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秋玲的“闹剧”,刘夫人暗地里做了不少工作。
一方面广为宣扬恶行,另一方面散出国君天生苗子不好的消息。
刘家人自然不平,外臣里也大有视作忌讳的。
但明面上,刘夫人却不敢再去搅毛她那真有病的大孙子。
以至于内宫安生了好些日子。
在这安生日子里,田夏只管闷头学习。
她的新老师除了教学,从来是闭门不出,对谁也不爱搭理。
一对一教学,还不允许别人从旁窥视。
只叫操惯了家事的文姜姑姑心里老大不舒服。
田夏为此,稍有不懂,就跑腿到边角小屋子里请教魏子老师。
魏子起先烦这小孩儿得很。
因她每次都是带着问题来,也不好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干脆把教学地点搬到寝房里。
一来不占公用地盘,宽别人的心。
二来更方便说话。
魏子看得出这小辈想方设法要亲近自己。
只她没什么同族情怀,也不喜欢小孩。
但田夏懂得适可而止,总不会让她太难受。
刻意疏离多了,也就变成一种自然相处的状态。
田夏发现魏子除了教学,渐渐肯说些闲话。
才小心问起当天宴上所弹奏的曲子。
被魏子一句“与你无关”就给打发了。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
这日正在上课,乌肃隔门来报:“主公在外等着。”
魏子过去开门,没好声气道:“分明是扰了,还等什么等?”
乌肃摸了摸鼻子,也不言语。
魏子回头见田夏拿着块骨头,坐在桌前不动,催她:“还不快走!”
田夏听魏子语气烦躁,忙放下骨片,行过礼,一溜烟往外窜。
乌肃紧跟上前,魏子叫住他:“来都来了,喝杯水再走。”
心里却并不怎么情愿。
乌肃回身,笑得春花灿烂:“不烦您了,外头还有事。”
魏子见乌肃追着田夏的身影,直奔而去。
烦躁感才消减下来。
平常乌肃是不进内院的,凡事有吕回通报。
这次过来,显然是得了主君的金令,只为瞧她一眼。
真是多此一举!
那孩子眼巴巴的,又小心留意着她的情绪,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可正是因为心里在意,见到了才更膈应。
姚将军站在院子里等着。
田夏打老远见他穿的是常服。
也不知是安心,还是失望。
反正人有时就是顶矛盾的,她就懒得计较了。
一路跑到将军面前。
“将军找我有事?”
“士韦有约。”
“要我陪。”
“你闷得久了,不想出去?”
田夏虽然活动欲旺盛,但丁点不想看见二公子那张完好无损的脸。
如果将军单带她散心,当然乐意。
只怕人没那个闲工夫。
而且看将军略显阴沉的眼色,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邀约。
“我这样去合适吗?”
田夏张了张胳膊。
她平常图省事,衣服越简单越好。
两条麻花辫圈起来束在脑后,用一根扁钗子横插了事。
却不是已婚妇人该有的装扮。
将军打量一番,看不出跟以前有什么差别。
挺好。
上下齐整。
够了。
“合适,走吧。”
城西大桥有一座小酒楼,字号“坐望山月”。
楼有两层,带个偏堂,一所大院。
这种规模的酒楼在唐城算不上多好档次。
也不够亲民。
多是商户居留。
姚将军今天用了一匹常见的黄棕马。
放田夏在身前,一路骑奔。
速度不快不慢,正够她看清街景,以便感受一些趣致。
刚到院门口,就有个伙计迎出来,热络招呼。
姚将军寄了马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里。
那伙计一面引路,一面揽生意:
“有几个胭脂粉的弹唱行家,若客人需要,可招她们入帐伺候。”
将军往后搀起田夏的手,拉到身旁贴近:“不必,我们在楼上订了座,你忙你的去吧。”
那伙计见田夏穿的衣服料子挺好,但款式普通,跟在爷们儿后面。
只当是个陪侍的丫头。
见人特意显出亲密,讨了个没趣,朝上指了路,随即退开。
这店里有陪女自行揽客。
姚将军紧牵着田夏,快步穿过莺莺燕燕,上了二楼。
来到靠里一个房间。
进了拉门,转过屏风。
三平见方的小室,一条矮桌对窗摆放,二公子就坐在窗前。
身边傍着个陌生女子,浓妆艳抹,跟外面陪女一样的装扮。
姚将军脸色立时就不大好看了。
二公子有些诧异。
起身迎礼,口称“见过嫂嫂”。
见他大哥神情不对,忙澄清道:
“是店伙叫来的,称有好几日接不上生意,再招不到客,便要挨打,只做个样子。”
“你真可怜她,接济便是,却不能作客,叫人传出去,有损名声。”
“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谨记。”
“我不是教训你,罢了。”
姚将军把钱给那女子,叫她赶紧出去。
田夏心说这哥哥从来不在乎自个儿名声。
倒这么在意他弟弟的名声?
