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天她很不对劲

    邢局的车进了第三人民医院,  本来想去病房逮人呵斥的。

    怕隔墙有耳,索性叫丁一远把殷天带上车。

    自从这祖宗到淮阳分局报到后,他担惊受怕!

    屁股跟长了刺似的,  局长的位置坐也坐不稳。

    他咬牙切齿,  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就是个肉夹馍,  是三明治。

    是那肉里的香菜末,三明治里的西红柿!前后夹击,  左右逢源,  咋做都不对,都有错,都得他扛,  那祖宗背后的高山个顶个能压死他。

    “你鸣枪,  你对着妇孺鸣枪!你疯了不成!”邢局暴怒大喝,  吐沫险些呛着自己,  “毫无拿得出手的证据,  你就敢这么干?你是匪啊你还是警啊!逼供吗!逼供会出什么,  出冤假错案!你是把你爸,  我,你姚叔,你严叔的脑袋当球踢是不是,现在上头多严,  查得多紧!”

    殷天无声无息。几乎不喘气,像个死人。

    坐在副驾的郭锡枰没听到以往张牙舞爪的辩解,狐疑地看后视镜:她垂着脑袋,瞧不见眼睛,嘴巴微张,  显得痴痴傻傻。

    满车都是邢局的怒吼。

    和滴落的水珠“啪嗒啪嗒”。

    “我有没有跟你说小心查案,小心查案!查到了向上汇报,要等待批准,你可好,你是变本加厉,”邢局戳她脑袋,“你是想让我今年就下岗是不是!停职!等待调查!”

    郭锡枰好整以暇地呷了口浓茶,“现在缺人啊,老李都忙疯了,摆着好苗子不用,浪费啊。”

    “郭锡枰,你少在这给我阴阳怪气!刘秀瑛不是好苗子?那是我拉老脸求来的!”

    殷天置若罔闻,不辩解,不反驳,恭默守静。

    她痴迷地盯着自己的脚踝,她没有穿秋裤的习惯,所以脚踝是裸|露的,隐约可见那疤痕。红秃秃,弯曲曲,丑得出奇,却是她的功勋章,这还是庄郁在破棚里给她缝合的。

    “老李的原话是这样的,刘秀瑛查案风格太独特,”郭锡枰苦着脸,扭头向殷天抬了抬下巴,“跟她一样,有过之无不及,跟她对接的队员怨声载道,感觉像供了个祖宗。殷哥不一样啊,她俩有交情,认识,好办事。”

    邢局眼神一动,上下打量着她,“陆一也住这,跟你那男朋友隔壁间,你也老实点,手铐你得戴着,把陆一母亲的下落问出来,将功补过,听见没有!

    殷天嘴唇青紫,冻得浑身硬邦邦。

    邢局想接着骂,可又心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下车滚蛋!”

    她难得乖顺,佝偻着身子推门。

    脖子都是耷拉的,像被人踩折了。

    “离庄郁母女远一点,靠山再多,也没法一而再再而三的保你,你也别当白眼狼,把所有人对你的纵容当成理所当然!”

    殷天罕言寡语,下了车浇着雨,不跑,也没接伞。

    踟蹰地往急诊大楼走,失了魂,落了魄,干瘪地像个小老头,恍恍惚惚。

    邢局注意到了。

    郭锡枰正要下车,看到她这模样也蹙了眉头,“不对,她状态不对。”

    邢局惴惴不安,“除了庄郁,谁还知道琴房里的事?”

    “陆一晕了,孩子吓得尿裤子,神志都不清了,唯一知道情况的就是庄郁、殷天还有米和。”

    “你找个人看着她,别出意外,万一有情况,先把她控制住,年关不能再出事了,不然所有人都甭安生。”

    急诊大厅里。

    阿成和老莫,一个办手续,一个缴费。

    熟门熟路,配合得相生相宜。俩人都淋了雨,全身哆嗦,跟摸着电门似的,可都不在意,了不起大病一场,还是眼下的事更重要。

    殷天回来后呆滞地坐在等候区,手术灯灭时,她迟疑地抬眼。

    米和被缓缓推出,白得像张纸片,那张脸轻悠悠地从她面前飘过。

    “没什么事了,好好养,”主任摘下口罩,“得亏裂了,第一次缝得不正规,就算没裂过段时间也会发烧,大肠会感染,他倒是能忍。”

    阿成如释重负,道了谢跟着米和的病床走。

    殷天仍是愣愣瞌瞌,听着主任的话,兀的一激灵。

    老莫觉得怪异,蹲下仰视着她,“怎么了?”

    殷天张了几次嘴,嚅嗫了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

    老莫摸着她大衣,又碰了碰她面颊,十冬腊月一般。

    她扒下殷天大衣,“越裹越冷你还穿着,老殷和张姨在来的路上了,没事了,黑心羊没事了。天儿?天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老莫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哪受伤了?”

    殷天傻里傻气,迟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老莫急了,“哪儿?哪儿伤着了!”

    殷天迷糊抬头,拖拖拉拉地环顾四周,“这哪儿啊?”

    老莫一惊,“什么哪儿?地方吗?淮江第三人民医院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天儿!”

    殷天猛地瑟缩,“谁出事了!”

