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李微言所说,这个神位只是为了支使她才给她的。

    在李微言领了神格后,她果真比过去更加忙得脚不沾地。前段时间虽然也忙,但是好歹还能经常回家,有时候还能在家里呆个一两天休整休整。可领受神格后,她几乎很少在家了。

    有时候竹山晚上闭上眼的时身边还没有人,半夜醒来却发现妻子睡在旁边,可早上起来时又是孤身一人,好像半夜她回来这件事是竹山做的梦似的。

    有时半夜醒来会看到李微言点着灯坐在桌前,皱着眉头翻着厚厚一沓的册子。李微言最讨厌看书,因为觉得麻烦,可是她会坐在那翻上一整夜。

    那上面的字,竹山一个也看不懂。字符的排列方式也与他认知里的书相差甚远,他问李微言这些是什么,李微言也不答,只是疲惫地揉着眉心劝他快回去休息。

    有时说好了晚上一起吃饭,最后只有竹山一人坐在院里对着凉透的饭菜枯坐。直到深夜,李微言才回到竹庐,她对上竹山失望的目光,欲言又止。但是她似乎都没有多余的精力能应对竹山了,只是疲惫地翻开那一沓册子,寻了个角落点了灯。

    李微言的眉头从翻开册子第一页开始就一直紧锁着,这本册子上的字符似乎每天都不相同。她在翻到某一页后更是整个人都顿住了,第二日就把胡十一带走了。

    竹山问她要将小狐狸带到何处。李微言说,要把她带回她原来的地方,随后就把万分不情愿的胡十一给抱走了。

    没了胡十一,竹庐越发冷清,一整天都没一个声音,只有风吹过竹林的萧瑟声。

    竹山知道李微言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斩妖除魔才这样忙碌奔波,他知道。可他还是难过。这样过下去太孤独了,睁开眼睛时是一个人,闭上眼睛时还是一个人。

    直到某个夜晚,再次被披星戴月归来的李微言惊醒时,他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质问李微言到底有没有将他视为夫君,为何不能跟他讲哪怕一点的事情?

    李微言压着那本册子,又垂下了眸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如果她还有足够的精力,估计会贴上去撒个娇,开玩笑说实在不能讲,哪怕你是我亲爹我也一个字都不能讲,要不然天雷就劈到咱这小破房上了。

    可是她太累了。她只能收起册子,失力地闷倒在竹山怀里。

    “等此间事了,这劳什子星君谁爱做谁做去。”她虽然身上没力气了,可骂人的劲还有些。

    “嗯。”

    对李微言这个干了几百年一线的莽夫来说,与仙门交涉调度实在非常非常累人。倒不是她不擅长这些,相反,她极其擅长,她生前对于权力的运作制衡之术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但是这种能力的原动力是野心和欲望,成仙的李微言早就没有这劳什子野心了,一切与她道心无关的工作都让她感到疲惫。

    可她又不得不干。对于在人间土生土长的仙门来说,凡间可是他们的主战场,相比起天族大筛子一般无差别的清洗,对于人间仙门则自有一套办法。

    人间的仙门说是不理红尘一心修仙,但是背后牵扯的关系网那可不简单,光内门弟子就有不少背后有着大族大势力,外门弟子散布各处更是不知何几。仙门弟子们在凡间调查清理的效率比天族不知强了多少。只是战损率也更高。

    平日里几家仙门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如今被一个天族使者串联起来,光是仙门内部自查就揪出不少已经渗透进来的魔族。

    因为仙门的加入,魔族的生存空间被再次压缩,所以行事更加疯狂。

    李微言除了要日日整合所有仙门如雪花般发来的消息上交总务司,还得亲自跑去处理那些普通仙门弟子难以招架的大家伙。

    相比起日日见不到妻子人影的竹山,这些仙门弟子可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天族使者的风姿了。无论怎样可怖强大的敌人,只要遇上那把黑刀就溃不成军。

    这位使者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常突然出现,干净利落地把仙门弟子们觉得强到根本不可能战胜的魔物一刀斩断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消失。

