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有妖族的存在是在当上枝长的那一天,但第一次亲眼见到却是在今日,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光怪陆离,但在普通人的外表之下,苏枝长能感受到有一种与天地之遥般的鸿沟,是自己的想象永远无法企及。

    站在古朴简单的木屋里,没有多余的装饰,整体显得整洁舒适,阿厌坐在椅子上,怀中抱着一个红毛小狐狸,虽然他看着对着小狐狸是颇为喜爱,而那只小狐狸却瑟瑟发抖,耳朵耷拉地似乎很畏惧他……所有的都在清晰地提醒苏枝长,刚才经历的人生中最奇妙的一瞬并非虚幻——在木屋前,这个男人只是随手一挥,以木屋为中心,方圆几尺的地方全都停了雨,或者说是那把遮挡在了木屋之上的巨大雨伞又往外撑开了一些。雨水顺着一个看不见的屏障流淌,形成了一层向瀑布般的水幕,站在这把“大伞”之下,不仅是雨水,就连声音也被完全隔绝开来。

    而她只是一个回头的时间,自己就出现在了木屋里,连同自己身上一路迎风淋雨的潮湿黏腻都全部消失,就连发丝都变回干爽柔顺。

    阿厌离苏枝长只有两步之遥,如果可以,她更加愿意继续淋雨,“多谢。”

    “我只是不想听你难听地扯着嗓子还脏了我的地方。”打量着眼前强装镇定的女子,阿厌一样便看出了其浑身的灵力如同死寂一般——是一个完全不会半分法术的普通人类,“不过这弄干净了,倒是个不错的女人。”

    无暇去在意阿厌的话,苏枝长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准备了一路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此次……”

    “我找了一个旧友许多年,可直到三天前,我才得到线索,有人告诉我她曾经在这里出现过。”打断苏枝长的话,阿厌语气平静,像是闲暇间的随便聊聊,可苏枝长眼尖地看到小狐狸猛地颤了一下。“只是可惜,这场为她准备的大雨,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

    “说实在的,这雨下的我也有点无聊了。”

    阿厌打了一个响指,忽然之间,一道雷闪划破昏暗的天空,印到房屋中苍白地刺眼,被隔绝的雨声突然轰鸣,如巨浪拍在身上,苏枝长禁不住地颤了一下,这雨下得更大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阿厌,雷光下,他的笑容和善却冰凉,“要不然,我干脆把整个临川县都给淹了算了。”

    应和着小狐狸一声尖细的叫喊,苏枝长“扑通”地跪在地上,“请你高抬贵手!”

    阿厌见状哈哈大笑,“怎么了?我只不过是开玩笑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

    苏枝长明白他并没有,不敢起身。

    “既然你能找到我,那说明你和你身后的人还算有点能力,不如这样,你们帮我去寻寻我的那位旧友?”

    下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抬起,苏枝长惊恐地看着不知何时瞬移到她面前的阿厌,那仿佛要燃尽所有的热度填充了所有的视线,她想要转头,可全身上下,连视线无法移动半分。

    “你想要……找谁?”声音没被控制,可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自己发出的。

    手指揉弄着小狐狸头顶上的红毛,阿厌说,“小狐狸,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四月上旬,一个年岁大约二八的女子……”

    苏枝长瞳孔放大,不敢相信真的有一日可以从狐狸口中听到人话,它的声音不是动物般的尖细,而是像孩子,带着些怯软,“半面有像是被火烧后留下的伤痕,……她的身边应该有一个男人,男人唤她为‘婉妗’……”

    “……”

    婉妗?无声地重复了这个名字,时间、外貌、还有那个男人……苏枝长脑海中瞬时闪过一张张画面,她恍然意识到,当初阿珠对自己说,事发之后,张牙子那群人正是把人搬进了这个林子中。

    “你要找到她做什么?”

