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晨一直悄然关切,此刻听江染霞气息一滞,嗽声骤起,知道是动了心事,忙脱下自己的毛氅裹在她身上遮掩道:“霞儿身子还没好,受不得冷,我扶她先进去吧。”

    他说着,也不待人回应,便已扶着那人儿向厅里走去。

    江染霞没有拒绝,顺从地就着他的搀扶往回走,趁势低头在宽大衣领的掩护下不着声色地悄悄抹干腮边泪迹。

    “欸——你这傻小子往哪里走呢!”

    曲珣高声道:“厅里正收着东西,乱七八糟的,我已经让人在东边暖阁摆好了果子席,咱们一起去那里守岁。”

    曲晨和江染霞只得停下脚步转回来。

    柳自如一则年事已高,不惯熬夜,二则也是让这些儿孙辈们能自在些,是以独自回还梦阁歇息去了。

    一时间,曲珣连催带赶地引着众人进了暖阁,里面果然已摆好了一长桌琳琅满目的各色干果、鲜果、蜜饯、糕点等,暖阁四角燃了炭盆,温暖如春,满室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曲珣一边招呼谭容夫妇上座,一边关照曲晨扶江染霞坐在靠近炭盆的位子,一边又叮嘱柳轻照顾好谭菲绯,忙得不亦乐乎。

    总算是一桌人都安顿妥当了,他才笑吟吟地落座。

    谭菲绯见他坐下身,迫不及待地道:“曲叔叔,那个火树银花,我成亲的时候也要!”

    曲珣未及开口,柳轻却已阻道:“那也太过靡费了,还是算了吧。”

    “我要嘛——”

    谭菲绯扭动身子摇着柳轻的胳膊不依地撒着娇。

    柳轻不想当着众人的面与她过于亲昵,但又不好推开她,只得略显尴尬地垂眸不语。

    曲珣呵呵笑道:“轻儿此言差矣,有道是‘千金易得,真爱难求’,有情人若能终成眷属,别说小小的火树银花,就是烧光这锦曦岛,也算不得靡费。”

    谭菲绯闻言破嗔为笑,扭头向曲珣道:“那曲叔叔可是答应了?”

    曲珣瞟了一眼低首无声的柳轻,笑嘻嘻地道:“绯儿放心,这火树银花定会为美满姻缘再开。”

    曲晨听言,心头忽然一动,感觉父亲此话大有深意:他并没有直接说这火树银花定会为谭菲绯的婚礼再开,而是说“定会为美满姻缘再开”,但什么样的姻缘才算是美满姻缘呢?

    他不觉悄然移目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儿——江染霞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眉静坐,无声地轻捻着手中的佛珠。

    褪去了曲晨给她购置的锦绣银狐披风,她身上穿的仍是一袭浅灰粗布袍,一头乌发简单地用灰布巾绾起在头顶,对比满鬓珠翠、鲜艳明媚的谭菲绯,更显得黯淡失色。

    她面无表情,仿佛对这屋里的喧闹充耳不闻一般,但这样的置身事外却更令曲晨心疼。

    柳轻岂会听不出曲珣的弦外之音?一时心头百味杂陈,不敢抬眸回视,更不敢再置一词,只有沉默低首。

    曲珣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笑呵呵地向江染霞问道:“霞儿,你们家从前过年守岁都玩些什么解闷啊?”

    江染霞听问,抬首笑回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说说笑笑,嗯……投壶猜谜什么的。”

    “那倒是真没什么新鲜,,”曲珣笑了笑道,“不过呢,一家子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玩什么都无所谓。”

    “是啊,”江染霞低声道,“家和万事兴,和睦才最重要。”

    她的语声虽轻,却听得曲晨心如刀绞:当初若不是为了这“和睦”二字,柳轻就不必退让割爱,这两个人就不必各自伤苦,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般无法收拾的地步,说到底,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自私任性造成的,是他亲手摧毁了一段两心相悦的情缘!

    曲珣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也没有什么新花样,那我倒是想了个新奇有趣的游戏,正可消磨长夜。”

    谭容笑指着他道:“你这猴儿!老爷子一抬脚,你就不安分,今年又要搞些什么歪门邪道?”

    曲珣笑嘻嘻地道:“若射覆也算歪门邪道,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正道啊?”

    “咳呀呀!”

    谭容摇头取笑道:“我道是何等‘新奇有趣’,原来不过是射覆,你这猴儿想必是黔驴技穷了。”

    曲珣也不恼,笑道:“射覆之娱,古而有之,不过全凭易学术数之能,委实无趣得紧,我这射覆定了新玩法,不必起卦占筮,人人可玩,这叫作:旧坛盛新酒——闻着陈香,喝着新鲜。”

    他说着,冲谭容挤了挤眼,笑道:“谭兄今夜说不定便拔了头筹。”

    “哎——”

    谭容拦道:“你可别诓我,我还没决定要不要玩呢!你且说说这‘新玩法’是怎么个规矩,若真有趣,我再考虑,若是偷摸使坏拿我们耍乐,我可不依!”

