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之不知道沈甜喜欢吃什么,所以在超市里循着记忆买了些:娃哈哈、干脆面、黄瓜味薯片,还有两袋五香味的锅巴。
这些都是她以前痴迷的东西。
当年在学校,她就算坐第一排,也会趁老师转身的工夫,偷偷从课桌里抓一把干脆面塞进嘴里,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慢慢咀嚼。
后来他也学会这一招,两人合吃一袋,你先我后的往嘴里塞,再一起闭紧嘴巴认真看老师。
被发现也是因为干脆面太香了,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味道,老师一张桌一张桌检查,终于揪出她。
倒也不是揪出来的,是她趁老师检查第一排时,低头把袋子里的剩余的全都倒在嘴里,在他错愕的目光下缓缓举手,大方承认是她干的。
她被罚在讲台上站着。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
讲台上老师依然滔滔不绝,可同学们的目光却大半落在她身上,低声嬉笑,嘲讽中夹杂着窃窃私语。
她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羞愧,淡然地看着后墙上挂着的光荣榜。那里的最高处,是她熟悉的名字:顾逸之。
无数次这种时刻,顾逸之都隐在她身后,那么理所当然。直到成年后的某天,他喝到酩酊大醉,哭诉这个世界根本没人对他好时,心底忽然冒出她的名字。
她对他那么好,他却用那种方式离开。
从那时开始,回来找她就像魔咒般刻在他的骨髓。重逢的那一刻,过往的痛苦都化作云烟散去,他第一次看到未来。
他缓缓呼吸,抬眼发现输液瓶见底,他收回心神,转身出去叫护士。
回来时却看到沈甜拿着干脆面,正笑呵呵地看着旁边的两个孩子。
“生病应该不能吃垃圾食品吧?”
其中一个小孩马上反驳:“能!我妈让吃!”
她把干脆面抱紧了些,“我不信,除非你让你妈跟我说。”
两个小孩一下子泄气了,眼神黏在她怀里的干脆面上,可怜巴巴的。沈甜就像没看着似的,无奈地说:“哎呀真是的,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顾逸之:“……”
门开了,护士进来拔针,其中一个小孩从椅子上蹦下来,抱着护士的腿说:“妈妈,我可以吃干脆面吗?”
原来小孩不是病人,是医护家属。
沈甜也支起耳朵,护士不说话,隐晦地瞪了小孩一眼,“我看你像干脆面。”
顾逸之注意力都在她手上,明明扎着输液针,她还乱动,像护食的小狗似的抱着一堆花花绿绿不放手。
他扶额,弯下身子把她怀里的干脆面都拿在手里。
此时,四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他手上。
小孩最先绷不住,拽着护士的大褂边说:“妈妈,姐姐说你要是同意,就把这些都给我。”
另一个小孩马上纠正他的话语漏洞:“是给我们。”
顾逸之的目光落在看戏的沈甜身上,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病情,一副戏台子搭好了我可有好戏看得模样。
护士对于自己的小孩给她添乱有些不满,像没听到似的专心给沈甜揭手背上的胶布,顾逸之紧张地在旁边看着,沈甜则在阴影下暗戳戳地冲小孩眨了下眼。
这对小孩来说是个暗号,两个人一起张口喊妈。
“麻麻~”
这一声拐了十八个弯,叫得撒娇又粘牙。
护士麻利地把针拔了,自然地把按胶布止血的任务交给顾逸之,她冲空气挥了下拳头,磨着牙说:“就应该把你们送你爸单位里去烦他。”
“是姐姐让我问你的,不是我要吃的。”
沈甜:!
压力突然来到她这边,她赶紧不好意思地说:“是的是的,我男朋友买了很多。”她用另一只手指着购物袋里的一堆。
“因为很多妈妈不允许小孩吃这些,所以我才说要问问你。”
顾逸之攥着她的手,微微皱眉。
她这是什么意思,要把他特意买给她吃的零食送人?在他眼前?
没等护士说话,他便开口,“是,因为是垃圾食品,确实对身体不好。”语气温柔和煦,像真心实意地关心祖国花朵的身体健康。
沈甜瞪眼看他,在晦暗处伸手捏了下他手腕的皮肉。
“但是偶尔吃吃没关系的,对吧?”
手指的力道加重,顾逸之恍若未闻,还维持着帮她止血的姿势。
“能不吃就不吃。”
他带着不同意见半道横进来,让两个小孩失望加倍。他们的手还挂在白大褂上,脸上早就委屈巴巴。
其中一个小孩快哭出来,撇着嘴说:“哥哥说的不算,对吧姐姐?”
