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甜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边解锁边嗓音嘶哑地冲他发脾气,“我说到火车站叫我,干嘛不叫我!”
手机上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显示‘妈妈。‘
顾逸之刚要说话,沈甜就回拨,用手机挡住他正在看的侧脸。
“妈,我我我没接到你的电话,你在车站等我吗?”
她下意识抓着裤子,指尖因为用力变得苍白。听筒里声音带着未醒的鼻音,咕哝了半天才听出来是她打的电话。
“没有,我在家,你不是六点多到吗?”
沈甜松了口气。
“我看现在五点多了,怕你们提前去等,太冷了。”
“哎呀,火车站离家也没多远,你下车直接在出站口打车回来吧,就二十块钱,别叫人宰了。”
“哦…好。”
沈甜不知怎的,得知他们没有提前去等应该是放心的,但心里涌起这股难过是怎么回事?
北方的六点多,天也亮了。
如果她坐火车回去了,会拖着病体拽着两个大包走出火车站打车回家,可家里明明有车啊…
而且以前回家都是去接她的,虽然时间早点儿,但她家一直都有早起的习惯,一脚油门的事,怎么……
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她抿了下唇,哑着嗓子说:“想吃什么水果?我等会儿买点儿。”
“不用买,现在太贵了,一到过年这些东西就涨价。”
“好,我看看再说。”
沈甜挂断电话,小心地看了眼旁边开车的顾逸之。
“对不起啊,刚才吼了你。”
他开了一夜的车,脸色有些苍白,光洁的下巴也齐刷刷冒出青色胡茬,看着有些憔悴。不过听她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吼我了,我怎么没听到。”
他嗓子也有点哑,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
沈甜歉疚到胃痛。
夜路漆黑空荡,天上繁星密布,但空气是极冷的,所以车窗内壁糊了一层水汽。
她捂着肚子,伸手在玻璃上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顾逸之目视前方专注开车,汽车从高速下来微微有些颠簸,经过的路标一段一段显示:‘距离茂县还有20k
‘距离茂县还有15k
“……”
天渐渐亮了,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看到远方的小城,边缘伫立几座巨大的烟囱,正冒着白烟。越近,越大,越来越清晰。
她回来了。
关于这里带给她的回忆并不愉悦,但因为年龄增长和生活压力,已经没有力气沉湎过去,所以这些全都被她打包到挂满蜘蛛网的角落,上面贴上了’非必要不要打开‘的标签。
但人总是身不由己的。
她是这样的,但顾逸之不是。
他完全可以把这里摒弃到地球之外,如果不送她回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上这片土地。
过年了,应该开心的。
真是对不起。
她还没从刚才的歉疚里脱身,越想越难受,眼泪无声蓄满眼眶,她不想让他发现,假装揉眼睛。
但她吸鼻子的声音吸引了他注意力。
车忽然停在露出石子的马路边,他解开安全带,第一件事是伸手摸她额头。
“不烧。”他简短地下结论。
说完从手边的纸盒里拿出一个纸杯,上面印着扎满辫子的绿色logo,“这是热牛奶,还温着。”他见沈甜一动不动,直接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
沈甜叹了口气,低头吸了一口。
甜的,温的。
胃不那么疼了。
“怎么会买到热牛奶?”
顾逸之正探身放大地图,搜索附近的早餐店,随口回:“服务区买的。”
“那你喝了吗?”
他眉尾上挑,转头看她:“你关心我啊?”
沈甜点头,“是,我关心你。”
顾逸之愣怔了一下,眼神忽然亮了,“我早就喝完了,这杯给你留的。”
车又开了几百米,拐了个弯后,他们在一家门脸干净的早餐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
顾逸之打量挂在墙上的巨型菜单,问她:“粥,包子,油条,小面,你吃什么?”
“粥。”
“还有呢?”
“嗯……”沈甜一点胃口都没有,“包子吧,一个就够了。”
顾逸之也要了同样的。
两人静静吃早餐,沈甜咬了口包子,像嚼棉花似的鼓动几下,再咽下去。
他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
在车上窝了一夜的感觉并不美好。
沈甜慢慢嚼着,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火车没赶上,票忘退了。啊!她的钱,真金白银的三百八十块!
一想起这个,她连再咬一口的心情都没有了,脸色也有些苍白,双手抱头支在桌上脸色扭曲。
“怎么了?又烧?”
他又想伸手试温度,被沈甜拦下了,她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我的车票…”
“你的票已经退了。”
!
沈甜一下子精神了,“怎么退的?”
