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血肉之躯,  渡她远隔炼狱

    米和拄着拐杖,兜着肚子焦急地往玄关跑,可能是腹部吃痛,力道不均,  颠驰地一蹦一跳。

    张乙安下楼见着了,  惊愕地唤他,  米和顾不得解释。

    羽绒服没穿,雨伞、雨衣没拿,直愣愣地往暴雨里冲刺。

    急风骤雨当头一浇,  眼前瞬间白茫一片。

    阿成的车停在门口,  后排是老莫,  打着电话,  焦虑得直啃指甲。

    米和躬身钻进副驾,冷得牙床颤颤。

    “小天把手机关了!”

    “艹,她把手机关了!”

    两人异口同声。

    老莫说着就来气,“我不敢联系侯哥,  她肯定是一个人去的!”

    “跟踪庄郁,庄郁应该不会关机。”米和面色压制得还算镇定。

    可手指泄露了他的张惶,抽了两次纸巾都抽不出来。

    他做刑辩的本能,  就是往最坏的地步打算。

    大不了……大不了她杀人,  他掩埋,一个主,  一个从,  他带着她漂洋过海,做对亡命夫妻。

    老莫已经摸熟了阿成的电脑,“你们开导航,我追她,  给我……点时间。”

    她十指“噼里啪啦”,“让咱看看,这挨千刀的杀人犯在哪儿……3、2、1,黄草路加油站!在黄草路,”她把电脑反向一合,递给米和,“移动得不算快,转到昭明路了。”

    阿成看了眼腮帮紧咬的米和,“想好怎么做了吗?”

    老莫以为是问她,气得骂骂咧咧,“还能怎么做,麻袋一套把天儿绑回来打一顿!妈的我就有预感知道她会这么干!艹我就该这几天看着她!”

    车内的暖风让米和逐渐热络了身子,找回真实触感,“你们怎么在一起?”

    阿成有些心虚,撇开眼,专心驾车看导航,“她比我厉害,我得进步啊,虚心请教,拜师呗。”

    米和扭头睨着老莫,“你和小天有一晚去鑫源大厦干什么?”

    老莫凝眉瞅他,满是戒备,“跟你有啥关系,看你的路。”她与殷天一般,无比质疑着米和介入她们生活的初衷。

    “你快点!”老莫扒着椅背,探头看电脑,“都到灰杨大道了,咱这龟速过去,黄花菜和庄郁都凉了!”

    “她不会!”米和怒喝一声,目色剐向老莫,“她不会,她不会这么做,她不是那样的人,你跟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不相信她?”

    “我……”老莫气极反笑,“他妈的,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呗!她什么个狗屁样我不清楚?这么多年她过得什么日子,老娘一幕幕看在眼里,比你清楚!你他妈算什么,蔫蔫唧唧的,一肚子花花肠住进41号,你脱得了干系吗!你和庄郁脱得了干系吗!沆瀣一气,你俩一丘之貉,庄郁的黑诊所每三个月都会给境外汇款,汇给谁你他妈不知道吗!你搁我这瞎他妈演什么情深似海呢!”

    米和当头棒喝,瞠目瞪住阿成,“什么汇款!”

    阿成像是没听见,铁着嘴不说话。

    老莫携着雷霆之怒,“嚯!这无知装的,数据单的每一笔,你听好,每一笔汇款都打给了  ,  英文名urien  ,中文名米卓!米卓是谁,需要我给你介绍吗!”

    米和惊惧不定,死盯阿成,“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让你查鑫源大厦,你一早就查到了。”

    他震怒不止,全身都在用力,伤口向外胀,缝合的羊肠线起伏晃动。

    “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说?”触动的创伤疼得米和面色激变成月白色,像个皎皎的瓷人,美得惊心动魄,他突然笑了,连连颔首,“果然,你就是他的眼睛,来盯着我。”

    “停车——!”米和费力地松开安全带,像个僵硬地迟暮老人怒吼,“停车——!”他扭头看老莫,“我和你去救她,我们下车!”

    “我说!我说!”阿成败下阵来,不安地撇了眼米和的伤口,忧心忡忡,只有他知道那伤口缝得多粗糙,“庄郁在鑫源大厦地下二层有个诊所,专门治疗黑户,她电脑主机有大量的境外汇款,每一笔的位置都不一样,大约两三个月为一周期,收款人是米卓。”

    “上一笔什么时候?”

