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来被梁幼七全盘压制,快要呼吸不过,她好不容易得到一口喘息机会,被疼出泪水的同时脸上露出的却是笑容:“姜青来……”

    她的答案不是梁幼七所想要听见的。

    梁幼七现在心中尽是愤怒,理智被关锁着无法动弹,她掐着姜青来的脖子,逼近姜青来的脸说:“我没问你的名字。你是妖,是只偷溜进来、心术不正的妖不是吗?”

    说话期间梁幼七手上力道又加重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如果还没有经历那些事情,如果她还是百年前那个只知爱恋的不知上进的少女,那么她今日听到的,会令她伤心,愤怒,一蹶不振。

    当年的她,就是那么的软弱。而且为情所困,无法自拔。

    如果姜青来只是单纯地说她喜欢方扶南,梁幼七还不至于那么生气,但她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呢?一百多年来的委屈和辗转反侧,所有得不到做不到自我怀疑的执念,那些负面情绪都压抑不住往外窜,压迫着她的神经。

    问的话没有回答,梁幼七手上力道加重,脑内的剧烈的疼痛让她快要发疯,她想杀了姜青来,姜青来渐翻白眼,连想要装作可怜样子求救方扶南的样子都装不了了。

    方扶南在边上看着,看见姜青来快要不行,上前去想要阻止梁幼七,只是姜青来看似快晕死过去,没想到最后她却不再掩饰,现出原形,弹开了压在她身上想要她命的梁幼七。

    是只镜妖。

    白光大闪,“姜青来”站起来,揉抚脖子,关节咔吱作响,她怨恨地看着梁幼七,说:“你来碍什么事?那家伙手上那么多法器符宝,甚至还有蛊虫,怎么没有杀死你?”

    “我命硬。”梁幼七避重就轻如此回答。

    “你果然和他有关系。他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听风崖,是你帮他进来的,是不是?你身上那身听风崖弟子服,哪里来的?”梁幼七质问姜青来。

    镜妖没有回答,在她体内的镜妖控制着女弟子的身体,和梁幼七打斗起来。

    此时的梁幼七眼中只有镜妖一人,她势要在此诛杀镜妖,全然不顾那被镜妖控制的师侄,方扶南忧心梁幼七会下手使那被镜妖控制身体的女弟子死亡,已经不能视而不见。

    他一会儿阻止梁幼七,一会儿又与镜妖交手,半柱香后,方扶南站在二人中间,分开二人,没想到梁幼七不领情,怒骂道:“让开!”

    方扶南偏头看向她,摇头说:“你现在杀意太重,出手也不分轻重,你再出手,你的师侄也会死。”

    “关你什么事?!”梁幼七带着哭腔吼方扶南,方扶南一时愣住了。

    他看见了她不知为何流下的眼泪。

    控制着不让心情再度崩溃,梁幼七一抹脸上泪水,一甩手上鞭子变成一柄长剑,嘴上说着“你再拦我就算是你我也照打”,然后飞身过去欲擒住镜妖。

    没想到方扶南还是出手拦她,梁幼七顿时怒目切齿,剑尖直接转向方扶南。

    一旁镜妖见状,喊着“方师兄我来帮你”,而后加入战局,结果却是方扶南不想她搅和进来一掌打向她,将她打出方扶南和梁幼七二人的打斗中去。

    没过一会儿,守则赶来,见方扶南竟然在与梁幼七交手,心下不可思议又夹杂着恼怒,看见一边的晕过去的嘴角有血的镜妖后,没有先顾她,而是率先出手制止二人。

    把梁幼七护在身后,守则看向方扶南,那副样子似乎是想要一个解释。

    守则背后梁幼七仍然是一副待战的警惕样子,红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扶南,守则见此,施法让梁幼七睡了过去。

    那名被镜妖控制的女弟子已经醒过来了,看见这幅修罗场的场面,吓得哭了起来,好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守则扶着梁幼七,站在清源洞前瞪着方扶南和这个被吓得哭得不能自已的师侄,他骂这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小辈道:“谁让你来这里的?!你是不知道这里已经被封了吗?通知时你是聋了瞎了?你是谁的徒弟?怎如此胆大妄为?!”

