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天没了大公子呢?”
这分明是文姜姑姑会操的心。
“将军说过,自觉受人恩惠,有所亏欠,报回来才能安心,我弃了将军一次,将军再弃我一次,我也安心。”
姚将军不知道这孩子是认真的,还是在岔开话题。
但有些事情,是他自己一直回避。
“我是个当兵的,虽能多得庇护,往后说不准。”
“就算将军血肉尽去,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也要陪我。”
这话乍听可怕,像是要她殉葬的意思。
将军却打心底里觉得,若只得一副骨架也能活下来,是求而不得了。
田夏倒不想将军误以为她要陪葬,只把自己发的梦告诉将军。
她总会想起那场怪梦,一开始觉得离奇荒诞。
想得多了,另有一番感受。
自打跟二公子会面以后,姚将军留宫的日子越来越多-。
虽然视不视朝全凭他心情。
阮大夫也只要能找到人盖章就好。
除了北镇部分官将还要姚将军亲自发令调派。
其它,别人能做的,都交给别人。
二公子自聘外卿辅佐治城,自有一套安抚人心的方案。
还不忘按时来朝述职。
在官民两头口碑都不错。
他三座重城连着北垒大营,承担了边防重任。
姚将军派吴忠老将替他调养兵马。
吴将军是第一批去北镇开荒的。
又是领姚将军入行的师傅。
有那几个不服管的小辈。
看在老将军面上,也愿意听从调配。
刘夫人说是要留小孙子在京城多陪“几日”。
其实一直没让小公子回自己的封地。
姚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老人家高兴。
刘夫人不舍得让小孙子吃苦,但她刘家有的是人。
被推上朝堂的两个重卿,手里都有自家储备。
得了封地后,就地征募,以扩充私兵。
这唐国的作用本来就该是抵抗外敌。
大伙儿都积极起来,没什么不好。
等天子再发征讨令。
姚将军为示鼓励,派刘家重卿出兵伐敌,给他们建功扬名的机会。
但那两人到底没什么实战经验,久拿不下,差点被倒抄。
姚将军听闻战报,也不撤换将领。
让早已准备周全的二公子率兵上阵,横插战场,夺下首功。
回来“众生平等”,全都犒赏一遍。
只叫刘老太太没处抱怨。
姚将军留宫的日子,常带田夏到处游玩,不拘内外。
晚上也去田夏寝房歇宿。
虽然“梦中杀人”偶尔按需发作,但将军自知病情不可控。
如果不带刀,他根本睡不着。
如果带了刀,更不敢安睡。
本来想要分帐而眠。
但到底只隔了一层布,哪个也不放心。
姚将军熬了多日,熬不住了。
只能自去隔间。
外面人不知内情。
只知道主君独宠大夫人,贪恋鱼水之欢。
除了刘夫人不大确定。
几乎没有对此怀疑的。
文姜痛哭一场,心想大局已定,还谈什么脱身?
就算田夏跟她实说没有,她也不信。
只叫田夏日后多向老太太示好,千万不能只靠一头。
为保名声,最好劝诫大公子老实上朝,少来接触。
田夏嘴上答应,安文姜姑姑的心。
实际答不答应,都改不了定下的主张。
姚将军带田夏跑来跑去,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地方。
就是会招旁人说嘴。
新婚期间如胶似漆,也属正常。
这天早上,姚将军照常没去朝堂。
带田夏去观星楼游玩。
招来他的土味弹唱班子。
都是洗尘宴上见过的艺人。
条条大汉,个个头戴面罩。
敲锣打鼓,群魔乱舞。
观星楼,是观测风云、占卜国运的重要场所。
楼的位置,就在正殿前方。
上面使劲儿闹腾,底下听得一清二楚。
阮大夫简直无语。
他其实根本懒得管,但身边一堆人看着。
他不管,他还当个屁的监国?
没法子,只能带着众臣,一起上去凑热闹。
姚将军跟田夏分坐长榻两头,边角都没挨上。
但在别人眼里看到的,就是一副两□□融的和谐画面。
那戏班子见了有人上来,自分两队,往旁边退开。
阮大夫躬身垂手,到榻前行礼,恭敬请示:
“主君可是要登殿视朝?”