    “1个星期前,菲律宾。”

    “这什么地方,虾明明养殖场?”老莫阴着脸,放大地图,都是果蔬的采摘园。

    米和轻轻移动屏幕,“上了盘桥,从这里出去是舟山街。”

    “等会,这一片什么地方,中新龙马?住宅区吗,这咋生活啊,周边连个超市都没有,”老莫划开手机,输入名称,继而惊呼,“是烂尾别墅,还是精装,两年前废弃的,老板马新龙破产逃之夭夭……去往新加坡……会不会就是这啊?”

    “打电话给侯琢,”阿成吩咐老莫,“把地点告诉他,这个时间差够我们办事了。”

    老莫惊疑地端视米和,米和沉静一笑,示以鼓励。

    中新龙马a—302栋别墅。

    窗外朔雨急急,窗内灯火晃晃

    马悦琪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

    她疯癫地扭动着绳索,手腕上两道血糊糊的擦蹭伤,顾不得疼,她高喊,“殷警官,殷警官救我!我没骗人,他明儿就会杀我,我看见他买榔头了,还有铁丝,还有锯子,还有麻袋!”

    琴房静若寒蝉。

    黑洞洞的枪口依旧对准着庄郁鼻梁。

    陈念阳小声啜泣,不敢大声哭,唯恐惊扰了殷天,让她扣下扳机。

    她从后面紧紧搂住庄郁,抓着羽绒服死死贴合着自己身子,脑袋晕乎乎,鼻水一个劲儿往下淌,陈念阳想好多人,想爸爸,想夏珍珍,想花姨,还有陆霸王。

    “殷警官,马悦琪向你求救呢?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桑国巍和桑淼淼求过你没有,求你别杀他们,”殷天云淡风轻,“也不一定,巍子倔,会死瞪着你,一双眼睛这么看你,不害怕?”

    “什么时候开始,心理有疾病的人可以做警察了?你对着一个孩子,对着一个母亲指枪!你跟那个杀人犯有什么不一样!女儿被绑架,母亲救女儿,警察来杀人,这是什么?这是公权力的沦丧!你在羞辱你的这身皮!”

    殷天目色沉沉,两脚深根。

    有着厚宏的稳重架势,姿势岿然不动,她突然举臂鸣枪。

    “砰——!”

    这一声吓得陈念阳当即尿了裤子,直接跪在地上,她揽着母亲的脚踝大哭,“阿姨,阿姨我求你了,你不要杀我妈妈,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道歉,我帮我妈妈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姨……对不起!”

    庄郁一把揪起陈念阳,歇斯底里地高喝,“哭什么!认什么错,我错哪儿了!”

    陈念阳还是执拗地跪地,双手合十地求殷天,“阿姨,对不起阿姨,你放我们走好不好……我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我跟你说对不起,我也可以写忏悔书,写保证书,我像马阿姨一样念给你听……”

    殷天僵硬的心肠送落了,纠结了。

    她看着尿液从陈念阳的裤腿里流出来,看着她的鼻涕和眼泪黏糊了一脸。陈念阳个子高,看久了竟然跟桑淼淼有些相像。

    陈念阳想爬过去求殷天,被庄郁拽了回来。

    庄郁的眼泪终于憋了出来,她恨铁不成钢,“哭什么——!我这么教你的,遇到坏人要怎么样!”

    陈念阳哇哇大哭,“要扎脖子和心脏,要确保自己活下来,可是,我想让妈妈也活下来,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害怕啊!“

    这颤然的一声让殷天猛一激灵,像是对她过往一针见血的总结。

    对,就是害怕。

    极致地害怕,极致地畏惧,极致地惶恐。

    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不见五指,不见草木,不见流云弯月,不见山川海泊,不见人影憧憧……

    黑黢黢,无穷无尽,深渊般幽闭着她,她一个人,害怕得要死,叫喊无人领会,无人援手,这便是根孤伎薄,踽踽独行。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大响。

    “铃铃铃铃”闹个不停。

    是庄郁的手机,她行云流水的掏出来接听。

    抻着脖子一脸无谓,将配|枪视为无物。

    传出的声音嘈杂一团。

    “庄主任,5室3床的高韦加出现急性梗阻性化脓性胆管炎,面临多器官衰竭,丘主任正在抢救,家属现在疯了一样的要找你!”

