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风中摇荡着,沉香色的帐子,绵延拖到了地面,盖住了大半的光。

    男人喘着气,长长的铁索成了此时唯一的桎梏,擦过他的脸上,想要勒住他的脖颈。

    紫铜熏炉里埋着熏香,萧衍这几日都笼在这香气里,衣袖里侵满了甘甜,男人反手将人按下去,两个人鼻息相抵,不必宽衣解带,只闻气息,便像是坠入了销魂窟。

    萧衍被抵在榻上,喘着气。他两腿分开,磕出了片红,小金铃撞击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猫儿受到惊吓,跳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小金雀,”男人嗓音沙哑,笑起来,“不折翅的才会反抗,会反抗的才有意思。”

    “是么?”萧衍呼吸急促,他颈子上被掐出了红痕,男人另一只手压着他,将他的双手朝上摁住,迫使他抬高了头。

    “嗯。”男人轻声笑着,低下头,见他挣扎时的凌乱,衣衫褪去大半,露出脖颈下的锁骨。

    萧衍用膝盖抵着他,在两人之间隔出了隐秘的间隙,趁着男人分神之际,抬手,陡然用镣铐反卡住了他的脖颈,将人掀翻。

    哐当一声响,两个人摔在地上,萧衍喘息着,在铁索哗啦地响动中,将男人的脖颈上缠上了数圈链子。

    萧衍用铁链勒住他的脖颈,强劲的勒住他,爬起来,直接跨坐在男人身上,握紧拳,狠狠一拳砸下去。

    “谁是小金雀呀?”他粗重的喘息含混着笑声,一双眼里全是癫狂,“我是小金雀么?嗯?”

    说罢,又是一拳重重砸下去,“我是么。”

    “阿衍。”男人被砸的唇齿间全是血沫,他喘了口气,也是笑,“你疯了……咳咳,疯了。”

    “我没有疯,是师兄疯了。”萧衍稍稍活动了一下腕子,他指骨上沾满了血,也不在意,“师兄将我囚禁在这里,夜夜占着,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自己往后要面对什么。”

    他扯下覆在眼上的纱,半敛着眸子,虚情假意的说道:“求我吧,求我给你一条生路。”

    男人嗤地一笑,笑里似是轻蔑。

    萧衍不满:“你笑什么?”

    “阿衍,你很可怜,晏顷迟将你变成这样,你难道不恨他吗?是我把你从虎穴你带出来,你却还想着回去,”男人脸微微偏向一边,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道,“回去能做什么呢?你玩不过晏顷迟的,不如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不好吗?”

    从他这个位置去瞧,烛火明灭,映在萧衍的眼波里,漾着情似的,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去做,只是这样看着自己,便能让人血液发烫,兴致高涨。

    那浓稠的艳丽在这明暗不定的烛火下,美得更具侵略了。

    萧衍盯着他。半晌后,学着他先前的话,轻笑道:“师兄啊,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这么说。”

    “你是我的小金雀。”男人在笑,他看着萧衍,笑里满是餍足,“你还是晏顷迟的笼中雀。”

    萧衍面上笑意倏地敛上,他俯首,贴近男人,恶狠狠的盯着他,喃喃问道:“笼中雀啊,是我么?是我么?”

    不等男人回答,他又笑起来,附在男人耳畔,咬着字音道:“是你啊……是你。”

    他的笑声在深夜里,在男人耳边,像带了回音,阴沉沉的。

    笑过,他直起身,和颜悦色的说道:“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意外是你,这几日,我也很喜欢师兄——”

    四目相对,他顿了顿,才接着道:“的天真。”

    男人爱怜的看着他,喘息间全是腥膻:“可你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还会这么说吗?”

    萧衍目光流转,摆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下巴一扬,兴致盎然的说道:“说说看。”

    “你恨晏顷迟,是因为他在道义面前选择了道义,无论是你入牢的日子里,还是后来,你入魔的时候,他都没有选择你,可分明是他将你变成这样子的,事后却能若无其事的全身而退,所以你让他娶你,只是因为想让他跟你一样被唾弃。”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娶你并非为了道义呢?”男人哑声道,“我们都很了解师尊不是么?”

