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坐在罗汉塌上,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怀里抱着一只猫儿,手指在猫背上抚过,猫儿惬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白尾巴轻缓地扫过他的手腕。

    罗汉塌放置在一个特质的金笼子里,笼子外盖着绸缎,挡住了外头的光,也半掩住了里面坐着的人。

    沉香色的绸缎,挂着暗红色的长穗,在风里轻晃。

    金色镣铐紧箍在萧衍的腕骨上,垂落的铁链交叠在一起,在榻边沿搭着。

    猫儿的爪子碰到了这铁链,冷冰冰的,好似渗着寒气,它警惕的收回爪子,将脸埋在了萧衍的臂弯里。

    萧衍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束缚着手脚的枷锁能够将修士的灵力尽数封在体内,无法动用半分。

    他坐着不动,只闻风声,因为每每挪动身子,那绑缚在大腿上的金铃就会晃动,叮铃作响,悦耳至极。

    这同时也是在警示旁人,他动了。

    萧衍唇角漾起一抹笑意,他笑地眉眼舒展,长睫擦过覆在眼上的纱,一会儿眨一下。

    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是沉陷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轻轻哼着调子,曲调悠扬婉转,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幽幽回响。

    把他囚在这里的男人,每日会在三个点来看他,喂他吃药,然后便会出门,但到了晚上,还是会回到这里睡觉。

    他不肯说自己是谁,也不想让萧衍看见他的面貌,每每来,只是在照料人的时候,闲聊上几句,其余的时候都是沉默。

    萧衍这几日乖巧的不像话,男人喂他吃药,他就吃,喂他吃饭,他也吃,不仅没有任何挣扎反抗,反而面上还总是盛着笑意。

    男人前两日给他带回来一只猫,放进了金笼中,这只猫不怕生,爱撒娇黏人,萧衍哄了两声,喂了点吃食,它便乖顺的蹭在萧衍身边不走了。

    罗汉塌上铺着软绵的丝绸,猫有时会在哗哗的铁链声中去够萧衍腿上的小金铃。

    外头,吱呀的推门声响起,萧衍抚着猫的那只手稍稍一滞。

    “阿衍,我回来了。”男人的嗓音沙沙的,带着疲倦。

    萧衍没说话,手缓慢抚过猫的背脊,在金铃磕出的声响里,光着脚从罗汉塌上下来。

    “我给你带了饭。”男人拎着食盒来到笼前。

    萧衍站在暗的让人发昏的丝绸帐里,怀里还抱着猫,铁链顺着他的腕骨坠下去,拖到了腿边。

    他单薄的身影被笼在沉香色的阴影里,长发垂落于腰际,鸦青色的衣衫松垮地挂在身上,走动时,那截白皙的腿总是在衣衫下若隐若现,复又在布滑落时被掩住,让人瞧不清那片旖旎雪色。

    他走到了男人面前,唇角漾着柔柔的笑意。

    男人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诱惑,干咳了声,说道:“今日吃点清淡的吧,不能一直吃的太荤,对身子也不好。对了,坐这么久了,渴不渴?”

    萧衍点点头。

    “你看不见,放里面,我怕你把水打翻了,放外边,又怕你摸不着。”男人边说边把食盒放下,倒了一碗茶水,来到萧衍面前。

    两人隔着金石打成的牢笼,他用白瓷勺舀了一勺水,喂到萧衍嘴边。

    萧衍喝了小半碗水,忽然呛着了,偏过脸去咳嗽,怀里的猫儿受到惊吓,从他臂弯里跳出去,轻悄悄踩过堆叠的铁链,爬到了罗汉塌上。

    再回头时,萧衍下颚上有水珠滚落,渗进了衣裳里,融于肤色。

    男人目光微微凝滞,又给他擦了擦唇,问道:“好些了吗?”

    “嗯,多谢师兄照顾,”萧衍和颜悦色的说道,“这两日身体感觉好多了。我很喜欢。”

    男人略意外的问道:“喜欢什么?”

    “我很喜欢师兄无微不至的照顾。”萧衍语气诚恳的说道,“谢谢你。”

    男人怔了怔,旋即低头,倏地一笑:“待你病养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看看,总关在这里也不大好,再往后,我们能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十万青山还是风雪长白,任你选。”

    他言罢,将罩在金笼上的重重绸缎往边上掀了点。

    光霎时间亮了许多,油灯的光被一根根笼杆切割开,明暗交错的落在萧衍脸上,身上。

    “师兄所说的往后,指的是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么?”萧衍微仰起脸,隔着纱雾看眼前高瘦的人影,可怜又无辜的说道,“可是我连师兄的名字都不知道。”

    “以后会知道的。”男人转过声,将食盒打开,拿了几道菜出来,“有什么想吃的吗?说出来,我下回给你做。”

    萧衍摇摇头,乖巧的说道:“辛苦师兄了。”

    “阿衍,”男人又走回来,瞧着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怨言?你一定埋怨师兄把你关在这里对不对?”

