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推来一床担架。
杜窈往边上让一让, 手指碰到一截冰凉。低眼,是程京闻的表。银色的钨钢带,松垮地系在嶙峋的腕骨上。
眨一下眼, 悄悄握住他的指尖。
狡黠地弯一弯眼角。
“你想——和我一起住?”
“想多了,”他睨一眼, “我家比公寓大。”
“……”
炫耀什么呢。
杜窈哼一声。
把手松开, 又被他用力地反握回去。很紧, 于是心跳也因为这一道力骤然提速。
嘴角下意识翘起。
大概已经是在恋爱了。
任何触碰都能掀起一阵雀跃的悸动, 在浪漫的开头重走一趟。可以不分时间地点的拥抱与亲吻, 无需前后顾虑地邀请一场电影,一份晚餐——似乎四年以后, 才是相爱最好的时间节点。
心口突然涨满很浓的情绪。
转身,另一只手拨开大衣,去抱他精瘦的腰,碰略躬的脊骨。
气氛随体温上升。
直到电梯叮一声,程京闻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走了。”
“不要, ”杜窈回头看一眼,“满了。”
“那再等下一趟。”
“或者——走楼梯下去吧。”
“这是十三楼。”
“你可以背我。”
“……你从哪里听出来我在担心你走不动。”
“不要,”她颐指气使, “就你背我。”
程京闻便无奈地笑。
早晨的光不算晴好,但走廊里还很敞亮。温和的白色光边描摹他的眉眼, 冷硬的线条也软下三分。
“公主,”他半蹲下来, “你真会使唤人。”
杜窈趴上去。
“你不愿意么?”
“愿意。”
“嗯……听起来不算情愿嘛。”
“是么, ”他两只手托起她的腿窝。起身, 往楼梯口走, “那你要怎样?”
“我好好想想,”杜窈支起下巴,“你先走。”
程京闻就背起她一步一步向下。
途中遇见几名小护士,见到他们,反倒自己先红了脸。捂起嘴,经过。再在身后小声地交换艳羡与感叹。
杜窈竖起耳朵。
可惜程京闻步伐太快,只来得及听见隐约的一句。
“好帅……”
顿时不高兴地一噘嘴。
手伸到前面,去动他的脸。哼哼,“真是长得不安全。”
他失笑,“这这也怪我?”
“不然,”她气鼓鼓地,“总有一天我也要学刘彻打个金屋子,把你关进去。”
“这算什么?”
“金屋藏娇,”杜窈不知想到什么,闷闷笑起来,“——藏我的小程公主。”
“不许叫这个。”
“知道了,小程公主。”
“……再叫把你扔下去。”
“好的,小程公主。”
话音刚落。
他真的松手,杜窈失重地往下倒。
“哎——”
顿时一声惊呼。下一刻,膝窝上的手又重新把她捞了回来。
淡声:“还叫吗?”
“小心眼。”杜窈咕哝,“一点都不可爱。”
被他背到一楼。
抬头看一眼红标的层数,晃一晃腿,打算下来——扣住膝盖的手没有要松的意思。
她拍了拍程京闻的肩,“到了。”
“嗯。”
“放我下来呀。”
他恍若未闻。
直到走到人满为患的大厅,收到十几道打量的目光。面皮算薄,立刻赧然地把头埋下去,踢了踢他的腿。
“喂!”
“嗯?”
“快放开我——”她小声地催促,“这么多人看着,在医院里呢。你严肃一点。”
“刚才也没见你严肃。”
“因为没人嘛。”
“确实,”他停在大厅的一角。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是要严肃。”
“快——”
“但是,”程京闻慢悠悠开口,“我小心眼。”
杜窈一噎。
怎么这么记仇?
不过还算轻车熟路地哄。低头,软软的嘴唇去亲他的脸侧。
“才没有。”
“是么,”他并不轻易放过,“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胡说的。”
“嗯?”
“真的。”她信誓旦旦比了个四在程京闻眼前,“是全世界最大度的人——肯定,也不会和我计较这一句瞎闹对吧?”
他轻哂一声。也不再捉弄她。半蹲,把杜窈从后背放下来。
脚才刚碰到地呢。
小姑娘顿时朝他做一个鬼脸,再猫似的快速逃窜开。
声音清脆地响在耳边。
“小程公主小心眼!”-
这一句话招来的报复暂且按下不表。
杜窈被欺负地在副驾缩成一团,兔毛围脖挡住脸颊。一片白皙的脖颈晕上浓绯,或重或轻的咬痕倒是坦率地交代后果。
“……你是属狗的吗?”
这么喜欢咬她。
程京闻借看右视镜的功夫,睨一眼。鼻腔里一声气笑,“疼吗?”
“废话。”
“我已经很轻了,”他撩眉,“是你皮太薄。”
“还怪我了?”
“事实。”
“……你真的去死吧。”
程京闻挺无奈一笑。
“这两天共咒我几次了?”