    “你……你是不是冻癔症了,黑心羊啊,黑心羊受伤了!他把伤口迸开去劝你啊!你怎么回事,不是,刚刚在车上你不还好好的!你咋回事?”

    殷天茫然若迷,盯着自己的手掌。

    黏糊地血迹已渗在掌纹中,像是拿朱砂篆刻一般,一撇一捺,极为工整。

    她将掌心递给老莫,“谁的血,为什么会有血?”

    老莫不知该如何回答,急得搓火,她探头张望,想抓个医生来问问,可又不敢跑远,殷天这样子着实吓人。

    殷天伸手想抓老莫,可没力气,抓了几次都滑落。

    她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东西南北油黑一团,只能瞧清自己和那红艳艳的鲜血。

    盲风暴雨遽遽,厚厚的血海汹涌而至,把她抛上天,拍下地,灌溉着她的口鼻。

    她无法喘息,想抓住求生的物件,豁力向前伸臂,可四肢太孱弱,心脏太困苦,疼得她呲牙咧嘴,只能被横冲直撞,被随波逐流……

    血,这是谁的血,黏糊的肠子,谁的肠子……

    老莫挥舞着手臂唤来护士,还没开口询问。

    殷天眼白一闪,身子一歪,“咚”一声大头朝下,栽倒在地没了响动。

    老莫吓得跳脚。

    郭锡枰和丁一远正好过来,瞧见这一幕也是惊骇,“医生,医生!”

    “你留下等陆一,”丁一远双臂一抄,将殷天抱起,“马悦琪在精神科,华子和侯琢跟着,这里交给你了。”

    郭锡枰伸手一探她额头,“这么烫!这里有我,走走走,赶紧走。”

    丁一远从未见过这样的殷天,跟半死不活的米和如出一辙。

    他升起猜忌,那琴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淮江的暴雨季没完没了。

    人都是霉的,发绿,给醋泡蒜似的。

    庄郁和陈念阳在淮阳分局做完笔录后,由两个女警员护送回家。

    没进自己屋,回的向花希家,两人都快被泡发了。

    灯火通明,桌上佳肴丰盛。

    夏珍珍被关在书房里强迫练琴1小时,向花希忙前忙后,开浴霸,放洗澡水,找沐浴球。

    陈念阳老老实实的抱膝坐在浴缸里。

    她现在都能闻见自己尿液骚乎乎的味道,她羞得两颊通红。

    庄郁将她的秋裤和运动裤塞进垃圾袋。

    而后两个母亲跟扫描仪似的,由上至下一寸寸扒看着她的身子,尤其是腹部和大|腿|间。

    “那个陆老师有没有脱你衣服。”

    陈念阳像头蔫了的雄鸡,垂着脑袋摇,“没有。”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刚才都跟警察叔叔说了,就是那些话。”

    “你再说一遍。”

    “他说要带我脱离苦海,”陈念阳举起手臂指着伤痕,“他看到你上次在欧丽公园推我,以为你虐待我呢,我跟他解释了,他也不信。他对马阿姨超级凶,对我很好的。他喜欢我读英文的语音语调,让我教他发音,还让我教他钢琴。”

    “那你们怎么休息?你睡在哪里,他睡在哪里?”

    “我睡客厅,可客厅冷,半夜把我给冻醒了,我就进了书房。第二天他买了床被子呢,我就睡在楼上的宝宝房,我不知道他睡哪儿。”

    向花希将两颗“粉色炸弹”扔进浴缸,“哗啦啦”冒起厚厚一层白泡。

    没有伤口,没有撕裂,没有伤害……庄郁的心神终于安落。

    向花希拍抚她肩背,“我看这陆一,就是仇视虐童的家长,人也不算坏,对马悦琪也就是教训,整蛊一下,万幸,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你啊你,”她点着陈念阳的鼻头,“好好洗白白,擦干净,晚上吃冬阴功米粉,你花姨做东南亚菜那是一绝!”

    陈念阳的眉梢终于有了喜意,连连颔首,等向花希一走,又忧心忡忡起来。

    小心翼翼看着庄郁,“妈妈,”她抓住庄郁的手,“那个阿姨为什么对你举枪呀?老师说警察叔叔和阿姨只会对坏人举枪。”

    “她认错人了?”

    “她就是跟着我的那个阿姨,她为什么会说求你别杀他们……她认错人了你可以跟她好好解释啊,就像马阿姨跟陆老师解释一样。”

    “妈妈今天不对,不应该死劲拽你,吼你,妈妈太害怕了,那个阿姨啊,”庄郁指了指陈念阳的脑袋,“她这里有问题,她不是好人,她只是穿着警服,看着像好人,她会伤害妈妈,或者通过你来伤害妈妈,如果之后她还跟着你,你一定要跟妈妈说。”

    陈念阳猛地抱住庄郁,蹭了她一身泡泡,“我一定会保护好妈妈!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妈妈。”

    庄郁眉眼亮灿灿,宠溺地直笑,“没有人能欺负你妈妈,你妈妈铁打的,只有你个小鬼头,就你折腾我。”

    她挠起了陈念阳的痒痒,陈念阳拍着水哈哈笑闹。

    可孩子终究是受了惊吓,片刻后又搂住庄郁脖子,哭唧唧,“妈妈你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庄郁目色寒芒,“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谁要敢伤害我们,妈妈不会放过她,我会让她下地狱,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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