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走了。

    方扶南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梁幼七的影子,他仰头闭眼感受微风吹拂过脸颊,感受这里稀薄的阳光。

    这里的风无法跟他诉说刚才他不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好似幻梦一场。

    他在那时看见的是一个泡沫堆砌的假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伸手就会破灭,这里只剩虫鸣鸟叫,还有他的呼吸与心跳声。

    那个人好像没有来过这里,而他也不该存在于这里。这像是一个错乱无序的世界。

    院子小亭子的桌子上静静躺着一捧紫阳花,是蓝色与紫色相间的。

    方扶南看见,走进亭子里,他停在石桌前,盯着那捧紫阳花,歪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思考为什么她把这捧花留在这里,而后他开始移动,手指划过桌子,停留在接近紫阳花的地方时,又缩回去,转身在最靠近紫阳花的石凳上坐下。

    他坐在这里,手杵在石桌上,手背扶着下巴,侧身看着亭子外的草地和白色的紫阳花,微风再次吹起,吹起他宫墙红的大袖,吹起他墨色的长发,他闭上眼睛,安静听着风声。

    他是不是不应该把那枚尾戒佯装礼物送出去?多少有些私心被他塞进飞鱼袋中拿了出来递给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她手中。

    明明还有其他可以当做礼物的法器金符可以送出去,但是他还是觉得那些所有都不适合,也不真心,可是自己那种行为,就适合,就真心吗?

    把手伸进飞鱼袋中那一刻起,看着她的眼神,那只空空如也的手掌心中就已经不受控制的躺着脱下的那枚翡翠镶龙骨赤金尾戒了,等回过神来时,那枚尾戒,也已经躺在她的手掌心里了。他没有后悔,只是害怕。只是害怕。

    不知时间流逝多少,或许很多,或许还没有半炷香时间,方扶南睁眼后,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他眨眨眼,发了会儿呆,然后站起身,离开了这座小亭子。

    还带走了石桌上那捧蓝紫相间的紫阳花。

    方扶南已经进入清源洞闭关了。

    清源洞外有块平地,载有一棵上了年头的玉兰树,下置有一张石桌,五张石凳,以供闭关者无趣时出来走走。

    闭关忌吵闹,所以来这里给方扶南送饭的白岚只指定了一人,便是声屠。

    声屠惯闷声,不喜好说话,做事认真踏实,不似其他人来了之后定是多话吵闹,白岚都懂。所以才指定了声屠。

    只是,方扶南没有想到,声屠来了三天之后,来送饭的人换成了梁幼七。

    第四天时,方扶南像前三天一样打坐完出去,才出到洞口,就看见石桌旁跷着二郎腿坐着的梁幼七。

    梁幼七见到方扶南,笑着挥手向他打了招呼,方扶南站在洞口,一时转身进洞不是,一时走出去也不是,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你……怎么会来?”

    原本已经静下心来的方扶南的心乱了起来,不受他的控制,渗着丝丝喜悦的甜味。

    面对这个问题,梁幼七笑嘻嘻的,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她合掌道:“与我六师兄商量的。师父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不要脸地过来了。”

    方扶南盯着梁幼七看了好久,才慢慢地出来,他坐到梁幼七对面,又问:“仅此一次?”

    梁幼七对这个问题却是笑而不答,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两盘小菜,一碗饭,还有一壶酒。

    拿出酒时梁幼七顿了一下,抬头问方扶南:“喝酒吗?”

    “不喝。”方扶南斩钉截铁地道。

    梁幼七点头道:“好吧,那我喝。”

    把箸子递给方扶南,梁幼七又从食盒中拿出一个小酒杯,自顾自的先斟满一杯浅尝了一口。

    对面方扶南手执箸子,看着梁幼七一口饮尽盅中酒,随后皱着一张脸,抖擞了一下,他自个儿却没有动手夹菜,明明就不会喝酒,为什么还要喝?

    梁幼七再次倒满酒,酒杯至唇边时,察觉方扶南的眼神,梁幼七问:“你看我干什么?”