    曲珣一脸无辜地摇头笑道:“大过年的,我只有给谭兄你贺岁祝福,怎敢拿兄长耍乐?”

    谭容略显悻悻地哼了一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曲珣不急开言,先击了三下手掌,立时有两个仆役各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一只托盘上是个两尺见方的大机关木盒,另一只托盘上是一面小鼓、一支鼓槌和一个大海碗。

    两个仆役将托盘上的东西各自放到长桌的顶头,方自退下。

    曲珣走过去站定,提起鼓槌在小鼓上“咚咚咚”敲三响,清了清嗓子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今日我将这射覆改作酒令,且玩且喝,方才助兴。”

    他用鼓槌点着木盒道:“这木盒中有一物,既是今日要射的谜底,也是抢先射中者的彩头。”

    谭菲绯蹙眉道:“世上物件千千万万,这要猜到哪年去啊?!”

    “问得好!”

    曲珣笑道:“这盒子里是个什么,只有我一人知道,所以,由我做庄,你们轮流向我提问。”

    谭菲绯不解道:“提问?问什么?“

    曲珣耐心地解释道:“问这物品的形状特征,还有一切你们想知道的有关此物的问题,只是不能直接问它是什么。”

    “那你要是骗我们,我们打破头也猜不出来啊!”

    谭菲绯嘟嘴质疑着。

    “我不能骗你们,”曲珣笑道,“我作为庄家,必须说实话,如果我担心说出来的话会被即刻猜中……”

    他转槌指了指面前的海碗道:“我可以喝这一海,不作回答。”

    江染霞原本并无兴致,听至此刻,也不觉被吊起胃口来,追问道:“大家是一个一个过来悄悄问还是坐在一起问?”

    曲珣晃了晃鼓槌道:“所有人围桌而坐,我这里鼓敲三下,便要由指定的一家提问,若那个人反应慢了没来得及问,就浪费了一次提问的机会,并且要自罚一杯。”

    一直沉默着的柳轻忽然问道:“每个人问问题的次数是有限的?”

    “那是自然!”

    曲珣笑道:“我这鼓最多只敲七轮,也就是说,每个人最多只能问七次问题,不然,真的问到天亮去,鼓都要敲破喽!”

    众人不禁哄然一笑。

    曲晨问道:“若七轮敲完,还是没人猜出来呢?”

    曲珣大笑道:“那你们就都输了,不光拿不到彩头,”他用鼓槌敲了敲面前的海碗道,“一人还要罚这三海。”

    三海碗酒,对于柳轻和曲晨算不得什么,但是江染霞和谭菲绯却是禁不起的。

    “啊?!”

    谭菲绯咋舌惊呼了一声,接着不满地道:“你这庄家也做得太舒服了,只管敲鼓吹牛便是,我们怎么知道你说没说真话呀?”

    曲珣笑骂道:“小人之心了不是?七轮鼓罢,就算无人猜到,也是要开箱验货的,我这庄家,但有一句不实之答,有一句,罚一海,你们非但不必喝那三海酒,一模一样的彩头我每人赔你们双倍!”

    他笑眯眯地瞅着谭菲绯问道:“这可公平了?”

    “这还差不多!”

    谭菲绯的回答毫不客气。

    曲晨迟疑地问道:“那要是……别人听见我的问题猜出来了,这算是谁赢呢?”

    “自然是谁猜出来算谁赢咯!”

    曲珣略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没猜出来的,一人罚酒三杯,为胜出者贺岁。”

    江染霞点了点头道:“这就像六国合纵抗秦一般,既是联盟,又有对抗,彼此利害相关,又要为各自筹谋打算。”

    曲珣点首高赞道:“霞儿果然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这游戏的有趣之处!”

    他说着,转眸向谭容笑道:“怎么样?谭兄,你和嫂子为长,就从你们这边先起头?”

    谭容忙摇手道:“我不玩!我不玩!这么多七弯八绕的规矩,还要带上那些尔虞我诈的心思,这哪里是游戏取乐?分明是自寻烦恼!”

    谭师娘笑着打圆场道:“我们年纪大了,比不得这些孩子们心思灵巧反应快,没得倒扫了兴,不如就在旁边做个见证吧。”

    “欸,对!”

    谭容笑道:“我们在旁边监督,免得你以大欺小,仗着长辈的身份耍赖,他们又不好驳你。”

    曲珣笑叹着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两个不玩的往后坐,”又点着江染霞等人道,“你们四个往前坐,咱们这就开战。”

    柳轻还有些犹豫,谭容和谭师娘倒是爽爽快快地起身往桌尾走去。

    谭容见他坐着没动,笑着催道:“轻儿绯儿快往前去,今日定要让你曲叔叔喝上几海!”

    谭师娘也笑劝道:“新年三日无大小,你不必过于拘礼,大家闹上一宿才是过年的意思。”

    谭菲绯已是兴兴头头抓起柳轻的手往前拽,另一边,江染霞和曲晨也起身移向桌前。

    柳轻见状,这才在谭菲绯的拉扯下也来到桌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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