姚将军往二公子对面位上靠窗而坐,放下竹帘,招呼田夏并坐身旁。
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有店伙进来送酒单。
姚将军也不看单子,只道:“梅汁即可。”
又叫随意上些果子、点心之类。
不要饭菜,明显意不在吃上面。
二公子笑道:“叫哥哥来这酒楼,却没给人做单像样的生意,只再好些的,难免碰上熟人。”
姚将军道:“既是酒楼,不妨要些酒,你自吃便是。”
二公子叹气:“独个儿饮酒,多没意思。”
等店伙上齐水食,二公子给了小费,吩咐不许再擅自入内。
姚将军从衣袋里掏出一根长簪和一个香包搁在桌上。
二公子笑容微敛,盯着两样物件,久不作声。
姚将军直言:
“香包内有助兴的药,老人家给的,被她丢了,簪子是用来刺我的,我没认出人来,一时手快,才不留神伤了她。”
田夏经这么一说,才知道有刺杀一节。
外面传得妖魔鬼怪,什么都有。
独独漏了这么重要的前情。
只能是将军有意隐瞒。
二公子听了,眼神黯然,拿起簪子看了会儿,自插在发髻上。
姚将军把香包收了回来。
“既已定了,又是何苦。”
“你的人总会是你的,我不想沾半分,伤她实非本意,却也弥补不了,先给你一个交代。”
“小弟听到风声,只想弄清实情,却是她擅自愚行,大哥饶她性命,还替她周全,谈何弥补?”
田夏爱吃冰,姚将军特意要的冰镇梅汁,酸酸甜甜,很合她口味。
但兄弟俩的对话,让她连吃喝都顾不上,只顾着听,生怕少听一个字。
秋玲跟弟弟有私情,被迫嫁给哥哥。
刘夫人赐药令她跟哥哥办事,她却只想让哥哥去死。
哥哥非但不怪罪,还替她隐瞒行刺的罪行。
至于为什么是秋玲,而不是洛水?
洛水明显喜欢姚将军,按顺序也该她先去嘛。
“只难为哥哥了,不过这次来,也不单是为了她的事。”
二公子打开身旁包袱,取出一把牛角弯刀:
“哥哥觉得这兵器如何?”
田夏一看:铜柄包头,刃口向内,刀背薄利。
刃柄接口处有一只飞马图腾,刀身上刻着扭曲的字符。
却是她母族文字,她正在学习,还认不全。
而且这刀眼熟,她见乌肃用过类似的。
姚将军表情不变,只拿起刀,放在眼下细看。
二公子冷不丁拔出佩剑,喊声“留意来”。
举剑就往他哥哥头上劈。
田夏吃了一惊,她娘临别前的面容在脑中一闪而过。
不及细想,猛一抬手,直接掀了桌子。
桌板翻倒过去,压在二公子身上,连着桌上水食也洒了他满头满脸。
田夏顺势起身,抬脚要往桌板上踩,被姚将军一把拽进怀里。
二公子在桌下笑起来:“嫂嫂好生厉害,莫怪大哥谁都不肯要。”
田夏被姚将军抱住,挣扎了两下,回过神来。
仍是余悸难消。
姚将军抱紧田夏,还不忘关怀弟弟:“没伤到自个儿吧?”
“小弟也没那么不中用。”
二公子从桌下爬出来,掸了掸头脸,把桌子反过来摆端正。
浑然无事一样坐了回去。
“再来。”
姚将军一手按住田夏,另一手平举牛角弯刀过顶。
二公子提剑砍在牛角刀的刀背上,那剑竟被磕出一个缺口。
这才各自收了兵器。
二公子满脸歉意,向田夏一拱手:
“冒犯嫂嫂了,只是在试刀。”
姚将军偎着田夏的脸颊,贴耳轻语:“惯常做的。”
田夏听将军声音有些发颤,收了收心神,向二公子回个礼:
“是我冒失。”
姚将军这才松开手,让田夏复归原位。
“她也是难得冒失一回,你不要见怪。”
“大哥这样讲就生分了,嫂嫂之重,小弟明白。”
姚将军不再谈及家常,只问:“你是从哪弄到这刀?”
二公子回道:“游商卖的,是把好刀,却遇不到识货的,只我这里没人会使,想哥哥那里许用得上。”
姚将军道:“我手下确实有个惯用弯刀的,你的好意,为兄就收下了。”
他兄弟俩各自都忙,把事情摊明白,也不耽搁,退了房,分道扬镳。
姚将军回去时特意绕了远路,放缓马速,漫踏郊野。
田夏背靠将军,也不握马鞍上的把手。
身体随着马背起伏,晃晃悠悠。
“好好抓稳当。”
“有将军扶着,总不至于叫我摔下来。”
“若有一天没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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