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之把她放在门口就走了,一刻也没多停留。汽车直接倒出小巷,消失前从车窗伸出一只手冲她摆了摆。
她也摆手再见,又定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着脚边堆着的大包和水果,无奈地拍门。
“妈,我回来啦。”嗓子的刺痛越来越明显,但她还是扬起声调,努力压下心里的怅然。
但总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不知道他要去哪住,这么多年不回来,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过年,自己一个人在酒店的话……
她悔意翻涌。
赶紧着急地给他打电话,又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嘟嘟声在耳边连续,机械的女生说着请稍后再拨,她还是喘着粗气跑出巷口。
清晨的马路空荡荡,连车的影子都看不到。
沈甜失落地挂断电话,点进微信。
【仙女甜】:顾逸之,要不你来我家吧。
当然,没有回复。
他开车时候不看手机。哎,不是,他不开车时也很少看手机。
全民变成低头族这件事貌似跟他没扯上一点关系。
沈甜慢悠悠往家走,眼睛还一直盯着屏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刚走到转角,就听到熟悉的大嗓门。
“沈甜,干嘛呢?”
刘方华半个身子探出大门,门口地上堆着一堆东西,人怎么还不见了。
刚转头,就看到她在马路中间闲逛。
沈甜惊了一下,马上把手机揣进兜里,扬起笑脸,“妈妈,过年好呀!”她小跑着过来,刚想抱住刘方华,就被她反手拍了一巴掌。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水果多贵啊,你还买。”
刘方华眉心叠成川字,嫌弃地看着地上的水果,香蕉前几天才四块,昨天她走过路过问一嘴,竟然涨到七块,这帮黑心肝的,简直坐地起价。
当然,这些商人在这个时期是没办法赚到她钱的。
所以她心里的算盘哗啦啦,一斤差三块,这么大一手,不得五六斤啊,三六一十八,小溜二十块钱,买点猪肉吃多香,干嘛当冤大头。
沈甜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力地解释:“这不过年了嘛。”
“过年那么多好吃的,非得吃香蕉啊。”
“楠楠爱吃啊。”虽然很久没见,但沈甜记得上次回来时小侄女别的水果都不吃,只吃香蕉。
刘方华翻了个白眼,弯腰拎起她拿回来的包,“她会吃个什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沈甜没说话,希望话题就在这停止。
她拎着包和水果,跟在刘方华后面慢慢走,“爸和哥嫂都在吗?”
“在,还能去哪。”
沈甜哦了一声,她只是随口问问,也是,不在家还能去哪,大过年的。
穿过一堆废铁,又哈腰从一辆待修的挖掘机下面穿过,刚直起身子,眼前就是铁皮包裹的房门。
门下铺着新修的水泥台,只有两节台阶,很干净,台阶下依旧是杂物。
这里早就该修了,以前就是两块破木板叠起来的简易台阶,踩上去还不稳,光是小侄女就跌了不止一跤,现在嫂子怀孕,一出一进的更不安全了。
而且爸妈年龄越来越大,冬天化雪成冰的,也很危险。
她笑着说:“这个台阶修得好。”
“是啊,你嫂子怀孕,出来进去的怪让人担心。”
沈甜点头,“早就该修了,这样你和我爸进出也方便了。”
刘方华掀起门帘,听她这么说又低头看了眼台阶,不在意地说:“她方便就行,我们方不方便的无所谓。”
呼~沈甜深呼吸。
就算小心说话也不行,还是做不到双方都开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最亲近的人交流变成了互相给对方找堵。
室内晦暗无光,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因为窗户很小,她家的一楼没借着一点光。
刘方华伸手把灯打开,度数不高的灯泡电压不稳的微闪,灯光偏黄,更显得室内杂乱无章。
快两年没回来,这里依然没有一点变化。
靠近楼梯是一排老式货架,用来放配件,修理工具,和一些汽车用品和装饰。货架外面的东西就没有那么规矩了。
虽然不规矩,但沈甜知道,这已经是收拾过的了。
斜杠坏了的山地车和儿童自行车缠在一起,靠在窗下呈待修状。旁边还有缺了轮子的摩托车,被拆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电动车站成一排。
甚至厨房门口的角落里还放着个拖拉机的车头,上面覆满了黑色的油污。
沈甜一直闻不了机油味,她虽然放慢呼吸,但还是胃里翻滚。
她拎包往楼梯那走,小声问:“楠楠醒了吗?”