    少言寡语且行动迅速。

    那副熟练的样子不像仙人在斩妖除魔,而像是个熟练的屠夫在分骨剔肉。仙门的弟子们私下都称呼她是黑刀阎罗,只不过这阎罗是妖魔的阎罗。

    好像都没有几人能想得起来她最初报上的名号是无名星君了,每每提起她都是黑刀星君,更有甚者会说是阎罗星君。

    李微言倒也不是故意装出一副高冷的天族使者的样子,只是一天要赶的场子太多了没时间寒暄。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段时间到底杀了多少魔物,又杀了多少因为筛查魔物而被发现的妖。

    这些魔物所涉及的区域广得令人咋舌,有平民百姓,有高官贵胄,李微言越整理各家仙门传来的消息越觉得胆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不是苏州那会有魔物急功近利被发现,之后又被四个愣头青给撞破了洞虚仙门,这些东西还不知道要继续在人间埋藏多久。

    虽然已经见了不少,但当她拿到皇家的消息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对魔族问题的判断已经从最初的疥癣之疾到了现在的附骨之疽。

    人间,注定是没有安宁可言了。于是李微言果断地把胡十一丢给了她姐狐娇儿让她俩赶紧回苍墟山去。

    这其实是卖了狐娇儿一个人情,狐娇儿虽能轻易得知凡间仙门的动向,但是对于天族的态度却不甚明了,所以无法判断事态究竟如何。但如今李微言都清清楚楚地让她们赶紧回苍墟山了,狐娇儿自然知道了事情不妙。

    于是很快春意楼就挂了歇业的牌子,一帮狐狸拖家带口地回苍墟山去了。江南妖族更是隐去声息,不敢再有一点动静,必要之时他们甚至得给仙门行个方便,毕竟妖族虽然跟仙门是一万个不对付,但他们还没有胆子跟天族不对付,况且人间若是成了魔族的地盘,对他们这帮世代居于人间的妖族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天族未必在乎他们这些妖族的死活,无差别清洗的时候连无辜惨死的凡人都不在乎,更遑论妖呢。如今李微言这番人情,江南妖族自然是诚惶诚恐地接下了。

    至于皇家内的魔族,就算是仙门,得了消息也没人敢去查。天族大张旗鼓地去找皇家也不大现实,而且相比起费心费力的查,天上的诸位应该觉得直接改朝换代更方便点。于是这尴尬的活又是李微言来干。

    李微言除了咬咬牙骂一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毕竟她不干,天上的诸位上下嘴皮子一动,人间换个朝廷,又会是一番战乱不休。到时候被战争和饥荒碾死的无辜百姓可不在天族的考量范围之内。

    在李微言为了三界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回家的时候,江林县似乎也不安宁。

    竹山这段时间发现村里夜游症的病例变多了。

    这很奇怪,毕竟夜游症并不是什么很常见的疾病,更不会传染。夏日若是多几个热到失眠或者被蚊虫叮咬得上吐下泻倒是正常,但这么一个小小村子,凭空多出几个夜游症实在怪异。

    竹山给那几位得了夜游症的老农看诊,却并未看出什么异常来,脉象平稳并没有疾病的征兆,连上火甚至是气虚都没有。除了因为夜游导致的眼白里的红血丝多了一点,其他并无大碍,甚至比常人还要健康。

    竹山也只能给开了几副宁神静气助眠的药方,让他们晚上睡个好觉。

    可是宁神的方子一点用也没有,那几个病人还是会夜游,半夜瞪着双眼站在家人的床前把他们吓得不轻。只能再找竹先生来看看,可竹山还是什么也查不出,这几个病人除了眼睛里的红血丝更多一点之外也并无异常。

    在最初的几个夜游症病人出现后,逐渐出现了新的病例,大多数都是老人。唯一的病征就是夜游,而且都会到自家亲属的床前或者门前,瞪大双眼直直站着,渗人极了。虽然目前看着对健康并无大碍,可患者家属们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了。

    半夜起来发现黑暗里一张枯槁的脸上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在你床前瞪着你,换个心脏差一点的当场吓没了都是有可能的。

