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当暄。

    犹记上回二人重见,宫城还是春气盎然,转眼,却已雪覆四方。

    一众群臣裹紧冬衣,于瑟风中静候湍溯太子归宫。

    遥见甬道另头,纵马而来的楚贤肩批黑袍,领口绒羽纯如白雪,面色端肃,神色坚毅。

    季禅渊同众臣合站,簇拥着目光紧随楚贤。

    “太子殿下到——”

    季禅渊跟着众臣一同行礼道安。

    楚裴璋趋步相迎。

    至楚裴璋跟前,楚贤掀拨衣袍,跪地拜见。

    “儿臣,拜见父皇。”

    叙礼毕,楚裴璋赐平身。

    继而执起楚贤之手,无言静视片刻,欣慰道,“历练过后,我儿愈显卓凡了!”

    “幸得父皇垂念,自要为父皇争气。”楚贤道,“儿臣失陪多月,对父皇更是疏于体慰,目下见父皇圣体康健,儿臣在外的日夜拜祷,终算是未有白费。”

    楚裴璋笑道,“朕这些月气通神畅,原是我儿孝义感佛。”

    众臣于后一同道孝称好。

    二人复又慰劳了几句,楚贤便行至官臣面前,作揖道暖。

    季禅渊附和于众人,未曾抬首。

    “起驾金銮殿——”

    楚贤随楚裴璋共行往金銮殿,会见一众母妃去了。

    季禅渊望着楚贤阔影渐远,久久回不过神。

    小寒昼短,夕阳早坠,官臣众妃齐聚天伦堂。

    锦绣为毯,帷幔做帘,瓜果鲜食,奢衣美妃,华艳非凡。

    楚贤扶楚裴璋上席落座。

    众臣道安毕,楚裴璋赐座开席。

    季禅渊神魂飘散,食皆无味。

    只麻木的看着楚贤一一接应能臣佳妃的献酒赞词。

    公主楚繁芝亦执杯起身,“皇兄,我也敬你一杯。”

    楚裴璋于上座笑道,“你同你母妃一样,皆非善酒之人,今日如何也要凑其热闹?”

    楚繁芝瘪嘴道,“还请父皇留儿臣些颜面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端妃于佳嫔之首,暗自盯凝面神僵冷的季禅渊,红唇浅勾。

    “妹妹这般有心,皇兄怎能辜负。”边上宫女接到眼色,上前为楚贤斟酒。

    楚贤端起满杯之酒回敬楚繁芝。

    二人饮毕,端妃起身拽着楚繁芝坐下,“你呀,即刻便要婚嫁了,如何还这般孩子气,季将军可就在对席看着呢,还不快收着些。”

    楚繁芝顿时耳面绯红,难为情的让端妃莫要说了,闹着要离席。

    “什么?”楚贤勉强端色问,“母后此言何意?”说着看向季禅渊。

    季禅渊未予多理会,他不知自己能作何回应。

    他同楚繁芝即将成婚,是事实。

    季禅渊不敢去看此刻楚贤的脸,他知道若是看了,一定能搅碎自己的心脏。

    楚裴璋笑道,“瞧瞧,今日你回宫,大家竟都忘了将此喜事告于你。”

    端妃拉着楚繁芝坐下,一手碰了碰额头,“当真是臣妾疏忽了。”

    楚贤僵站着,发不出声。

    端妃打趣到,“瞧瞧,知道妹妹要出嫁,贤儿都愣了。”

    众人亦合着同笑。

    “看来太子殿下同繁芝公主,兄妹感情很深啊。”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和繁芝公主可是孪生兄妹,心连着心呢。”

    楚裴璋笑着唤楚贤,楚贤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怎的惊异成这副样子,繁芝也到了婚配之;龄,早晚都是要成家的。”

    “是”楚贤扯出笑颜,“方才我没听错的话是同”

    季禅渊起身道,“殿下未有听错。”

    楚贤回头,咽了咽发紧的嗓头,“是同末将。”季禅渊回视楚贤,笑了起来。

    一边的楚繁芝亦发了愣。

    季禅渊从未主动同他表现亲近。

    她知自己一厢情愿的成分居多,就连此门亲事都是她同端妃求来的。

    为何忽然,季禅渊愿意承认自己。

    当然,如此,是让楚繁芝受宠若惊的,她全想不到季禅渊同楚贤之间会有什么复杂的交错纠葛。

    她唯知,季禅渊开始接纳自己了,而这一切都昭示,她楚繁芝的执着是有意义的。

    见季禅渊笑容如旧,温和,无害,楚贤却如何也做不到配合着一同笑。

    更别提祝福,他半句道喜之词都说不出口。

    此刻楚贤只想追到季禅渊面前,将其嚼烂碾碎。

    为何能如此风轻云淡?

    为何次次都让楚贤措手不及?

    楚贤以为,季禅渊会等等自己回宫,等自己有足够能力护他周全。

    他本以为,季禅渊对他亦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楚贤想质问季禅渊究竟为什么!

