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失手了?!”
展红颜伤势虽重却仍强打着精神,没好气地白了叶千一眼道:“我明明就可以杀了他,都是你贪生怕死硬拽我走!”说着,禁不住一阵轻嗽。
柳轻忙给江染霞递了个眼色,她会意,转身跑去那边车上拿脉枕。
叶千上前给展红颜抚背顺着气道:“杀了他,你也得死。”
咳了一阵,展红颜停声怒道:“现在人是活着,可要赔银子了,一百万两!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叶千语声平淡地道:“人死了,银子没用。”
“你……”
展红颜一怒之下血气涌动,不禁又咳了起来,叶千还待给她抚背,被她气恼地一把推开。
柳轻知道展红颜嗜财如命,况且一百万两赔款确实是个巨额数目,难怪她要心疼生气,他接过江染霞递来的脉枕上前打圆场道:“叶兄且让一下,容我给展姑娘诊个脉,看看伤势如何。”
展红颜停了咳嗽不依不饶地瞪着叶千道:“我可没钱付诊金!”
柳轻微微一笑,好脾气地道:“我一向是义诊,不收诊金的。”
江染霞早在一旁半强半哄地扶过展红颜的手来,按在脉枕上。
柳轻敛气凝神,覆帕持脉,诊罢笑道:“伤势虽重,幸而未损心脉。”
他自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裹的蜡丸,捏开蜡皮,将朱红药丸递上前去道:“幸好我身边还剩一颗合元丹,你且吃了,运功疗伤,我再给你开一个药方,多则一月,也就无碍了。”
叶千闻言眸子一亮,显然知道合元丹的奇效。
展红颜余怒未消,偏不伸手来接,撇头道:“我没钱,买不起这么贵的药。”
柳轻笑笑道:“我的药从来不卖,说好了帮你做这一票,既然事未成功,便算不得我还了人情,这一颗合元丹也抵不了全部,你且收了,余下的我还欠着,别算我利息就是。”
展红颜拧着劲道:“我说过,成不成都算你还了。”
她瞪着抬手欲接药丸的叶千嗔道:“我说的话难道都是放屁么?!”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叶千眸子一黯,缓缓放下手去。
江染霞左瞧右看,水眸一转,忙笑着接过药丸打圆场道:“公子,车上只有纸,没有笔墨,你权且用眉石写药方吧。”
她说着,将眉石和纸笺推在柳轻手中,悄递了个眼色。
柳轻素知这丫头极会哄人,展红颜脾气虽犟,可未必搅得过她,因此倒接过纸笺眉石向叶千笑道:“请叶兄借一步开方。”
叶千犹豫了一下,见江染霞已是跳上车坐到展红颜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甜嘴蜜舌,便转身跟着柳轻走去大马车旁。
柳轻在车沿上摊开纸笺,用眉石写下一张方子交予叶千,他拱手道了声“多谢”,方才接过。
柳轻接着道:“叶兄伤势不轻,可否容我也请一脉?”
叶千犹豫了一下,道:“不必。”
柳轻知道他不愿多欠人情,遂低声道:“你若倒下,谁来护她?”
叶千沉默了片刻,方才小声道:“有劳。”
柳轻伸手取脉不由意外地一惊:叶千的伤势并不比展红颜轻多少,但他竟能身形笔挺地站到现在,这其中不知要有多么惊人的意志和忍耐!
他望向这个双唇苍白紧抿、容色清冷坚毅的男子,不由心生敬意。
把过双脉,柳轻又写下一方,交给他道:“叶兄伤势不轻,幸而功力深厚,但也要小心调养,切勿伤了根本。”
叶千拱手称谢,方才疾步回到展红颜车边。
江染霞不知说了什么,两个女子正哧哧轻笑,瞥见见柳轻过来,她悄悄点了点头,意思药已服下了。
柳轻微笑不语,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这丫头的口角。
展红颜也没那么大火气了,瞧见叶千走过来,正含笑要说什么,冷不防叶千伸臂将她抱进怀里,她不由惊呼道:“你干什么!”
“换车。”
叶千的回答依旧简单利落。
展红颜自然知道他们要与柳轻交换马车,只是众目睽睽下被一个男人这么抱着,她固然不拘小节惯了,也不禁红了脸,挣扎道:“我自己能走,你快放我下来!”
叶千被她带得身形不稳,皱眉道:“别动!”
展红颜哪里依他?更加大了挣扎的力度。
只听一声轻咳,叶千的唇角沁出一丝鲜血。
柳轻忙道:“展姑娘!叶兄身上的内伤也不轻,万不可让他过于劳累!”
展红颜瞧见叶千唇角的血痕也有些慌了神,惊道:“你也伤得那么重?!”