“不是你自己说命硬么,”她哼声,“找个机会给你验一验。”
“到时候成真了——”
“就去你坟头放炮。”
“公主,”他叹,“好狠的心。”
杜窈哼一声。
公寓在城东近郊,离医院挺远。四十分钟的车程抵达。
十月来时红胜火的枫叶尽枯。
漆上白色保暖的树排排列列,光秃的树枝勃发向上,依旧有旺盛的生机。
杜窈有些恍然。
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包柄儿。荔枝皮,闷在掌心里,有汗。
或许是情怯——只站在楼下,大量的回忆便铺天盖地席卷。柏油路面,木绳秋千,结霜小湖……单单一眼,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夜的往来过去清晰。
从来没忘。
杜窈张口,轻轻地呼吸。直到耳边一声钥匙甩动,才回神。与程京闻一齐推开单元门,乘进电梯,上行。
这回,是她按的七楼。
电梯里三面的广告栏已经换上新的海报,美容医院的套餐,房产中心的活动,节约用水的呼吁。并不熟悉的内容,又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杜窈不免怔怔地出神。
脑袋被敲一下。
“哎呀……你干什么?”
“一直发呆,”他顺视线,“想整容?”
杜窈一愣。
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整形医院的海报。刚要否认,眼睛又眨一下。
“……对呀。”
“有什么好整的。”
“我觉得鼻子有点塌,”她苦恼,“下巴也有点短——你看,套餐还打折呢。”
“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仰起头,乌亮的眼儿期盼地望过来。
“好在哪里?”
简直要把快夸我三个字印在脑门上。
程京闻一眼识破。
扯一下唇角。淡声,“好在亲你的时候,不会有把假体亲歪的风险。”
“……”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于是程京闻开了门,杜窈哼了好大一声,从他身边先挤进去。
与上次布置几乎没有变化。
去卧室翻了翻衣服与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暂时不需要再采买。
搬来公寓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偏偏,“我不要住在这。”
程京闻一扬眉峰,“怎么了?”
“附近没有地铁,”她说,“不方便。”
从前怕叫人撞破关系,特意挑的僻静地。只有一趟公交直达京大。
“可以开车。”
“不会开。”
“合着,”他听出言下之意。顿时一哂,“要我做司机么?”
“才没有,”杜窈笑嘻嘻,“我可以去租方便一点的地段。况且,我也不想一个人住。”
“那你要和谁住?”
“随便,”她掰指头,“也不是没和陌生人一起住过。”
程京闻眯起眼睛。
“杜窈。”
“唔?”
很无辜地抬起上眼睑。一派澄澈的乌亮眼瞳,似乎真不掺杂什么其他企图。
程京闻眉心一跳。
又不可能真的放她去跟别的人住。对视片刻,开口,“住这不收你租金。”
“可是,”她立刻期期艾艾地回一句,“每天打车也要花很多钱。”
“接送你。”
“我也不敢一个人住……”
“房东陪住,”他忍不住磨牙,提前截了她的胡言乱语,“小姐,还满意么?”
“那房东先生,”杜窈歪头,“你要睡哪呢?”
“沙发。”
“不好吧——你是房东呢。”
“你说一个?”
“床你肯定不能睡,”她的指尖抵住嘴唇。似乎很苦恼地想,“打地铺……”
“杜窈。”程京闻终于耗尽脾气。走近,去掐她的脸,“玩够了没?”
杜窈做个鬼脸。
“够了,打地铺的房东先生。”-
房间里装了空调。
扇页一翻,往外吹热风。运作一天,总算把卧室里外都烘暖。
杜窈洗过澡,趿上拖鞋。往外,听见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一瞧,程京闻挺自在地在看电影。于是她拿毛巾裹了湿漉漉的头发,也往沙发上挤,很不客气地抢过他手里的爆米花——去便利店买的速食,刚放微波炉里转过。还烫。
程京闻看她一眼。
“去吹头发。”
“不要,”她说,“洗累了,歇会。”
“洗个澡还能把你累着?”
“你懂什么,”杜窈瞪过去,“头发又长又多,洗起来可重了。”
“小心头疼。”
“才不会。”
杜窈撇嘴。把头扭开,视线也从程京闻的身上移到屏幕面前。
出乎意料。
在放《一天》。过蓝的色调,艾玛和德克斯相遇的桥段。
“怎么在看这个?”
“自动播放。”
大概是从前看过太多遍。存在收藏夹里,一打开机顶盒,便首先放这一部。
程京闻起身,进卧室。再出来,手上拿了一把粉色的吹风机。
戴森好几年前的款。
杜窈往沙发边儿挪。
听他发笑,“挺自觉。”
“给你体会一下,”她侧身,“吹头发多累。”
略微老旧的运作声响。
半湿的发被撩起。偶尔,修长的手指碰到发根,压到头皮。
很痒的触感。
从后脑蔓延到下颌骨,杜窈不由咬一咬后槽牙。
“还是我自己来吧。”
“怎么?”
“你吹得太慢了,”她胡乱抱怨,“我睡衣领子都湿了。”
转身,从他手里拿回吹风机。余光下意识看一眼电影剧情,上床前的拥吻——程京闻当时看没有反应的一段。
不由撇嘴。
热风在发顶胡乱地吹,黑色的线左右小幅度地晃。直到打在程京闻手背第六次,杜窈才扭头。
“你一直站在这里干什……”
吹风机摔在地上。
话没有说完,最后一个疑问语气的字被程京闻吞进腹里。
他压着杜窈摔在沙发上。
作者有话说:
公主:就这么一个吹风机!!!!
谈几章恋爱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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