    大家渐渐开始猜测这是不是中邪,纷纷提出让竹夫人来看看,驱驱邪,但是李微言现在基本上不着家,竹山也只能说她这几日回娘家省亲了。

    既然吃药吃不好,村民们费了番力气,从别的村子请来神婆做法驱邪。神婆拿了钱,有模有样地在夜游者旁边跳了会大神念了念咒,便在家属千恩万谢的送别里走了。

    可临走之前,竹山分明听见那个神婆念叨着最近夜游的怎么这么多啊。他急忙上前询问,这才得知其他村子也出现了夜游症的病例。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竹山心中升起。

    这难道是疫病?但是会让人夜游的疫病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除了夜游之外并没有其他症状,教人摸不着头脑。

    竹山回去把自己所有的藏书都拿出来翻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一点相关的记载。毕竟连夜游症本身的病例都不多,更别说这种怪异的夜游症了。他也实在没什么办法,只能继续按夜游症开方。

    虽然大部分的病人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但好在有少部分的病人有了缓解。竹山一一记录了给各个病人开的不同的药方和使用的不同的药材,每日在自己的医案里分析是哪部分起了效果。

    因为附近几个村子都有病患,竹山的药材很快见空,只能去江林县城采买药材。可是到了县城却被告知宁神静气甚至去火的药材都已经断货了,药店还没来得及补上。竹山忙问是不是最近城里夜游症的人变多了,药店老板连连点头称是。

    空手而归的竹山有些焦躁,更准确的说是有些惊慌。虽然夜游症目前没有什么其他的病征,可竹山心中没底,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夜里竹山辗转反侧,心中始终不安。天气又热,心中又焦躁,让竹山睡意全无,他披上外衣起来,见屋里空无一人,知道李微言今天又没回来。

    他点上烛火,把自己装医案的箱子搬出来,又开始细细查看。他查看了仅有的几个缓解了夜游症状的病例,觉得所开的药方并无特别,为何偏偏这几人有缓解。

    难道是药材来源不同?

    竹山自己种的药材和采买的药材都是放在一起处理的,只是竹山的药田偶尔会用玄石催熟。他猜想会不会是灵力催熟的药材有特别的效果,随即在医案上补上自己的猜测。

    假如凝神静气的药材在药田里种出来可以缓解夜游,那么其他从药田里种出来的药材是否会有一样的功效呢?

    这种设想虽然在药理上来说毫无可取之处,但是如今似乎并无他法,只能选些日常调理用,药性温和的药材先试试。

    因为夜游始终治不好,目前看着又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并不影响白天工作赚钱,所以尽管竹山开的药材都很便宜,有些人家还是不再找大夫,也不再花钱买药,觉得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有些吓得忍不了的还在继续吃药,只不过吃的是竹山开的便宜的新药方。

    竹山每日都要跑遍几个村子,细细地记录病情变化。这样忙碌下来,竟一时把那个不着家的妻子给抛到脑后去了。

    连着几日下来,用了新药方的患者,竟然大多都缓解了夜游症状。竹山大喜,继续提供那些从药田里种出来的药材,又过了几日,就基本上没有复发的了。

    病人们见夜游不再发作,连连谢过大夫。可没有高兴几天,停药后的病人,夜游又复发了。

    竹山看着医案上用红色朱砂划出来的复发案例,无法理解。这种病难道必须要持续吃药么?可是他屯的药材数量有限,就算药性温和的药材吃完了,那些药性凶猛的也不能用,否则反受其害。

    而用药的速度远远比种药快得多。并且,大多数的人家是无法承受一直需要买药的支出的。

    竹山行走在乡间,脑中胡思乱想。这些生效的药材恐怕只能治标无法治本,可他现在连这怪病的诊断都只能靠病人亲属的描述,更别说寻出病根来。

    正思考着,迎面撞上一个人,竹山刚想道歉,抬头就见到来者的眼白里充斥着大量的红血丝,眼睛看起来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过觉一般,他的表情呆滞,像是没有看见竹山一样木然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竹山此刻没有意识到,这是第一个真正病发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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