    殷天听出来,是庄郁科室里的实习生。

    话音刚落便是一个母亲在远处哭嚎,旷远而悲楚,“庄主任呢,我们要庄主任啊!他一直都是庄主任治疗的,庄主任啊您救救他,他才32啊,他明年年中就要结婚了……”

    母亲怆天呼地,嗓子哑了也拼命嚎叫。

    时低时高,像野兽的尖锐之鸣。

    实习生连跑带颠进了手术准备室,她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

    丘主任接过电话,“阿郁,不好,都做好心理准备,你也甭太大压力,他那样的创伤,迟早会出现这些问题……我们已经尽力了。”

    “嗬嗬……嗬嗬嗬……”

    殷天在功放中,听到了病人濒死时蜷缩的喘息。

    “嗬嗬……嗬嗬……”

    “嗬嗬……嗬嗬嗬……”

    像,真像。

    像巍子。

    “嗬嗬……嗬嗬嗬……”

    像他流着血泪,给她唱歌时发出的,粗糙不堪,有着败将之色的死亡哀鸣。

    殷天像被逼入一个死局,情绪渐渐有所波动,脱离出掌控。

    男人的喉头,巍子的吟唱,庄郁的镇定,陈念阳的誓死守护……

    层层交叠,亦层层穿插。

    汇聚成所向披靡的力量轰轰烈烈捶打着她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殷天恍惚起来……

    阿成的车到了中新龙马别墅区。

    他们本能地向着光源处行进。

    米和从裤兜里掏出一管纱布,“你们都别去,别惊着他们,我自己去,只有我能劝她回头。”

    老莫不服,“你甭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你认识她多长时间,我认识她多长时间!

    米和没理她,抄起半包抽纸咬在嘴里,撩开帽衫,大力将伤口的纱布扯下。

    阿成和老莫皆有不详预感,“你要做什么!“

    他麻利地抬臂抓住车顶前扶手,霍地提气,向后猛弓身子,伤口猝然崩裂。

    老莫惊呼捂嘴,阿成大气也不敢出。

    米和嫌烂得不够彻底,又重复一次。

    直挺挺地像垂死的鱼在煎板上躬身弹跳,创口扯裂的瞬间,浓血汩汩而出。

    他脸色葱白,双唇打抖。

    疼得眼神都开始恍惚,闷哼着,“纱布,给我纱布。”

    阿成还算镇定,撕开一节。

    可刚捂上去,鲜血便浸入密麻的布料缝隙中,湿濡成一团,一块雪白猝然赤红。

    “黑心羊你疯了,你狠!你是真狠人!”老莫讷讷。

    “丢我压不住啊。”阿成气急败坏,“查最近的医院!”

    老莫领了命令在手机上搜寻。

    手都是哆嗦的。

    米和怕来不及阻拦,潦潦草草裹了两圈,纱布都打皱打叠,根本无法止血。

    他推开门就下车,脚落地的刹那身子一歪,险些跌地。

    攥着拐杖,摁着肚子,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别墅,在马悦琪的知会下,摇摇晃晃上楼。

    力气在消弭,身子沉甸甸,步子拖拖拉拉,他说服的时间少之又少。

    他听见庄郁的咄咄逼人。

    她说,“你心里那么多愤怒,那么多仇恨,那么偏激,为什么要当警察,为了正义吗?是吗?你只是想用一种公权力来处决杀死桑家的凶手!从来都不是正义和善良在主导你的枪,是仇恨!让你这样子的人拿枪,得让多少人惧怕,让多少人流血。”

    米和恨得牙痒,他无法想象殷天此时的孤立无援。

    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被如此恶意的中伤,小天,他吁吁直喘,小天我来了。

    他扑进琴房的时候。

    庄郁正轻轻揉搓着陈念阳的头发,双目恶狼一样绞杀着殷天,“你让这些人流血的时候,我在干吗?我在救人,我去打听打听,我一天,一个月,我一年能救多少人!你!你才是刽子手!”