    萧衍眉梢一挑:“所以?”

    “晏顷迟爱你,却也救不了你。当年仙门围剿你的时候,晏顷迟瞒过了所有人,亲手杀了你,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天道大义,而是为了一己私欲,”男人说道,“他早在自己去魔宫之前就布好了局,只有亲手杀了你,你的碎魂才会纳入他的剑中,才能救下。”

    “可亡羊补牢又有什么用呢。”男人轻嗤,“阿衍,你与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是永远也得不到幸福,他连自己过得都不幸福,又怎么能给你幸福呢?你同我在一起,才能过上潇洒日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晏顷迟能给的了你什么?他连你的命都保不住。”

    “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什么?”萧衍奇怪的看着他,状似不解,“你告诉我晏顷迟复活我的事,是想得到什么呢?命么?可与其同我说这些,为什么不愿意求我呢?求我,我给你留条命不好么,浪费半天口舌做什么。”

    男人并不接茬,只短促的笑了几声后,问道:“阿衍,你还要回去吗?你就这么甘愿做晏顷迟的笼中雀吗?”

    萧衍微微歪头,轻叹息:“你还是不明白。”

    男人同他对视。

    “你怎么看不出来呢?不是晏顷迟囚住了我,是我将晏顷迟囚住了啊,”萧衍认真说道,“三百年前于我而言,是此生已去,我一点也不在乎之前那点恩恩怨怨,他们的死,只是用来祭奠我逝去的前尘罢了。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男人怔了怔,凝视着他,没说话。萧衍没带那张假皮,脸沉在半明半昧的绸缎帐里,衬地眼睛越发清亮,末梢挑起的弧度,勾魂儿似的。

    萧衍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他并不意外的说道:“生龙活虎半天了,也该歇歇了吧。”

    “光谈话未免太无趣,不如我来陪师兄玩点有意思的。”说罢,他起身,用镣铐套着人,将男人拖起来,拽到了榻上。

    ————

    晏顷迟坐在高殿里,手肘搭在桌上,十分平静。

    殿里死寂无声,静到谢唯说话时,都得情不自禁的控制着说话的语态,把忐忑与惶恐都从面上抹去,佯作从容。

    “这血是在廊上瞧见的,应该是萧阁主的不错,”谢唯在斟酌言辞,话里的每个字音都要踟躇半晌,“从痕迹来看,不……像是吐得血,可能是萧阁主伤口渗出来的,可,如果是伤口渗出来的血,应当不会只有几滴……”

    晏顷迟没说话,他眼风一偏,落在谢唯面上。

    谢唯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压迫,登时跪地,一字不敢言。晏顷迟的影子像山,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身,冷汗顺着额头滚落,重的连呼吸都得时刻敛着。

    晏顷迟目光掠过去,看向贺云升:“你说。”

    “那天夜里亥时三刻,周掌门传召我与谢舵主到承文殿里议事,临行前我安排了十三名子弟守在阁中,其中有槐安堂医修四名,以防萧阁主有不适,我们自受到传召离开,有一个时辰,等回来后,那十三名子弟已经全部被人点了穴。”贺云升毕竟是晏顷迟教出来的,即便再慌张,也可以做到宠辱不惊。

    晏顷迟默了片刻,平静问道:“继续。”

    贺云升立在一边,踟躇再三,终是没敢抬眼,只低声答道:“在您回来之前,我已经从这十三名子弟的识海里看了,那人是先把人用药晕倒后,才点上穴的,因此无法判断那人的身份。”

    半晌,晏顷迟都没说话,他把茶盏搁在桌上,指尖挨着杯沿缓缓摩挲过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殿里太静,谢唯听不见声,就松不了气,他匍匐着,脸都快贴到地面上了,相对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晏顷迟的白靴,那双靴子上沾满了血污,想来是从南疆才赶回来,都没来得及清洗就来问话了。

    贺云升也是颔首无言,他自忖能揣度自家师尊的脾气秉性,可到了此时,却觉得心里额外发慌。

    殿里气氛压抑到所有人都不敢再出气,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抬眼去看三长老的反应,那日看守的几十名子弟和医修,全部跪在殿外,审时度势,不敢说话。

    晏顷迟余威不散。无声的压迫笼在每个人的上方,冷风裹着秋日的寒气,刮在身上,反倒给他们催出了汗。

    约莫又过了片刻,有人耐不住流汗时的痒,想用袖子擦拭,然而刚一抬手,便听殿里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贺云升抬头的刹那,只见晏顷迟手下的整张桌子,被震得四分五裂,木屑四溅,于漫天粉尘中,所有人都看见一向冷静自持的三长老眼底赤红,淬了血似的。

    “师尊息怒!”