“嗯嗯,哥哥说了不算。”沈甜心都要化了。
她挣脱他的手掌,把椅子上的干脆面抓起来大半,看着护士不好意思的脸,“真没关系的,我自己也吃不了这么多。”
小孩不等妈妈表态,一起跳过来把干脆面瓜分一空。
同时空的,还有顾逸之的心。
她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爱分享,当年把干脆面分他一半,现在又把他特意买来的分给别人,连说的话都一样。
——我自己也吃不完。
以前同桌时,不管是自己带的饭,还是私藏的小零食,都会在他视线落在上面三秒后递过来,摆出发愁的模样,求他一起吃。
他比这些小孩还不客气。
不过好吃是好吃,胖也是真胖。
高二时他达到体重巅峰,家里不得不聘请私教帮他减肥。
想到这,他恶趣味地对撕包装袋的小孩说:“吃这个会变很胖很胖哦。”
沈甜刚和护士说完客套话,就听他这边奇奇怪怪,心里怪异的同时,嘴上反驳他,“才不会呢,就算胖又能怎么样,我就喜欢肉乎乎的。”
顾逸之顿时说不出话,当年班里也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对他好。
是她人好还是只对他好,这点他又不确定了。
从医院出来,沈甜找了一家牛肉面馆。
“你还当我是小孩呢,输液时候买一堆零食哄着。”她一边剥蒜,一边吐槽他。
顾逸之还没从复杂的情绪里抽离,听她这么说,语气有些失落,“我记得你爱吃。”
“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上课偷着吃,被罚站之后还继续吃,这就是爱吃。”
沈甜顿住,歪着脑袋回忆,“有吗?”
“有!”他肯定。
“哦……”沈甜面露赧然,他怎么净记得这些,在他回忆里她就没有什么闪光点吗?比如温柔美丽善良单纯这些大众认可的优良品质。
她轻咳一声,把剥好的蒜放进碗里。
顾逸之探身问:“嗓子不舒服吗?”说完伸手覆上她的额头,皱眉读取温度。
烧是退了,但大概率还会再起。他招手叫了声服务员,又要了两瓶矿泉水,并排放在她面前。
“多喝水,退烧。”
沈甜眼神逃避,刚输完液,她觉得自己像一头刚注完水的猪,一滴也进不去了。
为了转移他注意力,她从剥好的蒜里挑出两颗饱满圆润的递过去,顾逸之摇头说:“你吃吧,我现在不吃蒜。”
“为什么?以前是吃的啊。”
高中时偶尔一起去面馆,狭窄斑驳的小桌上挤满了穿校服的学生,沈甜会挤到厨房门口,伸手管老板娘要一头新蒜。
然后迅速剥好,把最大的两颗放进顾逸之的碗里。
现在竟然不吃了?
顾逸之把矿泉水拧开倒进杯子里,送到她面前一杯,“你都不吃干脆面了,我不吃蒜也很正常。”
沈甜有些失落,怔怔地看着剥好的蒜,“我们都变成和以前不一样的人了。”
他没说话,轻轻点了下头。
面端上来了,蓝花的白瓷碗,汤上漂着细细的油星,几片牛腱肉摆在旁边,中间点缀着香菜末。
他说:“我忘记告诉老板不放香菜了,夹出来给我。”说完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
沈甜从小就不吃香菜,一闻到就反胃的程度,这个应该不会变的。
可她却没动,拿着筷子把香菜搅进汤里,小声说:“现在吃了,在外面吃饭,避免不了。”
“你可以不吃。”
“我吃,现在还蛮喜欢的。”
怕他不信,沈甜拿勺子挖了一勺汤,上面飘着几片翠绿的香菜末,轻轻吹了一下后喝进去,面色如常,甚至有些享受。
顾逸之支着肩膀,筷子在手里迟迟未落,任带着香味的热气肆意,他却胃里堵得难受。
习惯的转变是个痛苦的过程,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在他不在的七年,是怎样艰难地变成大人?
沈甜也吃不下。
因为发烧的原因,还有心里忽然沉重,今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拉远和他的距离,共同的回忆连接不上新的生活,连陌生人都不如。
怪不得他情绪转变那么快,原来是早她一步发现这个事实。
聪明的人果然不一样。
现在这种尴尬局面,连老同学都没得做,这碗牛肉面怕是散伙饭了。
她放下勺子,对上他的视线,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表情还要努力维持不崩坏,她轻笑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都会答应的。”
她眼神诚恳,顾逸之心里又烧起来,她说她都会答应。
那……
他也放下筷子,放缓呼吸,这次不想象上次那样仓促随便。想作为一个成年人,男人,正式向她求婚。
他不想让她被动的适应社会,他希望她能做想做的事,吃喜欢的食物,去想去的地方。还有,接受他爱的同时,也分出一点爱给他。
衣服口袋里有早就准备好的钻戒,他用力握住,心跳到耳鸣。
沈甜准备好了,她故作潇洒,就像这不值一提似的,打着哈哈说:“没关系,以后还是朋友……”
顾逸之在她自顾自说的时候单膝跪地,双手打开高级绒布盒子,一枚心形钻戒卡在正中央,他看着愣住的沈甜,低声说:“沈甜,可以嫁给我吗?”
“蛤?”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