    “小天……”米和轻轻唤她,殷天乍然一惊,猛地扭头。

    她已经关了手机,不可能有人追踪,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庄郁在通风报信,果然,狐群狗党。

    米和傻傻地笑,一点点蹭到对峙的两人间,用身子遮挡住庄郁。

    他太虚弱,灰色的帽衫在他放下手掌后,腹部的血淋淋陡然呈现。

    殷天眼皮一跳,所有的质问都噎在了喉头,失惊打怪地瞪着他。

    米和白着脸,踉跄一步,言语一句。

    “小天,我们回家吧。”

    “小天,不要这样。”

    他声音沉闷且衰颓,哑哑得坠人心。

    “小天,我太疼了。”

    “小天,你陪我去医院好不好……”

    米和堵上枪口。

    枪口顶在他胸膛。

    血柱潺潺,顺到睡裤一路路往下窜,濡了呢绒布料,成了一颗颗小血珠。

    充满朝气的弹落,“噗嗤噗嗤”溅了一地。

    殷天猛地反应过来,迅速下移枪口,米和扭动着五官,再向前挪了一步。

    右手在身后轻轻向门口摆动,这是让庄郁赶紧离开的手势。

    他绝不能允许,殷天把往后所有的前程和岁月都葬送在这!

    米和觫觳着两手,轻慢地捧住她脸旁。

    殷天的脸沾上了血,胭脂一样好看,“你想让陈念阳步你的后尘吗,让那个孩子去过你的童年?你忍心吗?”

    米和泪水潋潋。

    殷天双目郁结又困惑,泪水不自禁地滑落下来。

    “她多美好啊,多无忧无虑,跟你当年一样,有人宠有人疼。你跌进了深渊,体会到了痛不欲生,”米和身子一垂,又强撑着稳住,“……你不点都不凶,你都是装的,你那么善良,你怎么能允许自己亲手将一个孩子重新推进深渊……”

    庄郁拽着陈念阳轻轻贴墙离开书房。

    刚到一楼,丁一远和侯琢带着人马赶到。

    米和捂住她耳朵,“她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听,她说得不对……你是淮江最好的警察,你救过好多好多人……你好厉害,是罪恶的克星。”

    他神志恍惚,身子栗栗危惧,殷天把抢揣回腰间,一把搂紧他。

    米和孱弱地粲然一笑,“又得缝伤口了,每次遭罪的都是肚子,以后就跟米糯糯说,他是从我的肚子里蹦出来的……”

    话音刚落,身子似断线偶人,遽然坠地,连头颅都埋了下去。

    殷天惊呼地去托,也摔在地上,阿成及时冲进来搭手,二话没说,背着米和就往楼下狂奔。

    殷天满脸是泪,手足无措。

    丁一远和侯琢驾着昏迷的陆一。

    丁一远知道她心思。

    眼神一递,头一撇,让她先行离开。

    老莫看到阿成出来,忙开了后排的车门。

    殷天冲出客厅,与庄郁的目光一汇,四眼皆是寒瘆瘆的冻霜。

    她窜进后排,米和斜躺在她怀里。

    老莫坐在副驾,阿成驾车,去往最近的淮江第三人民医院。

    四人都淋了雨。

    冷得凄凄颤栗。

    米和双目虚渺,半阖着,眼神透过殷天面颊,穿过车顶,延伸得无比悠远。

    殷天一遍遍唤他名字,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翻开帽衫,肚皮早已血肉模糊,伤口卷着边,随着呼吸蠕动。

    血花团团,溢得处处锦簇,殷天伸手去抓裤子,一挤能拧出满掌的血。

    日长似岁。

    施施而行。

    殷天觉得时间太慢,车速太慢,米和的呼吸太慢。

    她滴落的泪珠滚入米和眼睑。

    米和终于动了动,像是看到了什么,有了气力,神色也雀跃起来,“小天……”

    他轻微地喃喃,“我看见我妈妈了……你……跟她一样好看。”

    殷天嘴一瘪,想起他说蔡榕榕的残尸和那破损的头骨。

    殷天被这话激得大放悲声,哭得快断了魂。

    老莫在副驾也跟着哭,看着导航,“还有21公里,还有21公里就到人民医院了,黑心羊你撑住啊……”