    “杀了她。”

    “……”呼吸急促间,苏枝长觉得自己有些发晕,她闭上眼睛,“这件事不能帮。”

    没有放过这一瞬的动摇,阿厌眼睛一亮,他松开手,蹲下身子,与苏枝长平视,被随手扔在地上的小狐狸撒开腿地跑到屋子的角落里团了起来。

    “看来我还真的是找对了人。”他手指在苏枝长的眼皮上轻轻划过,“你知道小狐狸说的那个人。”

    没有睁开眼睛,苏枝长竟然发现在黑暗之中,阿厌的身影逐渐鲜明,一颦一笑生动流畅,就好像睁着眼细细观察一般。

    “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临川。”

    “不愿说?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你说出来。”

    被控制的身体连颤抖都做不到,苏枝长把舌头伸长,让上下牙齿准确地抵住那薄薄的软肉,有点痛。

    “这样大范围的施法,他肯定有所图谋,你的任务只是去了解缘由,顺风耳能听得到,切记,不可让妖族知道地烛的存在。”布铺里,交代完任务之后,千里眼拉住她,“这些妖族喜怒无常,他定不会因你求情就停下这场雨,你很可能也……”欲言又止,另一边顺风耳侧过脸,沉默不语,但那未完或未说的话意,她都明白。

    她取下耳朵上的三瓣标识,交给他们二人,“临十三是我选定的下一任临川枝长,若到时她通过了枝长考验,到时就麻烦你们把这个交给她了。”

    其实从见到那红色的三瓣耳坠时,她已经对一切有所预见——在地烛所有的任务中,最危险的从不是那些地级任务,而是由本部成员下派的任务,在那庞大辽阔的未知前,他们终究只是普通人。

    回到现在,随着一点点加大的力度,舌尖尝到了些许刀尖的味道。她感觉自己像是从热水中被捞出,鼻尖呼出的气息灼热,可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冰川之中,一丝清风都会令她寒栗不止。

    思绪兜转,不过片刻光景,她睁开眼睛,即便是妖族,他也总不至于能把人起死回生吧……

    阿厌开口,“你……”

    苏枝长屏息,齿下发力……

    “砰隆!”

    腾空在空中,苏枝长看到木屋的天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洞,而在纷纷下落的木屑和灰尘中,一个淡紫色的窈窕身影出现在屋内,只是还没等她细看那女子的模样,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她再无所知。

    把苏枝长安置在一旁,阿厌对不速之客笑地分外热情,“许久未见,魔君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直接。”

    “你闹够了吗?阿厌。”魔君转过身,姣好的面容配着天生上挑的眼眉,透着些媚态,即便冷着面孔,看起来也像是那种耍性子的娇怒,“再不处理这场雨,别怪我和他出手让你脸上不好看。”

    阿厌打了一个响指,缩在墙角的小狐狸倏地出现在他的怀中,“自从上次我把那份大礼交给你们后,一年多了,我还以为二位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戏谑地绕着魔君走了一圈,他故意把视线在对方身上流连地久一些,“怎么说我们现在都是合作关系,若只是你们二位凭着特殊关系朝夕相处,那对一直以来都在人界兢兢业业的我来说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我也是深怕二位真的把我给忘了,所以这才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他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苏枝长,“只是你们的耐性倒是比人族要长一些。”

    两人之间只剩最后一步的距离,霎时,闪过一道紫光,一把墨紫色的伞出现在魔君手中,她撑起伞挡住了阿厌的视线,并嫌恶地别开了身,“那你的目的达成了,和我上去和他解释吧。”

    很喜欢目的达成这四个字,阿厌轻笑,“放心吧,这次我的消息会让二位满意的。”

    魔君闻言怔在原地,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查到什么了?”

    仿若过耳之风,一阵红雾飘起,阿厌抱着小狐狸率先离开,同时整个木屋也如镜花水月般寸寸成灰,了无踪迹。瓢泼的大雨倾泻而下,撑起的伞挡住魔君周身所有的水珠,她不屑地暗切了一声,也消失在原地。

    雨水瞬间浸润了干爽的泥土,苏枝长浑身湿透,静静地躺在草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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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天刚擦亮,齐守玉打开窗户,夹杂着清凉水汽的空气涌入房中,深深地吸上一口,感觉忙碌了一夜的身体内外都清透起来,“这老天爷还是给面子的,知道公主你今日的喜事,昨天晚上,这雨说停就停。”走到杨婉妗的身边,帮她整理一下鲜艳的大红嫁衣。