    方扶南回过神来,慌张移开目光,夹了一口菜,偏头塞进嘴里,梁幼七第一次看见方扶南这副囧样,兀自笑个不停,她笑得太厉害,连带着身子抖动,手里的酒洒了出来。

    阳光从树叶间隙洒了下来,洒在两个人身上,二人看对方都像是镀了一层温柔的光。

    梁幼七笑得太厉害,笑到眼泪都出来了,她不在意地拭去,将手里的酒再次一干而尽,喉舌里都火辣辣的,使她的脸皱成一团,许久没有舒缓过来。

    方扶南看着她这样,默然不语,手上却是幻出以桂花蜜泡的糖水到桌上,然后推给梁幼七。

    当初来听风崖并不是方扶南的本愿,他也并不想来。

    这里有他想躲着的不敢见的人,也有他可能一旦探究就会伤心的真相。

    他想不明白,溪南宗也有可以闭关修炼的地方,溪南宗又不是灵脉枯竭,为何闭个关要来听风崖呢?而且还封锁消息,不让其他门派知道,他只是闭个关而已,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思呢?

    刘远道解释不清,只是说是斩风行动的原因,这个他倒是清楚,但是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刘远道这个就答不了了,他结巴着说有好处。什么好处?在溪南宗与在听风崖闭关,二者之间有很大区别吗?

    方扶南没来听风崖时,他一直未能明白掌门的用意,来到听风崖第五日,他好像知道一点点了。

    都是因为他自己,他自己的心,一直,一直没有像别人要求那样干净,什么都不去想。他无法做到。无法做到。

    掌门常说大道无情,以大爱为有情,私情为不应。人有私情则有私欲,有私欲则有贪念,有贪念则日渐难填……

    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自己会成功,大概是因为他没有欲望,执法只认公理不认人,亦没有会牵扯住他的羁绊,毕竟当年他那么深沉的执念也快在时间长河中渐渐隐去。

    他身后的家人全都支持他去做大业,给予天下万民福泽,而不是一身才情天赋只困于仇恨中。

    他一直被教导要爱天下,不能独爱一人。

    在那日“流水曲”宴之前,在她日日看向他的眼神中藏着其他意味之前,在她不知不觉中走进自己的心底之前……他一直都是那样端方君子,波澜不惊,只为一个目标而前行。

    看着桌上那杯糖水,梁幼七手上动作停顿,她放下酒杯,拿起糖水,笑着说谢谢。

    声音很小,带着颤抖,她把杯沿凑近唇边,只尝了一点,就忽然觉得鼻头酸涩,她把糖水猛地一灌,喝得太猛,呛到自己。

    她剧烈的咳嗽,方扶南愣愣地看着梁幼七,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往日被师父夸舌灿莲花的他这会儿却突然变得笨口拙舌。

    想了想还是问梁幼七有没有事,梁幼七粲然一笑,把空碗推到一旁,说没事。

    他们今日的对话仅限于此了。

    等到梁幼七离开之后,方扶南站在玉兰树下,风忽然大了,他走出来,眯起眼睛,看向飞在云端的白鹤,“风声鹤唳”,心动不止。

    是悟道,还是历劫?

    第四日,梁幼七来了。先前方扶南问她是否仅此一次,她笑而不答,于是方扶南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还会来。她已经彻底地代替声屠来给他送饭了。

    她在送饭来的这些日子里都很安静,她似乎也知道跟自己在一起时,自己会变得沉默,话也会说得很少,久而久之,她已经很少主动搭话。

    原本自己可不是这样的性格。

    方扶南却说不出口理由,说不出口自己不是故意不搭理她的,说不出口自己其实对她并不讨厌。他完全说不出口。

    梁幼七在来给他送饭的那些日子里,时常看着他发呆,好像在通过他看另一个人,他都知道,不会点破,垂下眼睑安分的吃饭,吃完就立马起身进清源洞中继续打坐。

    完完全全的去逃避本不应该出现的这种酸涩的情感。

    方扶南会觉得自己是那薄情郎。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

    而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自己想着定是师姐给的那些助长他开窍通心的怪话本子看多了。

    他会在清源洞中隐在黑暗处看着梁幼七默默地收拾好碗筷,放进食盒里,看着她往清源洞里望,看着她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失望。

    然后自己的心随着她的动作,她的神态律动,等她离开之后,方扶南会从洞里走出来,在这块平地上负着手散步,直至他觉得已经静下心来了,才会再次进入清源洞中。

    他们都应该把这种情感埋在心间的。

    梁幼七所做,她把自己的感情去让那么多人知道,她高调的追寻自己的脚步,其实原本目的并不单纯,她究竟想做什么?方扶南总是会在想这个问题。

    既然都是假的,他沉溺,不,还是辜负了些人的希望被这种爱意所迷惑了。不该的,不该的。

    在知道是梁幼七来给他送饭之后,他会不由自主每日在一定时候就开始发呆,开始算起如今是什么时候,距离他离开听风崖又是什么时候。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希冀着,心间都在颤抖着,他没有办法去忘记这些日子里她透过自己去看另一个人的眼神,他无法去忘记她走时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追不上去,也不能追上去,他被一所囚笼所困,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他们再也不见,天各一方了,也再没有其他机会去说些话了。