    方扶南帮这个小辈开解,道:“百里师兄,她是被镜妖所控制……”

    “是吗?”守则反问方扶南,眸色尖锐,看方扶南不喜。

    在这个时刻大师兄传密音给他说明姜青来身份,由此守则冷笑一声,不再遮掩对方扶南的讨厌说:“你确信她是被镜妖所控制住了吗?我可不信!她?身上那一身弟子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不仅偷入我听风崖,还假冒我听风崖弟子。”

    “你不过一个暂居听风崖的外人,这没你说话的地方。”

    方扶南一时语塞,守则言之有理,他一介外人,不好插手听风崖内的事物,方扶南的目光移向晕倒的梁幼七,又收回,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未到四分之一炷香时间,又有人来了。今日这清源洞实在是热闹。

    白岚带着他前三个徒弟来到,李今看见晕倒在守则怀里的梁幼七,跑过来,守则为方便李今替梁幼七诊断,单膝跪下让梁幼七躺在他的怀里,李今一边替梁幼七把脉,一边说:“她真来这里了,她如何得知这余下一人是跑这边来的?”

    把完脉,李今拿出带来的丹药药液给梁幼七服下,她与守则说:“先将阿七带回去,驼篱下的毒已侵入她体内,她这刚刚又运功施法,情况有些不妙。你先把她带回去,照顾好她。”

    守则看着昏睡中梁幼七的脸,她睡梦中仍然紧蹙眉头,没有片刻舒缓,他不由得手抚上她的眉头,止不住心疼,他点点头,但是看向那名哭泣的女弟子时,他的表情变得冷漠:“她,擅闯清源洞,该当何罪便何罪,若施法不公,我定大闹。”

    李今顺着守则的视线看过去,看见那个一脸泪水的迷茫的着女弟子服的女子,点头,说知道了,挥手让白天去绑住女弟子,守则抱起梁幼七,转头看向那个着覃紫春梅衣衫的两手背于身后的听风崖掌门人。

    白岚瞧着那棵被削平的玉兰树,喃喃说真是可惜,然后挥手便把那棵玉兰树起死回生。

    白色的玉兰摇曳,白岚转过头去看守则,守则咬着牙,红着眼睛,还是没忍住说:“您明知道阿七会这样,您明知道她对……那混蛋生了执念,您仍然放任不管。

    多年之前是您与溪南宗宗主起誓往事已矣,可是多年之后您又开始把他们两个凑到了一起,您究竟想干什么,您安排这一切,让他们两个见面,究竟是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可以,我便不可以了吗?您和师兄师姐们做的那些事情,您扪心自问,公平吗?”

    说完没有等白岚回答就御剑离开了,速度很快,很急迫,就像赌气,也像害怕。害怕听到他不想要的答案。

    没有人敢像守则这样对白岚,哪怕是在听风崖上和白岚相处最久的李今三人。

    岸原在几人后面一直沉默着,听见守则控诉白岚的话,又见他视线放在姜青来身上,望得出神,眉宇间呈着些忧色,岸原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可他心思谨敏,对一些他人可能感受不到的事情敏感得很,家中大哥常说他为何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徒增伤神之累。

    猜到此事与他师父有关,岸原下意识看向白岚。密音问白岚:听风崖山门上的獬豸和谛听可不会允许一身两魂的人进来,除非得到掌门令,由此徒弟有些怀疑,不知师父可否解答。

    只是白岚的表情令他失望,他的疑问也没有得到回答。看来师父他现在还是要把事情隐瞒。

    岸原得到的一片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且看他什么时候松口吧。岸原如此想到。

    没过多久,岸原见此地无他事,也跟白岚告辞说去照顾梁幼七了。

    白岚看着两个徒弟陆续离开,看着刻着“清源洞”三个字的大石,看着在风中轻轻摇动的玉兰,无声笑了笑,却无人知他内心如何。

    做的这种事情多了,心竟也会摇摆不定了。越在凡尘待,越有凡人样。

    每每被公输傅秋质问当年心系天下苍生善良纯真的太子哪里去了,白岚都会无视他,也是因为这个,公输傅秋生气的跟白岚吵起来。他不喜欢公输傅秋以过去另一个人来衡量现在的他。

    因为公输知秋总是用他心中那个太子岚来道德绑架如今的听风崖白岚。

    哪怕那个人是他。可是又不尽然是他。

    他要做的事情不能叫他生出丝毫的恻隐与犹豫,否则将全盘皆输。

    那些为此而死去的人们,不能白白的真的就如一粒尘埃,一捧随风而逝的灰尘一样,他们的为世人而谋求的高尚的目标,不能仅仅只是镜花水月。

    已筑地基,将起高楼。纵有疾风起,仍叫高楼立。

    只剩白天和李今了,他们二人都看着他,他们是他现今最大的后盾,不问缘由,心里有数。他们知他的抱负,知他的目的。他们在等他下命令。

    白岚回过神来,吩咐白天说:“先将她带去审讯堂,你们可以先行审问她,但是不要动私刑。若是遇到什么做不了决定的地方,那便等我去再做决议。阿序他那话,想来如果没有依法处置,恐怕他得半夜来烧了我的御风殿。”

