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骗子。”
这是云鹤,哦不,是尚是孩童的齐云飞对李微言的第一印象。
这个江湖骗子在齐家吃饱喝足之后,当着齐云飞父母的面,说这孩子跟道门有缘,以后是要出家的。
本来想算算儿子前程,看看是否能高中的齐氏夫妇听到这番话,气得拿起扫帚就把她赶了出去。而那江湖骗子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外后倒也不恼,反正已经混了一顿饭了,也不算亏。
齐云飞也不喜欢她算的前程,好好的他干嘛要出家。毕竟齐家算是当地小有家产的富户,齐云飞就是什么也不干,坐吃山空都能安逸地过一辈子,出家做什么。
但他对这个江湖骗子本人却很感兴趣。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她摔纸牌玩得出神入化,无论叠得多结实的牌,也能被她轻轻松松地摔过来,十里八乡的小孩就没有摔纸牌摔得过她的。
除了摔纸牌之外,像是跳格子崩石子之类的小玩意,她也精通,她甚至能拿柳枝钓上鱼来。好像只要是不务正业的东西,她都擅长,反而是本职的算命,算一次被人掀一次摊子。
齐云飞看她被连掀了几次摊子后,问她干嘛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会算命就不要算嘛,有这个时间不如跟他们一起摔纸牌。
李微言却说不是她不会算命,而是世人都听不得真话罢了。
算姻缘的得知自己这辈子也遇不上良人,算前程的得知自己一生庸碌,算劫运的得知自己逃不开灾厄,自然就会气急败坏。
可是世间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庸庸碌碌?他们却接受不了自己平庸的事实,非要听算命的同他们讲好话。小云子,你们凡人真是奇怪。
齐云飞不知道啥是凡人,只是挠着头问,他是不是以后真的要去修道啊。
李微言答他是。
齐云飞又问能不能算出来他以后为啥要去修道。
李微言说不能,就是真的算出来也不能告诉你。
齐云飞说你就是算不出来胡扯的,别在这算命了,快跟他一起去摔纸牌。
李微言叹息着摇了摇头,但还是同他一道摔纸牌去了。
在李微言驻留在附近的一段时间里,齐云飞总是去找她玩。而李微言有时是在街边摆摊,有时在破庙里打瞌睡,有时又跟小孩子们闹成一团。齐云飞天天在外边野得没个正形,然后回家被父母一顿混合双打。
后来,齐云飞也不记清李微言是何时消失不见的。只隐隐记得在某个深夜,后山发出了一声轰响。之后他见到过李微言一次,然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在李微言离开之后,齐云飞也把李微言给他算的命连着这段记忆抛之脑后,以为自己能这样继续无忧无虑地过完余生。
但世事无常,齐家家道中落的速度比齐云飞想象中快的多。年幼的他难以理解为什么他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家产,几个月内就被父亲赔完了,这些赔完了还不够,父亲竟然开始变卖家里的物什,连母亲的嫁妆都要抢走。
母亲想要阻止却被父亲一巴掌打翻在地。齐云飞看着母亲脸上鲜红的掌印,吓得不敢动弹。
自那以后,父亲就常常打母亲,逼母亲拿钱出来,母亲掏光了自己的积蓄,却还是填不满。半生也没有出过家门的母亲开始打零工,做针线活赚钱。家里的大宅也被变卖,一家人搬进了破漏的小土屋里。
后来听说债务终于填完了,可父亲已经日日酗酒不再想着东山再起,喝醉了就打妻子,打孩子。母亲抱着年幼的齐云飞日日以泪洗面。
母亲逼着齐云飞好好读书,可齐云飞无法理解,还是时不时跑出去玩。反正过去他也这样跑出去玩,也没什么的,顶多是回家挨打,但是打完了母亲还是会来安慰他,给他带些好吃的。
可现在不同了,他逃课出去玩被抓到,母亲会打他一顿,但打完就开始打她自己,然后掩面痛哭。齐云飞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这样。
在这样几次以后,母亲终于在打完他后,没有再伤害自己,而是一个人跑到里屋哭泣,可哭声渐渐没有了,齐云飞以为母亲不生气了。