    清源洞中第十八日,梁幼七没来,声屠重新变回了送饭人。

    第十九日,梁幼七没来,还是声屠。

    他有些犹豫地看着声屠,想要问为什么她不过来了,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声屠师弟”这样与他心里所说的话一点都不相符的字眼,声屠深深地看了他一样,他能从这个眼神中察觉到声屠的情绪。

    怨,怒,哀。这些情绪交织着,方扶南看不透是为何。

    声屠请他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方扶南对面,坐得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扶南吃饭,与平时的来送了饭之后就到一旁打拳不同,今天他这眼神叫方扶南是颇有些食不下咽的。

    他问声屠是有什么事吗,声屠默了一会儿,说没有,然后继续盯着方扶南。

    没有办法,方扶南只能搁下双著,手帕擦嘴之后,站起身再次谢过声屠,自己回清源洞中去了。

    方扶南根据声屠这些天的表现猜测应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不过具体是什么事情,又是关于谁的,他心中大致知道,他在清源洞内走来走去,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盘坐。

    第二十日,梁幼七依旧没来,而声屠也很意外的没来,反倒是一个方扶南并没有见过的不认识的女弟子来了。

    女弟子明显不是来送饭的,她手中没有提食盒,而且这女弟子明显不是那日在掌门殿中方扶南见的白岚的弟子中的任意一个。

    方扶南皱眉,问这女弟子是谁,女弟子见到方扶南,欣喜行礼道:“见过方师兄,弟子名唤姜青来。”

    现在的方扶南是易过容的,因为他刚才站在洞口阴影处时见到这女弟子身影陌生,防止他人认出,他做了工作,只是没有想到这女弟子知道自己的身份。

    方扶南面容看不出来喜怒,淡淡道自己不是什么方师兄,姜青来看眼色厉害,立马懂了,说:“明白。我很仰慕方师兄,将道友错认成方师兄是我不该。”

    方扶南知道这女子是在说谎,他眉间一抖,对此番睁眼说瞎话的还是不太适应,他冷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躲进清源洞中。

    姜青来站在洞外往里面瞧来瞧去,没想着瞧不出些什么,失望的耷拉脑袋在外面与洞内之人说了告别的话之后就走了。

    姜青来走后,声屠来了,声屠问方扶南这几日有没有其他不认识的人来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方扶南当即想到那姜青来,想着虽然她进了这里又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她也还是无辜,她可能只是从哪里得知自己的消息吧,她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不想因为这个缘故就惹得那个女弟子面临重罚,甚至被逐出师门,所以他摇头说没有,随后又问可是有事发生,声屠顿时扫兴,没话说了,说又变回了那个哑巴。方扶南也渐觉无趣,夹菜吃饭。

    只是,只是,他为自己刚才那个想法所突然对自己生了丝丝厌恶,他怎能那样去恶意揣测别人?不可以,他对自己说,不可以,不能这样……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可以……就算如此,刚才那个想法还是确确实实是他想的,他用对她的恶意,去维护另一个人……想到这里,方扶南停下筷子,捂头看着面前饭菜,看着对面,仿佛她喝酒皱脸的场景还犹在眼前。

    今天方扶南的状态与平时大有不同,在一旁打拳的声屠见状,动作停滞了一瞬,他看向那个傻愣愣看着对面的方扶南,想了想,可能也了解是什么情况了。

    你不应该回来的。

    声屠出拳破空的声音拉回了发呆的方扶南的思绪,看向对面,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接下来几日那姜青来都会在声屠来之前过来,从只是远远看一眼方扶南就提起裙子跑,到后来带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来,坐在石桌旁含着笑看着方扶南慢慢从清源洞中走出来,然后在看见她之后又转身走回去。

    大概觉得这样没有礼貌,而且躲着也不是办法,就又从清源洞中出来的,只是方扶南从来不吃她带来的任何东西,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姜青来总是来这里干什么,他完全把姜青来当成一个透明人,当她不存在。