“你打开手机,我告诉你。”
她赶紧把手机递过去,探头看他怎么做的。
结果……
一声哗啦金钱入袋声,他扬起手机聊天界面,他转账给她三百八十块。
“你给我转账算什么退票啊?”
她夺过手机,又把刚才收的钱原封不动转回去了。
“快收了。”
她用眼神警告他,顾逸之却按灭手机,顺手揣进兜里,对她耸了下肩膀。
“这次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私自做主的话,你就坐上火车了,也不会浪费钱。”
沈甜:……
“可这不怪你啊,你开了一夜的车送我回来,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要车票钱?”
顾逸之轻咳,严肃正经地看着她说:“一码归一码,我们之间别的好说,钱必须算明白。”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让人难受。
她语言系统卡顿,张嘴半天才说出来,“你怎么这样?”
顾逸之点头,“嗯,因为这是我女朋友叮嘱我的,我一直记得呢。”
……
后知后觉的,怪不得这话听着难受,再一想有些熟悉,原来是出自她口。但是,这不是一码事吧。
“你辛苦开车,熬着没睡,还倒搭三百多。”她想去抢他手机,却被他双手按住肩膀定在座椅上。
“沈甜。”他叫她名字。
顾逸之像实在没办法了似的,惆怅地说:“我就是想对你好,如果你再提钱,我就生气了。”
“……”
他的眼神有些受伤,沈甜轻轻点头。
“知道了。”
车开进市区里速度慢下来,她坐在副驾驶上,视线一直落在缓缓倒退的街景。
十年的时间,经济高速发展。以前的平房都消失了,甚至主城区扩大到以前的两倍,当初的高中现在变成市中心,学校还是老的,仅隔一条马路对面就鳞次栉比的高楼。
她看得很仔细。
“顾逸之,你看那棵杨树!”
高二的植树节,他们共同在校门口栽下这棵树,全班一起劳动,其他人都趁机放风或者悄悄溜走。
只有他们真的在种树。
挖坑,把婴儿手腕细的树苗小心地扶住,然后培土,还浇了半桶水。
记得她当时还说,以后长大了回来,就能看到她亲手栽的参天大树。顾逸之当时说,以后不会回来了。
可现在,他把车停在路边,探出头看那棵树。
有点孤单。
因为它比旁边的树高太多了。
好像植树节那天栽下的树,只有他们种的这棵活了下来。旁边的应该是次年,或者更晚栽的。
顾逸之没什么表情,只是单纯看树。
冬天的树一眼就窥见全貌,浅褐色的树杈干枯,一丝生机都没有,只有大腿粗的树干上,不知被谁刻了字。
他眯眼,认出上面的汉字。
‘媛,我爱你。’
字体也像被寒风吹倒,歪歪扭扭的,但那个‘媛’字刻得很深,他笑着说:“看来我们的树还充当了表白墙的功能。”
沈甜惊讶,她离得远些,没看到。
她凑过去,下巴垫在他的臂弯,以同样的姿势眯眼。
“媛…后面是什么?”
顾逸之自然地搂紧她肩膀,轻声说:“我爱你。”
沈甜心跳忽然加速,她知道他只是在转告她树上的字,但也不可控制的肌肉紧绷。
她呼了口长气,一脸平静地说:“看来那个男孩是很爱这个叫媛的女孩。”
“是吗?”顾逸之语调上挑。
她转头看他,反问:“你觉得不爱?”
“不爱。”
“为什么?”
他用手揉了下她的头发,顺便反手用手背测了下她额头的温度,神色平缓,看来是不烧。手又向下,忽然轻掐了下她的脸颊,在她瞪大眼睛警告时又离开。
“要是真爱就对她说了,何必刻在树上,或者,这就是个单相思的故事。”
顾逸之轻踩油门,母校在后视镜里渐渐缩小。
沈甜不说话,感觉刚才他又推了她一把,他的这种催婚方式比回老家听长辈催更可怕。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车又开了二十分钟,红灯越来越少,沈甜家修理厂就在这一排破旧的老房子的最里面。
她在路口新开的超市买了些水果,临上车时忽然想到,他怎么办?
一路从江城开到茂县,穿了两个省,已经累到极限,但她家…虽然还没到,她仿佛就听到铁锤撞击的刺耳噪音。
而且…环境很差,连她今晚在哪睡都不知道。还有,他要是去了,她怎么介绍他?
没提前说就突然把男朋友领回家的话,不好吧,双方都没准备好…
正想着,车窗摇下,顾逸之看着她,声音有些疲惫。
“快上车啊,我一夜没睡,等会儿还要找酒店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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