叶千深吸了一口气,调稳呼吸,淡淡地道:“还好。”言罢,便抱着她继续向柳轻来时乘的大马车走去。
他的背影依然笔挺,步伐依然稳定,但柳轻知道那缓缓迈出的每一步里都有着无法想象的艰难。
叶千终于将展红颜抱上了马车,江染霞帮着张罗服侍她靠坐妥当。
柳轻叮嘱道:“还要尽快行功以助合元丹药力发挥。”
展红颜咳了几声,道:“这次多谢你了。”
柳轻笑笑道:“展姑娘该多谢的不是我。”说着,瞧了瞧自己身边的人。
展红颜见叶千已擦去了唇角的血痕,默默地望着自己,嘴唇动了一下,终究没出声,却转过头去跟江染霞说话。
柳轻低声对叶千道:“叶兄,这辆马车露过眼,恐怕很不安全。”
“会换。”
叶千回着话,目光却没有离开马车里的展红颜。
柳轻抬眸看去,见江染霞正与展红颜低语着什么,展红颜的目光偶然掠过叶千,却又转开,只作不见。
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道:“叶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叶千这才收回目光,跟着他向远处走。
走了一段,柳轻方才转身容色恳挚地道:“展姑娘豪爽不羁,乃是女中丈夫,有些心意你若不对她明说,也许会耽误一辈子的缘分。”
他看得出:叶千虽然性情冷淡惜字如金,但望向展红颜的目光却带着不同的温度,而展红颜一向飒爽豪气,却对叶千颇多些任性刁蛮,这两人之间恐怕就只差了一句话而已。
叶千的脸居然红了红,沉默半晌,才拱手低声道:“多谢。”
柳轻点了点头,两人又重回马车之畔,叶千拱手作辞率先上车,车夫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江染霞拎着二人的包裹去小马车上安放妥当,自己坐到车沿上晃着马鞭歪头笑嘻嘻地问道:“公子有没有想好去哪里啊?”
柳轻也不上车,自自然然地往她身边一坐,似笑非笑地道:“此去苏州只有数日之路,自然是先送霞儿回家。”
江染霞脸上虽还凝着笑容,水眸中却已笑意全无。
“是啊……这里离苏州就不远了……”
她转头看向车前,努力扬着唇角强笑道:“霞儿是该回家了。”言罢,猛地一挥鞭叱车而去。
这些小情绪哪能瞒过柳轻的眼睛?
他反复回味,确信这丫头绝不会对自己毫无心思,她甚至也已对自己的情意了然于胸,但却阻止他宣诸于口,那必然是心里有何为难之处,以至于无法接受自己的感情。
难道她已有婚约?
若果然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
二八韶华,确实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提前订下婚约也是顺理成章,况且她母家祖上为官,母亲又是如此不凡的女子,想必父亲家里也不寻常,看她举止气度颇有大家风范,这等人家的女孩子婚姻大事自然难免要攀扯利益,说不定她的未婚夫是个高门浪子,也说不定她就是因对婚约不满才一心想要遁入佛门,如今要她重返牢笼,她自然万分不愿。
柳轻悄觑了一眼装作专心赶车实际已魂不守舍的丫头,无声扬唇——
傻丫头,我怎舍得让你嫁给你不爱的人?怎舍得让你待在你不喜欢的地方?
你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等到了苏州你就能明白:我陪你一起回家是要和你共同面对。
我不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你不用再逃避,不用再违心地说你不愿嫁人,因为我知道,你愿嫁我!
心旌微漾,笑意悄暖,柳轻凝睇努力隐忍眸中忧郁的人儿,终究不舍她心头独自哀苦,怜爱一笑,找了个话题分散江染霞的注意力道:“霞儿昨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双手同书的惊世才能。”
江染霞听他说话,勉强收整心思,涩涩地一笑道:“我这哪里配得上叫双手同书?我娘才会双手同书,我就是个手熟而已。”
柳轻故意要逗她说话,遂追问道:“此话怎讲?”
江染霞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道:“我这百福百寿图练了快三年,就为了给祖母花甲大寿庆寿献礼,结果,没有等到花甲之年祖母就辞世了,我也好几年没再练,想不到昨天还能拿出来唬唬人,总算没有失手给公子丢脸。”
柳轻笑道:“你那幅字虽不比名家手笔,但笔力甚好,怎么又说自己不算双手同书呢?”
江染霞无奈地一笑道:“双手同书是要一心二用两手写不一样的字,我娘随便拿到一篇诗文便可双手同抄,我呢,只会左福右寿写这两个字,以前在峨嵋抄经的时候,我也想学娘亲双手同书好快点抄完,结果写得不伦不类,白费了好多纸墨。”
柳轻赞道:“能左右分写不同字体的福寿已是不易了,我连左手画方右手画圆都不能呢。”
江染霞有些好奇地转头问道:“公子不是会左箫右剑的吗?怎么不能左方右圆?”
柳轻见她心思被引开,一本正经地答道:“那可不一样,我的箫和剑虽分在双手,但其实是剑攻箫守,二者配合做同一样事情,但这方圆分画,却是一心两用各自为政,怎能同日而语?”
江染霞哪知他的用心?一时间倒真动起脑筋来,沉吟道:“我娘双手同书就比别人快了一倍,要是公子的箫和剑也能各自攻守……”
她水眸亮亮地喜道:“那不就等于有两个公子一起对付敌人了?!”
柳轻见她笑靥重开,方才心舒,却又故作遗憾地道:“是啊,可惜没人教我这左右分手的秘诀。”
江染霞兴奋地道:“我会啊!我教给公子!”
水眸清灵,又恢复了娇俏欢喜的模样。
柳轻故意激她道:“你自己都没学好,怎么教我啊?”
江染霞忙辩道:“我是因为懒嘛,这个东西说穿了还是熟能生巧的功夫,我虽然只是入门,但登堂入室原也只有这一条道,公子绝世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柳轻挑眉抬杠道:“照你这么说,我若学不会,就是因为太笨,若学会了,就是你教得好啦?”
江染霞急着要教他左右同书,笑嘻嘻地道:“我的意思是:公子若学会了,是公子聪明过人,公子若没学会,是我教得不好。”
柳轻宠爱地一笑,道:“那你且说说,这双手同书有何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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