍晚了,陛下摆好了宴,候着景明兄多时了,还请景明兄直接进宫面圣。”
陆熠被他一声一句“景明兄”叫着犯冲,冷言道,
“楚大人,我们还没熟到已字相称的分上吧。”
楚汶之勾了勾唇,像是等他一句话许久。
“景明兄,你我同是朝中之人,同侍一主,何必生疏?”
他低了低眉,作思虑状,
“不过朝中似乎没别人能以表字称我……”
然后展颜微笑,“景明兄若不嫌弃的话,我倒是不建议…”
“楚汶之。”
陆熠压低了声音,稍慢一步与楚汶之并行,沉声道:“收好你那些歪心思,别想着跟我套近乎。”
他言语中满满是嫌恶。
“你是个什么人,我可清楚着记得,小心狐狸尾巴,别露出来了。”
楚汶之面色却依旧从容,只轻笑道:
“陆将军不愿与楚某交好便明说,这话的意思,楚某可真不太明白。”
陆熠冷哼一声,不再与他多言语,一夹马腹,快步甩开了楚汶之。
跟在后方的秦越见状只好上前跟楚汶之解释:“将军一向如此,楚大人见谅。”
楚汶之半眯着眼望着陆熠远去的身影。
浓密的眼睫垂下,盖住眼底的莫测风云。
“无事…也都习惯了。“
“只是我本以为,这三年的风沙磨打,至少能消减一些陆将军对我们异族人的偏见。”
楚陆二人,一文一武,共扶助当今圣上平卵登基,明明共事多年,功劳相当,却偏偏不合至今。
陆熠厌恶外族,不喜文人,而楚汶之恰就是南漠出身的谋士。
好在楚汶之识大局,处处避让,多有担待有关陆熠的事务。反而是陆熠却愈加厌恶他,曾殿前直言楚汶之是为佞臣。
过分时,连皇帝都对陆熠几番不满。
举朝文武皆知二人矛盾,却也只能默而不发。
一个是镇守四方的大将军,一个是协管六部的中书令。
两个人撑起大渝朝的天下,连新帝都要仪仗二人,任何妄议者都没好下场。
秦越不敢随便接话,见楚汶之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松了口气。
楚汶之看着离他已百步开外的陆熠,眼里闪过几分落寞。
看似不然,实则深以为然。
楚汶之心想,他和陆熠之间,
本不至于此的。
……
……
……
入夜灯起,秦淮十里被点起的通明灯映成了金流。乐声歌声笑声,都被掷入水底知道了,溺亡在快活的金陵梦里。
春满园戏班遵令入了宫,戏台子早早搭好在后园院落的池上,一艘艘宴船停在戏台前。宫人应接不暇地忙着,京中的贵客都尽数到齐落了座。虽不是佳节盛宴,却排场非常。
贺良缘妆成戏中引灯小仙子,掀开门帘往不远处的宴船上偷看着,依嘘道:“真不愧是天家宴请,金陵皇宫,贵气,太贵气了!”
白锦溪用手里木提灯的杆伸过去敲了贺良缘的脑袋。
“别乱瞎看,都是师傅我惹不起的,这宫城可不比苏州,今儿你可不许乱跑,唱完乖乖给我呆在这,知道吗?”
贺良缘鼓着嘴,“知道了,知道了。”从白锦溪手里拽跑了木提灯。
“师傅,我们在这都等了好一会儿了,那台子上不都备好了,怎么还不开始,这眼看都戍时三刻了……”
白锦溪挨个点过要用的道具,问他:“良缘,可知道今儿这宴是摆给谁的?”
贺良缘不解,“唔,不就是摆给皇帝的?”
白锦溪哂笑,叹了口气,“怪不得良辰不愿意带你来,真呆。”
“啊?”
“这是摆给当今镇边将军陆熠的。新帝登基,前朝名将有辞有老,四方趁此作乱,这小陆将军啊…”
“今年不过及冠三年,却是能镇河山,守四境的大渝国之利剑。举国之内,无出其二。”
贺良缘眨了眨眼,问道:“那这位陆将军能喜欢我们苏州的昆曲吗?”
白锦溪轻轻拿起一个窄长檀木镶金镂玉盒,打开确认里面是一对银钗又合上。
“他连这柔情缱绻的金陵城都不喜欢。”
“怎么会喜欢咱们这抹了脂粉染了香尘的卖唱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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