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秋眼见自己已经讲不出道理,只能耍无赖,对着晏母一顿哭诉:“母亲,您万万不能相信这些人的鬼话!儿媳都是一片好心!只是。。只是儿媳又不是郎中,并不通药理,怎么会知道,这同一个方子竟然不能一直吃呢!我只以为是越补越好啊!母亲!这方子里都是补药,又不是毒药,如何。。如何我就成害人性命的人了?!”
郎中听了洪秋这番说辞,在鼻内使劲冷哼一声,随即向众人告辞,只想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他刚走出院门,又被吴妈妈叫住,一阵你推我搡之下,强他收了封口费。
一屋之内,无人发言。
又是一个陡然,从西厢房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一名女使慌慌张张来报,“洪小娘没了!”。明宝听完,大哭着跑回了洪小娘房里。
唐母一顿摇头,叹气,然后问道:“亲母,你看着眼下这个情况,该怎么处理为好呢?”
如果是平日,无论洪秋犯了什么错,只要哭诉,只要扮可怜,晏母都能支吾过去。可是今日,唐母事先把全宅人等都叫了过来,晏母脸皮再厚,也不敢当着众人,就堂而皇之地包庇杀人凶手。因此,晏母只是愣愣地坐着不回话。
“弟妹,此事跟你有关系吗?”晏怀珉发问了。
“绝无半点干系!就算。。就算你们强行要怪罪到我头上,我顶多。。也就担个。。无心之失的罪责!”洪秋继续狡辩。
“那就送官吧。交给官府查证。”晏怀珉的话里,毫无情绪。
一听要送官,洪秋更急了,眼泪说来就来,又开始把火力对准晏母。洪秋忙不迭地跪下,对着晏母求饶:“母亲,您听听,都是一家人,哥哥竟要将我送官!好狠的心呐!那贱人不过是个妾室,区区一个卑贱的奴婢,为了她的死,犯得着将我送官吗?!”
晏云茉也跪下来,求着晏怀珉,道:“二叔,母亲都是无心之过,她也不知道的呀!况且,况且母亲说的对,那洪小娘不过就是个奴婢!二叔怎么能为了一个下人,就把我母亲送官呢?”
晏云棠满耳都是“奴婢”“下人”等字眼,心头的怒火渐渐升起。而此时,洪秋和晏云茉的话,勾起了唐母对白芸之死的记忆。
唐母愤怒,厉声说出了晏云棠想说的话:“所以,在洪娘子和三姑娘的眼里,奴婢就不是人了?下人就该死了?呵,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却如此心狠手辣,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中!”
洪秋对唐母的话,充耳不闻。她继续加大力度,提高声线,对着晏母哭诉乞求:“母亲!您倒是为儿媳说句话啊!”
唐容在人群中,悄悄对唐宜耳语嘀咕了一阵后,唐宜望着洪秋,开口道:“弟妹口口声声,一句奴婢,一句下人,你莫不是忘了,洪小娘可并非贱籍,也不是你买来的那些签了身契的女使。她可是你洪娘子的亲妹妹!她虽是个庶出,那也是大户人家的正经姑娘,不过是因为你们从来看她不起,将她视为个卑贱奴婢而已!”
“不用多说了,送官!”晏怀珉道。
“父亲,若是送了官,这人命官司非同小可,传出去,那可是要影响您的仕途和名声的。”晏鸿拦阻。
晏怀珉冷笑一声,执意道:“非同小可的是人命,还是人命官司?!我家闹出了人命,我若是包庇放纵,那才是真的要影响我的仕途和名声。”
洪秋瑟瑟发抖,继续哭诉:“母亲!母亲!您开开口,救救我!”
“闭嘴!”晏母终于被逼着吐出了两个字。
洪秋只得把求饶的话吞回了肚里,委委屈屈,可怜巴巴,抽抽搭搭地哭泣着。
“除了送官。。这。。就没别的法子了吗?”晏母颤颤巍巍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母亲想用什么法子?”晏怀珉问。
“不如。。就,我看。。就。。就将你弟妹。。软禁在这院里?”
“事情就是在这院里出的,软禁在这院里有什么用?她照样兴风作浪,惹是生非。”唐宜不屑。
晏母只能望向唐宜,问道:“那儿媳,你怎么看?”