    女弟子呜呜又哭,说求掌门恕罪,白岚挥挥手,根本不理女弟子的哀嚎,白天领命,带着女弟子离开,李今也跟着下去了。

    清源洞前只余白岚和方扶南了。

    闹剧结束,清源洞又变回了清净之地,方扶南仍然无法忘记刚才梁幼七的眼神和她对他说的那些话。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真实的一面,从前她追逐自己,用的是另一张不知是谁的笑容,嘴里的话真假参半,像酒里掺水,味道明明不一样,喝多了却是一样醉人。

    他看着她脸色苍白躺在守则怀里,而他自己连眼神都不敢再看向昏迷不醒的她。

    直到白岚喊他,他才晃过神来,白岚转头看向方扶南,见他自责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话安慰他。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比如为何我最初指定声屠来给你送饭,后面却又默许阿七过来,又比如,我和彰犀为何要你隐瞒自己身份,隐瞒所有人来听风崖上闭关。”

    方扶南心中的确有许多想问的,在溪南宗时掌门就与他说过白岚运筹帷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可是现在就算白岚这么说,方扶南也问不出半句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上听风崖是为什么了。

    何况经此一役,梁幼七受伤模样一直在他脑海挥散不去,方扶南心里压抑,对着白岚摇头,说:“您若不愿说,我便不会问。”

    白岚一边走进清源洞,一边说:“这些话也不是不可以说。”

    方扶南见状,跟在他身后,听见白岚说的这话,却不甚明白。

    清源洞内摆设简洁,一张石床,一套石桌石凳。

    白岚看这场景,应是想到什么事情,长叹一声,又继续说:“斩风行动的遗留问题,不得不将你的身份隐瞒,希望你不要怪罪我与彰犀这个行为。南谕神殿那边一直盯着我们,原本想着这事情不会透露,只是现在一看,许是瞒不住了,你于听风崖闭关的日子快到头了,待你离开听风崖之后,那边是要派人来看看了。”

    “你很聪明,待着听风崖快一个月,我想你大半已经猜出来我和彰犀是什么意思了。你那卷来自南山的天书是其次的,对于你能不能看出来我与彰犀都没抱太大希望。”

    “因为阿七,因为阿七才让你从溪南宗来听风崖的。”

    说是因为梁幼七时,方扶南的身体顿了一下。就像,就像下一届左三千小会时那样吗?为什么一定,一定要把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呢?方扶南的心揪紧,酸涩,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感传达至他的大脑。

    这种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纯的目的所接近的,以算计,以欺骗,以博弈……到最后,他的长辈们也要以此种感情来做局将他们两个困在其中……

    “为什么……您与掌门,是想……”

    他说不出后面那些话,他不曾奢望过后面那种情景。

    “不。”白岚用一个字就打破他心中幻想的可能性。“你们都不应该只为儿女情长所困。”

    “我默许阿七来给你送饭,只是因为我想让她坚定自己心中信念,别陷太深。你也是一样。”

    白岚瞥了一眼方扶南,“心中的爱恋与其它要左右你们心中信念的事物,都只是一时蒙蔽你们双眼的最终还是会为大义所抛弃的尘埃而已。越是依赖,越是无法自拔,越是伤神费心。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女弟子进来,是想看看你是怎么解决的,湫兮一直为你阻挡着那些会扰你修炼的事物,你从来没有自己正面去解决过。不破不立,是我与彰犀给你的考验,看结果,我很失望。

    那么多年,你比当初对待感情的方式大有变化,羁绊你的东西越来越深越来越多了。你不再是心思阴沉的少年,你开朗很多,我很高兴,但是你的心性却变得软弱。换个难听点的说法,湫兮终究把你养废了。”

    他的话语那么难听,那么沉重叫方扶南压不过气。什么叫做师父把他养废了呢?方扶南不知其所以然,他想不出来自己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符合师父眼中的自己的形象,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才能不负天下人的期望……

    明明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报仇,到了最后,如山般的期望就压在了他身上,就连朋友都说让他走现在这条长辈们替他铺设好的路就行了,剩下的,应是朋友他自己担。