    准备时间不足,找不到人专门定制,这一身嫁衣只能用普通人家的那种简单的,也就是红色上绣了一些喜庆的纹饰,比不得那些皇族世家的豪华金贵,但或许是穿在公主身上,这普通的喜袍怎么看都好看。花了一个时辰,她和蛮蛮两人尽可能地把人打扮的完美,用色粉掩去了脸上的痕迹,用胭脂修饰气色,而那齐耳的短发连一根最简单的金簪都撑不起,她就在花朵伞撒上金粉,然后缝制在可以别在耳边的夹子上。

    “公主真好看。”蛮蛮几次打量,都忍不住惊叹,她靠向身边的合欢,想起了甜蜜的记忆。齐守玉也为眼前待嫁的新娘欣喜和感慨。

    抬眼回了一个笑,杨婉妗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上的针线活,已经到最后一针——这一段时间,一直睡睡醒醒的,一条发带花了她不少的时间,但还好,至少在婚礼之前赶了出来。

    窄长的红色底料上用了双面绣,一面是桃花盛开,鲜嫩可人,另一面是连理枝枝叶茂盛,绿意盎然。这条发带将在一会的婚礼中,戴在莫金织的发冠之上。

    想象着那个画面,杨婉妗一边摩挲着发带,一边露出淡淡的微笑,只是忽然间,一阵熟悉的睡意涌了上来,她半掩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公主。”房间里的三人都注意到了。合欢看了窗外的天色,预估时间,“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公主要不再睡一会?”但其实离人从长达九个时辰的睡梦中清醒过来,也才过了三个时辰而已。

    这股睡意来的凶猛,杨婉妗毫无抵抗的余地,一句话的时间,她已经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强撑着最后一点神志,她唤了一声齐守玉,“他来了,记得叫我,我一定会醒……”

    来不及听齐守玉的回答,她的眼皮再也承受不住困意的重量,最后一刻,她想起昨天醒来时,莫金织笑着对自己说他娶的是一个瞌睡公主,那可不行……

    然而在半个时辰之后,看着已然大亮、阳光明媚的天,三人在房间里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按照时辰,奏喜乐的队伍这时应该已经到楼下才是,齐守玉唤了几声,门外也没有寨民回应。

    “怎么回事?”齐守玉着急地在原地转起圈,眼看着吉时就快要过去了。

    合欢自告奋勇,“我去吧,可能是莫老大那里遇到了什么情况耽搁了。”

    “不用。”拦住合欢,齐守玉取走杨婉妗手中的发带,“我去催,你和蛮蛮在这里照顾公主。”难道是昨天说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离开房间,三楼外一人都没有,齐守玉皱眉。“噔噔噔”走下楼梯,还没等速度起来,急促的步伐就停在了一楼,她看着杵在楼梯口的人,心中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却不耐,“常历,你在这里干嘛?”

    “……”毕竟今日有喜,常历在自己的手上绑了一块红布表示庆贺。他沉默不语,蹙眉严肃,看着齐守玉的目光却闪烁,似别有深意。

    可正在左顾右盼的齐守玉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她环视了医楼整整一圈,空空荡荡地,没有发现一个寨民。

    “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也不晓得是不是玩疯了,正是用人的时候,结果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

    “诶,对了,你是不是从莫金织那里过来的?他那边是出什么事了?”

    “……”

    长久的不语挑衅着齐守玉本就紧绷的神经,她靠近常历,手指用力地戳在对方的身上,“问你话呢?哑巴了?”

    常历眼珠不停地向右边转动。

    “眼睛出毛病了?”齐守玉一脸疑惑。

    常历闭上眼睛,好似无奈地认命。齐守玉从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嘲讽,“算了,懒得管你,我赶时间。”

    “哗。”划破空气的声音比风还轻微。

    齐守玉戛然停住转到一半的身体,一把从右侧探出的长刀架在肩上,薄弱蝉翼的刀锋离皮肤只有几寸,她甚至可以嗅到上面的铁锈味——只要刚才再上前哪怕半步,她不会怀疑自己唯一可能的下场。

    转过头,一个男子从常历的背后出现,蒙面,一身灰色束服,简约却暗藏荣华,他比常历要矮上一个头,身材也更显削瘦一些,站在常历的身后,可以被完美的遮蔽。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男子手握一把匕首,刀尖直直地抵住常历的脊骨。

    而在自己身边的,长刀的主人一点点挪入她的视线,是一位黑衣蒙面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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