    姜青来来的那几日,方扶南在外面逛了一圈之后就重新扎进清源洞中等到声屠来时再出去,到后面两天完全不出现,方扶南这完全不把姜青来放在眼里的态度让姜青来哭了,她这一哭,方扶南就皱眉更加不愿从清源洞中出来了。

    方扶南的态度在姜青来眼里是真的不好,在姜青来自己坐在外面哭了许久之后,方扶南以为她不会再来时,第三天姜青来又跟没事人一样又提着糕点满怀高兴地过来。

    方扶南觉得哀苦矣,应叫声屠把这位女弟子拖走别再来的。

    那是方扶南第二次觉得自己师父是有先见之明的,这女子痴情起来,还真是让人害怕得紧。

    第五日,方扶南已经厌烦,这个女弟子是否真的不知道她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当初未跟声屠说,是因为他自己一人可以解决此事,何况他觉得一个女子,这样的事叫他人知晓,不是好事,何况她这行为已经触犯门规了吧?单因他,导致这女弟子受罚,他会愧疚,只是……

    姜青来看见方扶南出来,惊喜的站起来,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方扶南,面色平淡,他问姜青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姜青来被方扶南的语气吓到了,她紧张地说:“没,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方扶南凉凉的眼神扫过姜青来,不冷不热道:“这不是你的目的,你说实话,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于二十五日之前被禁,你究竟是怎么上来的?你已违反门规,难道你不知晓吗?”

    姜青来摇头解释说:“我没有什么坏心思,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我……”

    “撒谎!”方扶南怒斥道,这声饱含怒意的话语吓到姜青来,她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方扶南,似乎不相信他是这种会随意动怒的人,方扶南也察觉自己失态了,他尽力平复怒气,让自己的语气没有带那么多的戾气,他瞥向姜青来,压抑着心中怒火道:“我并不想对你动怒,你最好说实话。”

    饶是如此,姜青来还是闭口不谈她的目的,闭口不谈她究竟是怎么上来的。她被再一次伤到,她不敢相信方扶南一丝一毫连对她的恻隐之心都没有,她泫然欲泣,还欲凑上去与方扶南距离近些。

    姜青来的眼泪对方扶南没用,谁都会装可怜,若是之前他还会愧疚自己的态度,现在那就是到底被耗尽了,看她又装模作样的哭了起来,方扶南对姜青来的好感更是跌入谷底,他怒甩袖,丢下一句“离开!”之后就进入清源洞中。

    第六日,姜青来依旧来了,方扶南怒不可遏,在清源洞中闭门不出。他不想再面对姜青来,在清源洞口出设了结界,而他自己待着清源洞内封闭五感打坐。

    在声屠来后,方扶南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跟声屠说了一遍,声屠听完默不作声,抬眼没有怪罪方扶南隐瞒那么久才说此事的意思,他想起大师兄曾说过的“祸水”一词,而后又觉得这词不太适合放在方扶南身上,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剔除出去了,他拍拍方扶南的肩膀说:“我会将事情处理好的。”

    可没想到第七日,那姜青来又来了,方扶南的额上暴起青筋,不知声屠的办事效率竟如此低下。

    第七日,姜青来在外面等了方扶南很久,直至方扶南从清源洞中出来时,姜青来立马跑到方扶南面前跟方扶南说:“方师兄,我喜欢你。”

    方扶南盯着她,不说话,那双眼睛盯着她,像是要探究什么,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就像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他?

    就算方扶南对她的态度已经不再友好,但是姜青来没有感觉到尴尬和无所适从,她的脸皮却是比她还要厚。

    方扶南不由得在心中由此想到梁幼七。

    想到她,方扶南转过身,将背向姜青来,他将拳头至唇边,又想到她了,他如此想,他的心再次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七日了,她在做些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她便什么都不说就不再来了?他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方扶南在这边想着,姜青来在那边说着:“你,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帮你不再受……七……七师叔祖的骚扰,我甚至可以帮你……杀了她。”

    方扶南闻言,抬头,回头看她,他面上本无表情,眼中却透着诧异,姜青来许是觉得有戏,想乘胜追击再说下去。

    没想到方扶南突然冷笑一声,刚想说话,结果意外来了,他心心念念消失了几日的梁幼七站在石梯上哈哈大笑,她手里拿着鞭子,脸色苍白,嘴唇无色,笑完之后脸上那个笑容渗人。

    敛了笑容,梁幼七歪头,看着姜青来问:“你是谁?”