    阿成急疯了。

    雷电轰鸣中,他不敢飙车,只能尽力而行。

    米和声若蚊蝇,一出口就散扬在风声雨声中。

    殷天将头埋在他唇畔。

    “对不起……对不起,”他吃力地仰头嘀咕,“……好多事情没……有跟你……说,”眼泪一串串滑向耳边,“我也……好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啊……小天不要怪我……好不好……”

    “你别说话,咱存着力气,”殷天上气不接下气,“你以后跟我讲,一件一件都给我讲明白。”

    她的眼泪一遍又一遍,针扎般涩疼。

    米和也是,殷天反反复复帮他擦拭,这男人真爱哭,动不动就哭,比她还会哭。

    面色一度度惨败下去,米和开始透着一股死灰气。

    眼神没了聚焦,可笑容却幽微地扬起来,像是最后的昙花一现,“……小天……以后,好好吃饭……”

    “什么?”殷天怔怔。

    “……好……吃饭……”

    她到此时才意识到,当初能干脆利落的烧灼止血,只源于两人的毫不相干。

    如今甭说烧灼,她捂着伤口便觉得天旋地转,卓然潇洒成了丑陋的崩溃之态。

    “米和……米和……”

    殷天骨子里是个感性的人,随着岁月的沉淀会放大悲恸的体验。

    会刻意重演着巍子和胡志鑫离去时,她挫骨扬灰般的疼痛。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心伤单刀直入!

    像大铡刀贴紧她后脖,一寸寸笨拙地向下磨锯,不再是疼痛,是半条命快要飞离。

    殷天突然安静了,沉默地抱紧米和,捧住他脑袋。

    米和呼吸轻微,她也呼吸轻微,像在水中玩屏息的游戏。

    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是他自己崩了伤口,为什么崩伤口,是担心她干蠢事。

    她心里透彻,等他醒了,等他鸡飞狗跳了,她一定把他裤头扒了,狠狠揍。

    一声急刹。

    阿成抱着米和,带着一路惊寒的雨雾冲入急诊。

    老莫亦步亦趋。

    殷天却没动,倚在车旁。

    呆傻地仰头看着天幕魆魆。

    原来,一个人有了弱点是这么可怕。

    庄郁有了陈念阳,抵死不认罪。

    因为她的生命与女儿捆绑在一起,她不允许这污点卷土重来,破碎她的家庭。

    她有了米和,变得踌躇不绝。

    放弃了20年的那个自己,她不是心软的人,也从不避讳否认进入警校的初衷。

    大雨咆哮,劈头盖脸砸她。

    她的眼睛、头颅、胸膛、四肢承受不住这滚滚哀憷。

    另一个她在拆骨撕肉,斥骂着她的懦弱。

    那时那么小,她跟墙上的影子对话,把所有的担惊受怕和绝望心思都吐露给它,就是那影子,现在不依不饶地唾弃着她。

    殷天慢慢滑下身子,缩在车边搂紧自己失声痛哭。

    她满脸满掌满衣襟都是米和的血。

    愣怔地看着手掌的细纹。

    泪水雨水汩汩,冲刷着掌心黏稠的血液,还有湿汗漓漓,搅和在一起,越看越脏污。

    一对夫妻打着伞从急诊出来,妻子揉搓着眸子,眼眶红红。

    殷天的恸哭再次搅乱了她的心神,她驻足不前地看着她。

    这哭声太悲戚,太摄魂。

    紧缠着大门和台阶,漫上漫下,女孩在雨中被浇灌得升起白烟,满身血泪。

    妻子看得动容。

    丈夫听得嗟叹,一伸头看见了她腰间别着枪,忙把妻子拽走。

    这都是公家人,不知原委,可甭随意起菩萨心。

    可妻子上了车,转眼又下来了。

    跑到她身侧,将伞撑开,架在殷天的肩膀上,又塞了包纸巾,“没事啊,都会过去的,要哭你进去哭,淋雨感冒。”

    殷天悲怆地回头,哪里还有米和的身影。

    她又成了一个人,暴风骤雨中孑然一身,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乌漆墨黑,最后连呼吸都堙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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