唐宜把肩一耸,瞪圆了眼睛望着晏母,连忙撇清道:“婆母怎么问起我来了?我又不是当家的,向来也轮不到我来作主!况且,这是弟妹的事,我可不敢开口。”
晏珠听了唐宜的话,视线避开洪秋,对着晏母谏言道:“母亲,四弟妹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如何发落处置,自是由母亲说了算。但是单就管理家宅这一条,女儿不得不说说,四弟妹如此品性行事,如何能担得起一家主母之责?”
晏母听完,稍一琢磨,不知是觉得晏珠的话有理,还是碍于众人的压力,只见她对洪秋伸出手,撂下话:“你现在就把对牌钥匙都还给我,还有账簿。”
洪秋扭扭捏捏,心不甘情不愿,慢慢吞吞地从腰间取出钥匙,又使眼色让霍妈妈把账簿找了出来,放在晏母榻间的矮几上。晏母接过钥匙的那一瞬,坐在她身旁的唐母发出“呵呵”一声讥笑。
晏珠早已窥出唐母的用意,此时,她又向晏母开口:“母亲,您也是糊涂!我听闻当初就是因为母亲太过操劳,才把管家之权交给了四弟妹,现在又何苦再自己揽事呢?况且,母亲当初的决定就是错的!晏家的长子是二弟弟,养家糊口之人,也是二弟弟,这宅子还是二弟弟夫妇的!无论怎么想怎么看,管家之人都应该是二弟妹。母亲真是猪油糊了心,真不知您心里是怎么想的!”
晏母刚把钥匙拿入手里,还没捂热,听了唐母的冷笑,又挨了晏珠的指责,只能连连点头,又颤颤巍巍地把手中的钥匙递出去。晏母叫过唐宜,说道:“珠儿说的对,理应是儿媳你来管家。来,你拿着。”
唐宜是个不想事的,潇洒了多年,早就对管家之权没了心思,对这突如其来的权力交接,感到不屑一顾。她双手交握在身前,也不去接钥匙,回绝道:“这,儿媳可不敢当。婆母当初就说了,我不是个把家持户的料。既然当初不是,现在自然也不会是。”
晏母一脸尴尬和为难,吞吐道:“这。。”
唐母对她这个大女儿着实感到无奈。她出面忙活了大半日,虽是出于心系人命,但那也只是一方面,她的主要出发点,还是为着唐宜打算。然而,对于唐母的苦心孤诣,唐宜却连边角都未曾领会到。
眼见着唐宜即将让她的心血付诸东流,唐母不得不出面,开口劝道:“宜儿,你大姑姐的话,可是句句都说在了点上。母亲知道你不想当这个家,但就算是为了晏家上上下下这百十口人,你也得委屈委屈自己,把这活儿给揽了。否则,旁的不说,你不怕被笑话,我这个当母亲的,还怕被人在背后笑话我无能,养出来的女儿,连个管理家宅内事都不会。”
见唐母开了口,又扯上了教养的问题,唐宜只得囫囵应下,尴尬着从晏母手中把对牌钥匙接了,又指挥徐婉芝把账簿取过。当然,她虽照着唐母的意思做了,却始终没能理解唐母的一片苦心。
管家之权定妥后,众人的焦点又回到了今日这桩人命案子上。
唐宜问道:“那弟妹这事?”
唐母止住她:“这就是亲母的事了,你不要多嘴。”
唐宜又是一阵尴尬,讪讪地退到晏怀珉身边。
晏母无知,从来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见唐母要她作主,顿时感到六神无主。晏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一脸无助地望着晏怀珉,求助道:“儿啊,你说怎么办?除了送官,母亲都依你。”
晏怀珉叹了口气,不作回应。
“儿啊,你倒是说句话啊!”晏母催促。
晏怀珉把桌子一拍,欲要发怒,呼吸十分沉重。可一吸一吐后,他又忽然泄了气。晏怀珉摇了摇头,苦笑两声,无力自问:“我们晏家,竟然也能闹出这样的事?这究竟。。是谁人之过?是我晏怀珉既无能,又失察,才闹得家宅不宁吗?”