“醒了吧,你上去看看,小点声儿。”
“好。”
楼梯是铁的,上面斑斑锈痕,沈甜拎着买的水果,蹑手蹑脚地往上走。刘方华则系了个围裙,扎进厨房里做早饭去了。
二楼比一楼明亮很多,一是因为窗户大,二是因为重新装修了。以前是暗色的老质简易装修,现在变成浅色的清新风。
和楼下对比强烈,沈甜眼前豁然开朗。
地砖光亮洁净,她轻轻把鞋脱掉光着脚走在上面。手指摸着墙上贴的碎花,又稀奇地看了眼洗手间里。
马桶旁边安装了钢制的手扶把手,应该是为嫂子孕晚期身体不便做准备。
她又踮着脚往里走,三个卧室呈品字形,连门也换成了浅白色。左侧是哥嫂的房间,右侧的是爸妈房间,中间的以前是她房间,现在的话,大概率是楠楠的房间。
沈甜握紧门把手,提着一口气打开中间的门。
室内安静,天蓝色的小床上空荡荡,她心脏忽然刺痛,僵硬地打量屋里的装修。浅绿色的壁纸,宇航员的窗帘,小床旁边摆着个还没开封的婴儿车,旁边堆着一些锤鼓,小汽车之类的玩具。
没有住过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
她没享受到的,沈怀楠也没享受到,但是,还没出生的胎儿就已经拥有了。
她轻轻关上门,走到右侧的卧室门口。门没关严,露了个缝,她顺着缝隙朝里看。果然,比她记忆里大了一圈的女孩正背对着躺在老式硬板床上睡觉。
沈甜捂着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咳嗽把她惊醒,赶紧转身离开。
她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还早。刚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顾逸之】:我到酒店了,刚看手机。
【顾逸之】:图片jpg
【顾逸之】:至于你突然邀请我去你家,现在还算数吗?
沈甜点开图片,标准的酒店房间,柔软的大床,精致的落地灯,床边的桌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三明治和牛奶。
窗外是火红的朝霞,似乎是高层,窗明几净没有遮挡,视野很宽阔。
她看着他最后一句,又抬眼看了看自己眼前。
……
【仙女甜】:不算数了,睡吧。
【仙女甜】:睡醒再聊哦。
【顾逸之】:好。
沈甜松了口气,撇去繁杂的思绪,她下到一楼,也扎了个围裙钻进厨房。
“妈,做什么吃的呢?”
刘方华正拿着铁铲,半眯着眼睛在炒菜,她倒出一只手指了指地上的黑色袋子。“给我剥两根葱。”
“好。”
沈甜挑了两根连在一起的大葱剥好,又拿到水池子里洗干净,放到旁边备用。
刘方华拿着盐罐子倒盐,斜眼看向这边。
“让两根就两根,大过年的,竟干那些小气活儿。”
沈甜:?
行吧,这话也算是从小听到大,她在江城呆了几年,竟然忘了从小就养成的身体记忆。
一般刘方华说剥两根时,这个‘两’不是确定的数字,不是她现在需要两根的意思,但如果她听话只剥了两根,那她就会听到这种气话。
但是,如果她剥得多,也不行,会被说‘我切个葱花而已,你洗这么多干啥。’
所以,她弯腰捡了一根,剥完洗干净,三根葱齐刷刷地摆在案板上。
刘方华扫了一眼,没说话。
沈甜拿着菜刀,问:“是要切葱花吗?”
“对,切,全切了。”
忙碌了一早上,沈甜有些恍惚,她学着顾逸之用手背试额头,果然,温度不寻常。
得吃药了。
她晃晃悠悠从厨房走出来,摆桌子的刘方华看了她一眼,说:“做饭给你累到了啊?”
“没有。”
沈甜强打精神去找药袋。
化妆包里原先就有隔层,刚一打开就看到药已经分门别类摆放好,每个格子都贴了便签纸。
她一个一个地看。
最边上的写着一天三次,一次一片。中间写着一天两次,一次两片,旁边则是一瓶液体,橙黄色,外面的贴纸上还画着个卡通宝宝。
旁边贴着‘如果发烧,瓶盖刻度5的位置是你一次的量。’
沈甜忍不住笑,他这个人,真的很像金牌管家。在国外到底怎么过的,年纪轻轻就能想起这么细碎嘈杂的小事。
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大概可以用五谷不识,六畜不分形容他。
真是长大了。
她喝完药,见饭桌已经摆好了,却没有人下来吃,只有刘方华自己,在那低头摆弄她的老式手机。
“怎么不吃饭?”沈甜看了眼楼梯,又问:“太早了吗?”
刘方华没抬头,冷哼一声,“人家得睡到自然醒,等着吧。”
沈甜一下子知道她意有所指的话是在说谁。她能理解,怀孕的话身体不舒服,情绪也敏感,尽量要保持愉悦。
她挨着刘方华坐下。
一楼没有暖气,干冷的空气里,机油味,油烟味,还有少量的菜香混在一起,沈甜几个呼吸就有些受不了。
再加上发烧中,她坐在凳子上都感觉自己在摇晃,头也晕,胃也难受。
“妈,我上楼呆一会儿。”
“楼上哪有地方。”
刘方华脸色不好看,怨念地看着一桌子的菜,忿忿地和她唠叨,“我辛辛苦苦起来做饭,还得和老妈子似的在这等人家睡醒,生儿子有什么用,你说。”
沈甜一脸迷茫,小声说:“你可以不那么早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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