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菲绯今天穿着一身浅海棠色的衣裙,粉嫩娇丽,楚楚堪怜,伏在那雪白的怀抱里,笑靥醉人。

    一个美如春花,一个朗若秋月。

    花好月圆,才该是这世上最佳的结局吧?

    江染霞黯然相望——而自己,始终不过是污泥里的一颗尘埃,只怕连仰视一眼,都亵渎了这对神仙眷侣。

    躺在听云公子的怀抱里是什么感觉?

    她不记得了。

    或者,是不敢记得。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被那对相拥的璧人散发出的光芒灼得体无完肤!

    她艰难地撇过头,想要拖着百孔千疮的躯壳离开,却冷不防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哎,江姑娘!”

    身边的仆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那仓皇踉跄的人儿,关切地道:“你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哪里不舒服?

    江染霞勉强一扬唇,有些虚弱地掩饰道:“没事……我就是……饿得有点头晕……我要去吃饭……”

    她边说着,边挣扎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不要这样狼狈的自己落入那人的眼中,她不需要他的任何同情或怜悯!

    可是,拥着娇弱身躯落地的人已经听见了动静。

    柳轻身不由己地转眸相望:只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她的双颊已血色尽失,整张脸苍白憔悴得让人心痛欲碎,那幽凉的眸底努力压抑着的泪水令他麻木已久的心口猝不及防地一阵剧痛!

    他不由自主地推开怀抱里的人,转身想要去扶墙外那慌乱到令自己揪心的身影。

    但他终究是隔了一道墙!

    一道低矮无用,却又不可逾越的墙。

    柳轻僵在原地,忘记了掩饰情绪,眼睁睁地看着那单薄无助的小小人儿跌跌撞撞地慌乱逃离,而他,却只能留在原地,将垂在袖中的双手深握成拳,握到指节几乎要断裂。

    “听云哥哥……”

    谭菲绯被柳轻骤然推离怀抱,有些莫名其妙——她先是从秋千上摔出去吓了一跳,接着,扑入听云哥哥的怀里又只顾着好玩,根本没注意这片刻周遭的微妙变化。

    此刻,她推在柳轻的胳膊上,才发现他的身躯竟是似铁一般僵硬着!

    谭菲绯吃惊地一缩手,抬头看向柳轻的脸,才发现他脸色铁青、目光呆滞地默默盯着墙外的路。

    他在看谁?

    谭菲绯不禁顺着那目光望去——墙外路上,三个仆妇正拥着一个踉跄的身影仓惶而去。

    岛上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谭菲绯自然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再次看向她的听云哥哥。

    以前她叫他“轻儿哥哥”,后来她叫他“听云哥哥”,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一出生就陪伴着自己、保护着自己、宠爱着自己的哥哥面前受到如此的冷遇!

    他只顾凝望那个人的背影,自己从秋千上摔出去,他甚至都没有低头问一声自己有没有受伤!

    那样令人心碎的眼神,谭菲绯不是第一次见,就在前不久,也是在这里,也是那个人出现,听云哥哥看着她消失的路口,也是如此的眼神。

    谭容木讷而不擅言辞,虽然满心疼爱自己的女儿,却总表达不到点子上,远不如柳轻体贴耐心、循循善诱,因此,从小到大,谭菲绯的大多数父爱可说是来自于这只比自己大了七岁的兄长身上。

    在她的心目中,柳轻是最坚实的依靠、最温暖的屏障,甚至是比父母还要知心的至亲,她早就将其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如同自己的手足发肤般血脉相连的一部分。

    所以,在听云哥哥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拼尽全力飞扑上前为他挡住了那致命的一掌。

    再度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听云哥哥,她望着那憔悴的面容、疲惫的神情和满含惊喜泪光注视着自己的双眸,心里觉得很暖很暖。

    后来她才知道,自从出事的那一天起,听云哥哥就再也没有喝过酒,因为他把自己的受伤归咎于他的酒醉。

    她还听说,三年来,听云哥哥寸步未曾离岛,用尽心思钻研医术,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救治。

    再后来,听云哥哥为了得到唯一能救醒她的红雪莲,不顾艰险毅然出岛,出生入死,历经了许多劫难,才为自己挣来这起死回生的转机。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动、怎样回报这些深恩厚意!

    爹爹说她已经十七岁了,是该嫁人的年纪了,她知道嫁人就是离开爹娘去到另一个男子的家里,与那个人住在一起,就像爹爹和娘亲这般共度一生。

    可是,她不想离开爹娘,更不想离开她最亲最爱的听云哥哥!