    姜青来明显害怕极了,向后退了半步,她结巴着说:“我……我叫姜青来……”

    梁幼七不耐烦又再问了一遍,鞭子甩着地上,扬起灰尘,姜青来的小脸都白了,她还是坚持说自己叫姜青来,梁幼七偏头笑,说:“好,好,暂且不说你的身份,你刚才说什么,你喜欢他?”梁幼七指着方扶南。

    姜青来看了一眼方扶南,点头,在那一瞬间,姜青来就被快速移动的梁幼七掐住脖子,压倒在地上,梁幼七突如其来的动作连方扶南都没有反应过来,何况姜青来,梁幼七膝盖抵在姜青来的腹上,笑着又问姜青来:“你是谁?”

    “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欢他,我只在乎你是谁。”梁幼七说出的话犹如鬼魅之语。

    在刚开始见到她时,方扶南是欣喜的,他控制不住嘴角上扬,只是在听见梁幼七对姜青来说的那句“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欢他”时,他的一腔喜意被一盆冷水泼下,瞬间被酸涩的情感所代替。

    他……明知道会是个陷阱也跳进去的他,从一开始就被当做替身的他,如果不是李承肆与他有着一样的脸他们两人可能连话都不会说上一句的觉此悲哀的他,知道梁幼七接近他是有不轨目的的他,怎么、怎么就……

    【师姐,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脑海里全都是她。不管是厌恶还是其他,我觉得我变得奇怪,她明明一直纠缠我,我却总会想要见到她,但是,但是又讨厌见到她,或者说是害怕。我知道我不应该有这种情感,师姐,我不想要见到她了,她……】

    方扶南跪坐在一块蒲团上面,他今日着淡蓝紫桔梗松霜衣衫,手腕处戴着金护腕收紧宽袖,腰间配玲珑玉珏,头上玉冠簪发,他眉头紧蹙,对于自己这个想法是真的觉得不应该存在。

    与他隔着一道白纱幔的另一侧端坐着一位身材窈窕的美丽女子。

    【扶南,你说的,是那个课上送你红豆的姑娘吗?】

    【……是。】

    【扶南,你觉得你这种情感是什么呢?】女子问他。

    【不会是喜欢,我不晓得喜欢是什么模样,我也不该有那样的情感。】

    女子闻言,却是笑了起来,犹如银铃之声,清脆悦耳,女子站起来,拂开白纱,露出一张清绝出尘的脸,她坐在方扶南面前,对他说:【扶南,你师父不是将她送与你的红豆全都丢了吗?你晓得丢在何处吗?】

    【……知道。】方扶南将头低得更下了。

    看着亭子外的春光,女子吹了声口哨,便见一只画眉飞过来,停在女子肩上,歪着脑袋,女子展开手里吃食,画眉瞧见,从肩上跳到手上,啄食女子手里的食物。

    看着这乖巧的画眉,女子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背,女子手上吃食掉了一些,画眉便下到地上去啄已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的吃食,上跳下飞,女子被画眉的可爱沾染上笑意,说:【既是丢了,又捡回来做什么?】

    【……】

    【若是不喜欢,你便该不要再想着这些事情,你莫不是认为你拒绝了她几次,你就不会喜欢上她吧?】女子将视线放到方扶南身上,【虽说这二者是没什么关联,但是你许是这么想的。那些被湫兮真人丢到眷清池里的红豆,就是你这不肯承认的心思。】

    女子深深看了方扶南一眼,那眼神中是意味深长,不信方扶南不懂。方扶南没有话说,他心中仍旧挣扎着,抬头看向女子,面露慌张,蠕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你应是已经知道答案了,那我便走了。】

    女子站起来,吹了声哨,带着画眉离开了,留下方扶南一人坐在亭子中。女子的话让他心神不宁,他看向侧腰挂着那个酒红色葡萄鸟纹荷包,拾起下坠的流苏,然后把荷包摘下拿在手中,打开,里面都是那夜他趁四下无人时去捡回的红豆。

    脑海中,出现那时下课后她跑到自己面前的情景,那时她叫自己张开双手,然后趁机就把藏在背后的红豆放到他手上,未得他说一句拒绝的话就狡黠一笑背着手跑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他恍惚间回到幼时母亲抱着妹妹教他读这首诗时的场景,而他父亲在窗外院子中舞刀弄枪。

    树影斑驳,木绣球开得繁盛。

    那时他尚不明白这首诗是什么意思,直到在梦中都能见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时,他才明白,红豆红豆,相思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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