    白岚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陷入沉思的方扶南,看见他身后极力掩饰的东西,不知是不是随口所说,夸赞了一嘴“很漂亮的紫阳花”,与他前面所说半点关系也无,却仍让方扶南顿感窘迫,闭眼低着头,不说话。

    他不是世人口中所说清冷绝尘,高雅圣洁的典范。

    白岚的话让他无所适从,明明话是夸赞花的,但方扶南知道白岚话里有话,仿佛白岚知道这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知道这花意味着什么。

    在掌门和师父还有自己的好兄弟眼里,他还没有在白岚面前被看得如此清楚干净,被迫扒下所有伪装。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方扶南说:“无。”他没有任何想说的,也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开始害怕。这种情绪从很多年前他发现自己喜欢她之后就时不时冒出来,无法遏止。

    比起白岚和掌门联合起来欺骗他,他现在更担心梁幼七,他问:“她会好起来吧?”

    白岚一愣,笑着说当然。

    方扶南闻言,紧张地说:“我有一位好友,或许可以帮忙。”

    白岚知道方扶南口中好友是谁,只是仍假装不知道,问方扶南此人是谁,方扶南一听或许可以让好友来帮忙,这样自己也可以随时得知梁幼七的情况,有些难以抑制的欣喜,顿时像介绍宝贝一样跟白岚介绍谷时无,说谷时无是药王的大弟子,药王谷最年轻的大药师。

    哪怕只是帮到一点点的忙,也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她醒来之后,他便回去了,而且她醒来之后一定会生自己的气。

    方扶南余光看向那捧插在花瓶里被自己用法力保存完好的紫阳花,后二话不说从腰间棕色牛皮储物袋中取出一堆宝物,当着白岚的面筛选出他认为的梁幼七最喜欢的几件交给白岚说:“这是我给她的歉礼。还请您代为转告她,是我错了,我识人不清,我很抱歉因为我的问题对她造成的伤害,请她不要生我的气。”他很局促不安,捧着那一堆金闪的宝物的手有些颤抖。

    白岚觉得方扶南这行为很像一个孩子,他有点忍不住笑,对方扶南说:“你的歉礼阿七她不会接受的,你这样她会觉得你没有诚意。不过我可以帮你代为转告你的道歉,但如果你真的想跟她道歉,你应该当面跟她说。左三千小会,你不是有机会吗?”

    方扶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错愕道:“什么?”

    白岚拍拍方扶南的肩膀,方扶南重新将目光放在白岚身上,蠕动嘴唇却问不出什么来。

    他已经不想再问为什么了。事情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只希望她可以平安。方扶南的心情没有让白岚对他多么嘴下留情。

    方扶南怎么也想不到白岚下一句话是这样残忍:“我和彰犀是这么商量的,以你一个月,换左三千小会上一个机会,我希望你在小会上可以亲自断了阿七的念想。她不是一个喜欢纠缠的人,只要是你亲口说出来了拒绝,她就不会再缠着你了。她追逐你的那一百年来,你甚少理她,却也没有明确拒绝她,其他人或许觉得因为你本就是如此,但我想,你并不是。”

    说到这里,白岚抬眼看方扶南表情,方扶南闭眼侧头,咬住下唇,他似乎已经听不见白岚在说什么了,袖子遮掩下握紧的拳头暴起青筋,他……他没有明确拒绝她,只因为自己已经先动了情,所以见她每次追逐自己,心中都会有暗喜,又怎么会真的开口去说违心的话。

    “单凭你师父,湫兮那家伙,帮你挡着,始终没有你亲自出面好,作为一个长辈,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够在左三千小会给阿七道歉之后,明确你的态度,让她知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让她不要再做妄想。”

    “如果,我是说如果。”方扶南声音闷闷地说,“她不愿呢?”

    “那就让她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疼了,就回头了。”

    白岚说完,又轻拍已经陷入思考,盯着地上发呆的方扶南,丢给他一句“祝你接下来的几日愉快”,便自个儿转身离开清源洞。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方扶南走到那捧紫阳花面前,拿起,检查了一遍紫阳花的状态,发现有个别蔫坏,疼惜地摘除。

    法力并不是万能的,它也无法除去时间的侵蚀。

    他对这花很爱惜,可是现今这花也在法力保护下出现了蔫坏迹象,现在还只是开始,这个过程很漫长,不可逆,距离全部花瓣枯萎飘落,还要多久呢?方扶南将紫阳花放到鼻子边嗅,表情哀伤纠结。

    究竟是谁在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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