    楚贤多希望季禅渊能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痛。

    众人见楚贤脸色难堪,自然都察觉到了异样。

    只以为楚贤是看不上季禅渊。

    楚裴璋又唤了楚贤一声,“贤儿,你且先坐下吧,你如此站着,众人亦都不敢动筷了。”

    楚贤回座,无言。

    端妃笑道,“别事都且先不提,今天如何都是好日子,替贤儿接风洗尘才是首要的。”

    楚裴璋道,“是了,余事都且等宴席结束再提。”说着便让大家动筷,喝酒。

    众人亦不敢多言,做喜悦姿态陪皇上同饮,只都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偷偷打量季禅渊。

    楚繁芝则沉浸在难言的欣喜和担虑之中。

    一面是态度急转的季禅渊,一面又是明显见异的楚贤。

    至于端妃,对如此乖顺的季禅渊,甚是满意。

    席散,众人掌灯回府。

    季禅渊此夜未归。

    许是怕楚贤追至府中问罪。

    所以他选择逃。

    他想不出更佳之策。

    次日本想着宫中无事,季禅渊却至午错才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卧房。

    方才躺下,权公公便火急火燎的来报,“将军,将军如何现在才回,皇上设席请将军共饮呢。”

    “什么?”季禅渊撑着起身。

    权公公一边为季禅渊揭开帘罩,一面说,“老奴暗下听御前之厮说,太子殿下恳请皇上推掉将军你同繁芝公主的婚约。”

    季禅渊急着套鞋,“简直荒唐,可有道缘由?”

    “将军莫要怪罪,老奴所闻也并非必定全实,似是太子殿下说将军势盛,若将繁芝公主赐予将军,怕是要助长将军邪威,日后定不好压控。”

    季禅渊慌忙赶至宫中面上,楚贤正立于楚裴璋之侧。

    冷视季禅渊一眼,而后道,“季将军别来无恙。”

    季禅渊作揖道,“殿下也愈显锋芒了。”

    楚裴璋同季禅渊简单问答了几句,而后便命人领二人至内殿共饮。

    三人一同饮食半日,楚裴璋以身子乏倦为由要回,“你们都乃朕心腹之人,切不可自生嫌隙,今日借着如此难得之机,你们二人开诚布公,道个明了。”说着便命看守尽数回避,不使第三人胡传疯言。

    季禅渊无法,只有僵坐于楚贤对面。

    “将军倒也聪明,怕本王来扰,索性连府都不回,自找别处逍遥去了这是。”

    季禅渊端杯喝酒,不做答话。

    楚贤见季禅渊如此,也不再好声,挥袖便将季禅渊手中酒盏打翻于地。

    季禅渊狠视楚贤一眼,起身便要离开。

    楚贤如何肯放,跟着便将人拉回至跟前。

    不由分说的将人推到于地,而后迫使两人之手紧扣。

    力量的碾压让季禅渊无能反抗,发不了声,更别提顺畅出入气。

    不知过了多久,鲜氧才缓缓灌入季禅渊之肺。

    如此,季禅渊才勉强睁眼,见楚贤于一侧站着,背对自己。

    “为什么?”楚贤问。

    季禅渊以手袖蹭了蹭唇角,染上片点鲜红。

    季禅渊费力的起身,压下晕眩之感,“末将不信殿下真不明白。”

    楚贤,“我从不信你是这样的。”

    季禅渊,“殿下错看末将了,末将是个俗人,攀附高枝,仰慕荣华,本就是末将的本能。”

    楚贤回身行至季禅渊面前,“你要的我也可以给你,禅渊你要什么,你告诉我,只要告诉我,我可以给你!”

    季禅渊后缩,避开楚贤的接触,“末将要的,殿下现在给不了。”

    “我知你的意思,我答应你。”楚贤紧抓季禅渊的肩,“你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等我坐拥天下,等我独揽大权,你想要什么,我便都予你,如何?”楚贤态度极近讨好。

    季禅渊只冷笑道,“末将知殿下是要成帝之人,但天下哪有一成不变之事,人心亦然,末将为何要为了未定之事冒未知之险?”

    “你不信我?”

    季禅渊双目不透半点情分,“末将只信有把握之人,只行有把握之事。”

    “为何你不信我?”楚贤只觉自己要疯了,“你可以信楚繁芝,信母后,为何不能信我!”

    季禅渊没再答话。

    二人静默良久。

    楚贤大抵也渐渐回过了神,“季禅渊,我现只求证一件事。”

    季禅渊,“”

    “你对我,可曾有过一刻,哪怕一瞬的别心?”

    季禅渊,“有过又如何,没有过又如何?殿下要清楚,即便我对殿下有过片刻萌动,亦不会为了殿下舍弃分毫。”

    “你如今这般伤我,就不惧我让你痛不欲生?”

    “殿下不会的。”季禅渊笑了笑,“殿下不会舍得。”

    楚贤愣了良久,果被季禅渊说中了。

    他怎会舍得。

    “季禅渊,我知你最擅长道谎。”

    楚贤退后两步,失智的笑了片刻,双目通红道,“你若指望如此几句丧心之词,便叫我知难而退的话,那是你估量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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