当他溜进里屋想跟母亲认错的时候,却只看到一双悬在半空的脚,轻轻摇晃着。
他吓得叫不出声来,只有眼泪从眼眶里往外流。他跑去摇晃挂在悬梁上的母亲,希望她还活着,可回应他的只有那双轻轻摇晃的脚。
齐云飞想把母亲放下来,可他太矮,力气又太小,不得不跑出去找邻居帮忙。
当邻居们赶来的时候,母亲早已气绝。邻居们安慰着齐云飞,可齐云飞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而他那酒鬼父亲此刻还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还是被邻居从酒摊上给叫回来的。
父亲一见到母亲的尸首,瞬间酒醒了大半,跪倒在母亲的尸首前痛哭不已。可齐云飞的眼泪早已流干了。
母亲的丧礼办得极其简单,尸身用草席裹起来埋到了山里,草草撒了几页白纸就当是办完了。
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就把母亲的死归结于齐云飞不肯好好读书,更加频繁地打他。而父亲不知何时又欠下了大把的债务,债主三天两头找上门,小小的齐云飞只能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
但他被父亲从床底抓出来,丢给了债主还债,债主则转头就把他卖给了人贩子。
年幼的齐云飞像货物一样被卖来卖去,一时在别人家里做佣人,一时被卖给穷人当孩子,又被因为吃不上饭再次被卖出去。
终于在某一天,在被人贩子押送去下一个买家的路上,队伍被妖物袭击了。所有人都成了妖物的盘中餐,而齐云飞运气好,他趁乱逃了出去。
他没命地逃着,直到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完,心肺痛得像要爆裂开一般。他逃进无人的破屋,在狂风骤雨的夜晚里,打算了结自己的余生。
他选了和母亲一样的方式,上吊。可身边没有麻绳,他只能把自己的破衣裳搓一搓,挂到那根破梁上。
第一次,用来踩着的砖头不够高。
第二次,临时搓出来的绳子断了。
第三次,那根淋了雨的破梁木,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直接断了。
房梁断了,破屋也塌了,但这都没把他压死。他从泥泞的破瓦堆里爬出来,颓废地坐在那废墟上。觉得自己的人生同这破屋一模一样。
他在大雨里回忆着自己的一生,突兀地想起那个已经埋藏在回忆角落里江湖骗子。
他愣了半晌,突然狂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眼泪伴着雨水淌进嘴里,笑得比哭还要难听。
从此世间再也没有齐云飞,齐云飞已经随着那间破屋一起死去了。
如李微言所说的,他与道门确实有缘。他轻易地就拜入了归云山下,成了一个道士,道号云鹤。从此了断红尘。
而他再见到李微言的时候,他已经过弱冠之年。而李微言还与十几年前一样,容貌未改半分,她蹲在路边用树枝划成的棋盘,跟小孩子们用石子下棋。
云鹤见到这一幕时宛如回到了幼时,他正欲上前同李微言打招呼,可对方一已经先他一步认出了他。
哟,是小云子啊。
云鹤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贫道如今道号云鹤。
那不还是小云子,诶,你身上有没有钱,要不要请我吃顿饭。
于是云鹤小道长掏钱请李微言吃了顿饭。十余年过去,本应是物是人非,而眼前这个江湖骗子却一如昨日。她对云鹤入道这件事没有半分的意外,好像本来就该如此似的。
云鹤在刚入归云山时,他无比急切地想找到李微言,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她。可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一顿饭吃完,云鹤就要拜别,但却被李微言抓住。
诶,功课有什么好做的,抄经念书无聊极了,别去做什么功课了,我新学了下棋,好玩的紧,快跟我一起儿去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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