    “没有。”萧衍笑道,“我早就想离开九华山了,是晏顷迟关着我,不让我走,师兄把我带出火海,我很高兴,只要不在宗玄剑派,哪里于我而言,都是极乐净土。”

    男人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舒了口气,说道:“谢谢你能谅解我的苦心,吃饭吧。”

    萧衍握着竖杆,忽然说道:“师兄为什么总是这样隔着笼杆看我呢?”

    男人没明白他的意思。

    “三百年不见,师兄是想我的对么?”萧衍瞧着模糊的虚影,温声问道,“可你为什么不愿意进来呢?是有什么顾虑么?”

    可压制灵力的镣铐就扣在他的手脚上,能有什么顾虑呢?

    萧衍大抵是难过,他放轻了声音,说道:“师兄似乎只愿意告诉我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身份,不过无所谓了。我们要相处的日子还有那么久,既然想和我一道玩儿,为什么不愿同我好好说一说呢?”

    两人面贴着面,男人在沉浮的光影里,低头看他。

    屋子里烧着香,萧衍的衣裳在烟雾缭绕的熏烧下,每寸布料都透着甘甜的芬芳,暗沉沉的光催的人发昏,让男人有一瞬的恍惚。

    他兀自低笑,喃喃道:“小金雀。”

    “是笼中雀啊。”萧衍仰起脸,脖颈勾出了漂亮的弧度,那绯色的纱覆在眼上,似是在等人采撷。

    “我不就是么?”他如呢喃般的轻声说道,唇缝间呵出的湿气掠过男人的眉眼,无声蛊惑着。

    “你不是,阿衍,”男人认真答道,“笼中雀都是被折了翅,供人赏玩的。你是小金雀。”

    “我是小金雀么?”萧衍轻声问。

    “嗯,你是小金雀。”男人低头,看见那只握着笼杆的手,指节白皙,曲起时,指骨分明,瘦削的腕骨上扣着金色的镣铐,连着铁链,长长坠下。

    “其实我没有想过对你如何。”男人想要握住那只手,却被萧衍不动声色的躲开了,两个人手指若有似无的相碰的刹那,像是撩起了火,让他觉得格外灼烫。

    “骗人。”萧衍笑着,朝男人探出手,扣在手腕上的锁链被拖动,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腕骨上的红痕便跟着显现出来,那是被镣铐勒出来的,“你每晚都在想。”

    男人留念着残留于手心的温度,目光迟疑:“是吗?”

    “你在想什么,我心知肚明,”萧衍轻笑道,“你前几日,每晚都枕在我旁边睡,你不敢碰我,是因为想压制住自己的情欲,话可以瞒得过去,可身体呢?能当作无事发生么?”

    “我不要晏顷迟了,”萧衍暗哑的说道,“你把我囚在这金笼里,就玩儿这么点,多没意思。”

    “阿衍,”男人被他惹得笑了,笑着,轻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这么说。”

    “知道了,反倒失了几分趣意,”萧衍捻动指尖,将指尖捻得发红,“看不见,摸不着的,才能叫人念念不忘。”

    他的手摊在男人面前,男人碰到了他的指尖,萧衍的指尖上全是被搓出来的热意,温软细腻。

    两个人肌肤碰到的一霎,萧衍收回手。他溜得实在太快了,像尾鱼,滑的让人根本捉不住,但那浅尝辄止的相触,却是能催动人的妄念,烧热了全身的血。

    “师兄,”萧衍轻声念道,“师兄,你将我锁的这么紧,是怕我会跑么?”

    男人微微蹙眉,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的目光沿着萧衍眼上的纱,滑到了鼻梁,最后停于唇上。

    萧衍翕动薄唇时,他能瞧见抬起压下的舌。

    “跑不掉了,”萧衍笑意深深,微抿起唇角,“锁链太长了,箍得我好痛。”

    他说罢伸出双臂,光脚踩在昏暗的光影,一步步朝暗处退去,腿上的雪色又随着他的步子时隐时现。

    致命的诱惑啊。

    金铃声不绝于耳,另一边高挂的沉香色绸缎落下,光被挡在了外面,连同萧衍的影子,全部遮掩。

    男人手搭在了金门上,几番斟酌后,固若金汤的封印随着他掌心光华的流动,缓缓卸下。

    箍住萧衍的镣铐都是特制的,萧衍现在就好比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何况他还受着伤,应当不碍事。

    他如此想着,迈入了金笼。

    萧衍靠在罗汉塌边,听见声儿,言笑晏晏的望过来,那猫儿又钻在了他的怀里,惬意的摇着尾巴。

    “阿衍,你真要同我好吗?”男人轻合上笼门,迈过缠绕的链子,靠近了。

    萧衍没接话,只是笑。

    “怎么不说话?”男人低沉着嗓音问道。他看着萧衍藏在阴影里的脸,那只猫儿就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盯他。

    萧衍静在那儿,心不在焉的摸着猫,隔着朦胧的纱,微弱黯淡的烛光照在他面上,绯色的光影浮荡在眼前。

    等再启口时,他露出了满是恶意的笑:“师兄,我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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