姚将军往下瞥了一眼:“从这儿便能看到,还登殿作甚?”
阮大夫碍于众臣看着,只得劝道:“观星楼乃卜问国事之所,实不当在此作乐。”
姚将军反问:“这不正是请了巫卜之人,来此驱疫兴国?”
阮大夫心里白眼连翻,倒也不能说他没道理。
本来占卜之事,就是各地有各地的风气。
边地巫卜之风盛行,没放火烧楼已算规矩。
阮大夫无话可说,也不想说。
人群里一个年轻士官冷言道:
“便不是一国之君,堂堂男子,成日与妇人厮玩,倒还能邪理歪说。”
姚将军一看,那年轻士官不就是讨人嫌的赵起赵大夫?
他也不出列,只站在原地发言。
阮大夫曾替这名耿直青年邀过赏。
想进一进他的官位。
姚将军头一回也是唯一一回,没答应。
“我往各处讨敌,筑防建垒,确实没你们朝堂上耍嘴皮子的功夫。”
众臣面面相觑,都暗自提心吊胆。
这位主君是行伍出身,他手下武官向来瞧不起文臣。
如果连主君本人也重武轻文,往后叫他们日子怎么混?
都怨赵起不知死活,还要连累他们受罪。
赵大夫被人排挤惯了,对八方瞩目无动于衷,只道:
“哪个不辛苦?主君不陪我等耍嘴皮子不是好事?倒有闲工夫耍乐,却不如看看成堆的册子?”
他旁边同僚喝道:
“赵大夫,你以下犯上,真是好大胆子!主君仁厚,岂容你出言不逊?”
赵起冷笑:“仁厚?这是哪家大人?在水雾里呆久了,眼被熏花了吧。”
那同僚早领教过赵起的刀子嘴,这时不敢与他顶针。
免得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惹恼主君,牵连大家。
阮大夫揣着袖子看戏。
这位赵大夫,显然是个不怕死的。
没准死了还能拉几个作垫背。
阮大夫自己不敢招惹的,听别人怼怼也挺舒服。
姚将军倒没动怒,只笑问田夏:
“据闻舌有三寸,能生莲花,把那花献贡给你,如何?”
“不要。”
姚将军看着赵起道:
“说不要,是替你求情,看在夫人面上,且饶你。”
“臣何惧于死?主君是杀惯了人的,若要臣往后不再放肆,不如一刀痛快。”
“我不杀你,却要你领情。”
赵大夫拱手行礼:“那蒙主君不杀之恩,臣感激不尽。”
姚将军指向田夏:“不是领我的情,是领她的情。”
赵大夫把脖子一梗,看也不看田夏一眼。
田夏心想,既然说了要赵大夫领她人情,没道理是句空话。
将军在容人方面,总有他独特的标准。
按赵大夫当下这个性子,能从前朝苟到现在,属实离谱。
阮大夫见赵大夫吞了铁胆横了心,又见众臣畏惧不言,不得不出来缓和气氛:
“主君来都来了,不如多走两步。”
姚将军说声“也是”,带着田夏一起挪到大殿。
还跟往常一样,并坐听朝。
群臣嘴上不言,心里各自计较。
阮大夫虽然对姚将军的言行,没大所谓。
毕竟上头爷要的是“安分”。
但安分过头,就变成了“过分”。
眼见大公子朝着“过分”的方向马不停蹄。
阮大夫也怕出什么乱子,牵连到自己。
赶紧发信去王城,把所见所闻如实上报。
阮大夫的书信一路顺风顺水,天子阿平如期收到。
一扫而过,转交给身后的人。
“你看看,跟我闹脾气,不想好好干了。”
“任谁被踩了尾巴,也要跳一下,大公子至今才稍作反应,难为他了。”
“你是在叫我收敛?”
“不敢,我王自会斟酌。”
阿平嬉笑道:
“我这不也是在替兄弟着想?他自个儿有些不好,总不能叫他后人更不好。”
那人闻言,交还了信,道声“告退”,转屏风就走。
阿平向后斜了一眼,打开书屉。
里头装着些信件,有的还没拆过。
他随手把阮大夫的信塞进去。
出了书房,招来两个美姬,一干臣仆。
前呼后拥着,出去游园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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