    “三长老恕罪!”

    贺云升登时下跪,身后众人再度齐齐匍匐下去,嗫嚅不敢言。

    晏顷迟望着满地狼藉,缄默着,瓷盏磕碎成数片,茶水浸到木头屑里,转瞬泯灭。

    “都下去罢。”他微微屏息,再深深呼出时,能感觉胸腔里的震动,以及喉咙里的腥膻。

    静。长时间的沉寂,底下却没有一人敢离开。

    晏顷迟又低咳起来,他摸出白帕子,抵在唇边,轻重难控的喘息着,谢唯听见响动,再抬头时,看见那张帕子上沾满了殷红的血。

    “晏长老。”他起身,慌张说道,“您这是气急攻心了,我给您把个脉。”

    晏顷迟擦去唇上的湿润,哑声道:“无碍。”随后,他向外挥挥手,示意别的人先退下。

    众弟子不敢多留,纷纷起身,井然有序的离开。

    “这件事先不要让除我宫外的人知道了,贺云升,你安排人去处理好。”晏顷迟又吩咐道,“沈闲暂居在九华山下的客栈里,如有必要,让他也帮忙找人,但这件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明白了吗?”

    “是。弟子遵命。”贺云升行礼,匆匆退下。

    等人都去了,晏顷迟才用帕子重新压在鼻下,抵住口,猛烈的咳嗽。

    他的咳声,低且闷,半晌仍是顺不上一口气。谢唯连忙扶住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拧开,倒出几粒褐色的药丸,递给他。

    晏顷迟服下药,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丝血色,反倒是唇上异常的红润。待放下手时,那张白帕子上已经浸满了殷红,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似的。

    “三长老感觉好些了吗?”谢唯问道。

    晏顷迟合上眼,努力压制着体内躁动的灵力,略乏倦的说道:“嗯。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谢舵主勿怪。”

    “罢了。我跟个病人还能计较什么呢。”谢唯在心里想道。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叹息后,说道,“我上次就同三长老说了,你这身子——”

    “这身子是个累赘。”晏顷迟接过话,淡然说道,“烦请谢舵主再给我的用药加些剂量罢,这几日我还得出去一趟,怕途中再生了变故。”

    “去找萧阁主吗?”谢唯觉得自己问了一番傻话,于是又自己接了下面的话茬,“三长老为何对萧阁主如此上心?”

    晏顷迟没接话,而是淡淡瞧了他一眼。

    谢唯自知说错话,再没了多余的话,只是恍然间想起来,上回见晏长老如此失态的时候,还是在二百多年前,圣墟宫失火的那回……

    好似,也只是为了一张画卷。谢唯看着晏顷迟,在心里默默想着,却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

    深夜的城郊,冷冷清清,没有人迹。

    隔着一扇门,那隐在密林间的小屋里隐约有歌声传来,曲调轻快舒缓,处处透着愉悦。

    萧衍哼着小曲,在铜盆里撩起一蓬蓬水,玩儿似的将手上的血冲洗干净,复又扯下绑在大腿上的铃铛,朝窝在角落里的猫儿招手。

    “过来。”他耐心的弯下膝,晃了晃那只小金铃。

    铃铛磕出叮铃铃的碎响,猫儿琥珀色的大眼望着他,浑身的毛炸开,躬着背脊,倒竖起尾巴,警惕的往后踩了两步。

    萧衍露出昔日温柔的笑意,唤道:“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猫儿畏惧不前,倏尔一阵风过,它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逃离了萧衍的影子,消失于夜色下。

    萧衍面上的笑意僵住,漫长的寂静后,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轻嗤一声,把手里沾满血的金铃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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