    所以爹爹说要把她嫁给听云哥哥,她当然愿意了!

    她既可以和疼爱自己的听云哥哥永不分离,也可以随时看到爹爹和娘亲,最重要的是:听云哥哥从小就那么宠纵自己,住到漱雪斋以后,她就可以彻彻底底地随心所欲,再也不会被娘亲管头管脚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中秋之后,爹和娘就时常拌嘴置气,听云哥哥陪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说不出什么原因,但她总觉得听云哥哥的心里似乎很难过,有时候,他仿佛还是像以前那般对自己说话、对自己微笑,但她感觉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让自己压抑得透不过气的哀伤。

    她问:听云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高兴啊?

    他说:没有。

    但是,她知道他有!

    此刻,谭菲绯突然明白了:让听云哥哥痛苦的源头,就是那个正在远去的人影——江染霞。

    她不知道那个女子为什么能让他如此难过,但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的听云哥哥!

    “听云哥哥,听云哥哥!”

    声声娇唤,终于将柳轻从情绪的漩涡中拖回现实,他蓦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收回视线,垂眸道:“咱们回去吧。”

    “可是你还没把我荡到最高的地方推三下呢!”

    谭菲绯嘟着嘴不满地抗议着。

    “绯儿!”

    柳轻突如其来的一声低喝吓得谭菲绯浑身一哆嗦——十七年来,听云哥哥从没有这么大嗓门地凶过她。

    她努力忍住眼泪,满是委屈地仰望着那个从来都宽容溺爱自己的兄长,不敢再说一个字。

    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柳轻忙压下心头的烦乱,深吸一口气,勉强用柔和的语声哄道:“绯儿乖,娘亲做好了饭等着,咱们下次再来玩,下次……我们荡得高高的,好吗?”

    谭菲绯扁着嘴无声地点了点头——可是她心里知道,也许不会再有下次了……

    空荡荡的秋千在阳光下静静垂着,远远的树梢上默立着一个青衫飘然的孤影。

    他本只是追随着自己心爱的人儿经过此处,却无意中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这个距离,就连柳轻也无法察觉他的气息。

    而他,无需靠近,都能感受到柳轻眼神中的悲伤。

    就在那个娇小的身影狼狈转身的一瞬,曲晨感觉自己的眼前骤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幻觉:他好像看到了河汉迢迢是怎样无情阻断牛宿和女宿的。

    明明相爱,却要永世相离。

    记得小时候,自己曾问过父亲:为什么王母娘娘那么无聊,人家夫妻恩爱又妨到她什么事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父亲那时候的回答——曲珣叹了口气说:“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

    曲晨默然望着渐渐远去的一粉一白两个身影,背在身后的拳用力收紧:听云,对不起,就原谅我自私这一回,以后,我会倾尽所有,千倍百倍地补偿你!

    江染霞失魂落魄地到了饭堂,虽然毫无胃口,仍将午饭强行塞了下去,想着下午干干活能让自己平复心情,谁知,还没走出饭堂,胃里就一阵痉挛,浑身冷汗,脸色惨白,险些坐倒在地。

    吓得一干仆妇都慌了神,哪里还敢让她做活?忙搀着扶着送回润翠轩去。

    甄嫂看见这架势,唬了一跳,迎上来急问怎么回事。

    江染霞还想掩饰说没事,一张嘴,只觉体内翻江倒海,身子一歪,刚吃下去的饭食尽数吐了个干净!

    众仆妇更是吓坏了,有的说赶快请谭先生来诊脉,有的说漱雪斋近些该请听云少爷来诊脉,有的说还是先报给曲二爷知道……

    江染霞强打着精神制止道:“我不过是前面饿狠了,所以吃得急了些,肠胃不受用,何至于兴师动众地闹得上下不安?我喝口水歇一会,到晚了再吃些粥养一养便好了。”

    掌事大娘道:“有什么不舒服,姑娘可别自己强捱着,小病作出大患来就耽误了。”

    江染霞应付道:“不会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况且还有甄嫂呢,若真有什么,她难道还会干看着?你们快去忙吧,这两天橘子熟得快,咱们就这么赶着还有没来得及收就掉在地上的呢,别白费了那么好的果子。”

    几个仆妇仍有些犹豫,甄嫂倒也劝道:“你们只管去做自己的活计便是,姑娘这里有我呢,横竖耽误不了她的。”

    众仆妇这才安慰了几句退了出去。

    甄嫂扶着江染霞进屋坐到桌旁,倒了杯热茶给她喝,柔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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