“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四叔四婶院子里的事,父亲就算要管,也管不着呀!”见晏怀珉自责,晏鹄顿感不平,愤愤说道。
晏怀珉望向晏母,质问:“母亲平日里几时问过我的意见了?现在问我怎么办?杀人偿命,母亲没听过吗?不管弟妹如何矢口否认,人家郎中言之凿凿,洪小娘的贴身女使信誓旦旦,又有药方药渣,人证物证俱在。母亲不让送官,难道要我动私刑吗?”
晏母被吓得直哆嗦,慌慌张张地回道:“什么杀人偿命!什么动私刑!你。。你。。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疯了吗?她是你亲弟弟的正妻啊!”
“我就知道母亲会这么说。那么,母亲自己看着办吧。”晏怀珉懒怠再说。
晏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望着还在啜泣的洪秋,半晌,她看似做下了一个十分重大,又十分艰难的决定。她的上唇仿佛吊了一只鼎,要极其费力才能张开。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那就。。打个。。二十大板?叫她知个错。再。。再罚跪祠堂。。三日,让她好好向祖宗忏悔。嗯?”
“不是还要禁足吗?”晏鹄提醒一句。
“哦,对,对。再。。再禁足。。禁足三月,不许她出这院子。儿啊,你看。。这样成吗?”晏母补充完,又望向晏怀珉。
“母亲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晏怀珉已经不想再多费唇舌了。他深知说再多都是废话,做再多都是徒劳,若他坚持送官,晏母下一步就是老三套。既是如此,何必再回应她所谓的“都依你”。
洪秋哭的更响亮了。可无奈人多势众,她也并不敢再为自己开脱求饶,全部的力气都只能用在了嘹亮的哭声中。晏云茉见了洪秋的可怜样,心疼不已,呜呜咽咽地陪着一起哭。
就在这时,晏怀珅一身酒气,终于踉踉跄跄地在霞飞轩现了身。晏母一见到他,立马从榻上跳起,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一时气急败坏地连连骂着“你娶的好媳妇啊!”,一时又委屈不迭地诉说着“你把为娘害的好苦,他们都逼我!”。
晏珠见晏怀珅一张红醉的脸上,满是疑问,便把情况大致向他告知了一遍。晏怀珅听完,愣了好半天,而后木然地推开晏母,往洪采菱房里走去。良久,他又双眼红彤彤地走回来,垂着头,聋拉着耳朵,一声也不吭。
唐宜问晏怀珅:“四弟没什么要说的吗?”
晏怀珅吐着酒气,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哭腔,回道:“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晏怀珅表完态,唐宜让人上家法,在院子里摆好板凳,竖起了一尺多厚的板子。晏怀珉是位严而有爱的父亲,从来不曾打过他那几个孩子,晏家也没有薄待下人的家风,因此,这板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两名小厮正准备把哭天抢地的洪秋,拉到院子里打板子,却被唐母拦住。唐母思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发个话:“罚,终究是要罚的,但是不急在这一时。眼下洪小娘人已经没了,一要操办丧事,二要给她们洪家一个说法。人是洪家的人,事又是在霞飞轩出的,这些事总不能让宜儿去办。就让洪娘子把这些后事处理妥当了,再惩罚她也为时不晚。”
翌日,洪秋毫无半分悔意,被迫之下,选择忍气吞声,开始着手为洪采菱操办葬礼,安抚洪采菱的生母。讽刺的是,洪采菱的葬礼虽规模不大,但是也比她进门那日体面得多。
洪秋在操办葬礼的同时,唐宜让徐婉芝做自己的副手,婆媳二人细细盘点账目和库房,待一切整理清楚之后,唐宜又让徐婉芝亲自把晏珠交的月银,退还回去。
晏珠虽然清贫,但骨子里的骄傲,从未被岁月和世俗所消磨。她不仅没收银子,反而跟着徐婉芝一起到了唐宜院子里。唐宜见了,又作好作歹,劝说了半日,可晏珠不为所动,说什么也不肯收。
晏珠毅然回绝:“我知道二弟妹是好意,可一是一,二是二,用白钱吃白饭的事,我若做了,夜里是要睡不安稳的。”
唐宜被她磨的没办法,只好折中,道:“那就你我各退一步,已经交过来的月银,我就不退了,但往后大姑姐再送过来,我是断然不收的。”
晏珠见唐宜也是个拗脾气,又是一番好意,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往后的每月,她都将银子兑换成一些时令鲜果,不时送往各院,换了一种方式,图个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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