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儿,”柳轻凝内力送声到江染霞耳畔道:“把马车赶到僻静的街上去。”

    “哦。”

    江染霞虽不明所以,但仍拨车向着旁边的小路而去。

    进了小路,那个小乞丐仍是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

    柳轻眸色一凛,伺左右无人,飘身掠出车外。

    那小乞丐只觉眼前一花,已有一支凉冰冰的玉箫抵在脖子上。

    “说,谁让你跟着我们?”

    柳轻语声微寒地问道。

    小乞丐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道:“没……没人让我跟着。”

    玉箫微一用力,柳轻冷声道:“说实话!”

    那小乞丐吃痛“哎哟”了两声,道:“我这就是实话!”

    江染霞自柳轻让自己进小路便知有事,听他一跃出车厢便勒停了马,此刻忙跳下车追过来看,目触那个小乞丐她不觉愣了一下,随即又惊又喜地道:“小钩子,是你呀!”

    柳轻微一怔,只见那小乞丐眼睛一亮,也惊喜地叫道:“霞儿姐姐,真的是你呀!”

    见此情景,柳轻已心知是误会,忙收了玉箫。

    小钩子没了挟制,连蹿带跳地跑向江染霞,二人相见皆是喜笑颜开。

    江染霞上下打量着他啧啧地道:“几个月没瞧见,你这个子可见长啊!”

    小钩子拉着江染霞的手,也是目光闪闪地细细端详着笑道:“霞儿姐姐,你穿这衣服真好看,我都不敢认你了!”

    男女授受不亲,如此手手相牵原是有悖礼法,但柳轻见那小钩子身量虽高,年纪却也不过十六七,看二人神情颇为亲昵,想来早已熟识,虽然心头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在一旁默不作声。

    江染霞笑道:“你不在峨嵋要饭,怎么跑到这么老远来了?”

    小钩子得意洋洋地一晃身上的布袋,笑道:“我升了一袋弟子了,长老说我们乞丐两脚走天下,不能总在一个地方窝着,所以就把我调到这里来了。”

    江染霞惊喜地道:“你可以啊!一袋弟子就算登堂入室了,你可就是正经的丐帮弟子啦!”

    小钩子闻言更生了得色,道:“我再努努力,争取明年当上二袋弟子,就可以拜师学艺了!”

    他目光闪动“诶?”了一声,奇道:“你不在峨嵋修行,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江染霞神色一黯,抿了抿唇,小声道:“我被赶出师门了。”

    “啊?”

    小钩子惊讶地瞪大双眼道:“这是怎么说的!”

    “哎呀,说来话长,一会我慢慢跟你讲。”

    江染霞搪塞着,拉了小钩子走到柳轻面前笑道:“公子,这是小钩子,原来是在峨嵋山门蹲点的丐帮弟子。”

    小钩子刚才被柳轻制住了逼问,晓得他的厉害,未免仍有些犯怵地缩在江染霞身后。

    柳轻看得出这小子三分真七分装其实并没有那么怕自己,遂微微一笑,揖手道:“刚才多有得罪,请勿见怪。”

    江染霞回身对小钩子道:“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我被赶出师门漂泊在外多亏他一路照应。”

    小钩子这才很江湖地拱了拱手,陪笑道:“原来都是自己人,好说,好说。”

    江染霞犹自没心没肺地笑道:“他们原先叫他小狗子,我说好好的人干嘛要叫狗,就给他改了个字,叫他小钩子。”

    小钩子笑嘻嘻地瞅着江染霞道:“说起字来,我能升一袋还多亏了你教我识字,那天正好分舵舵主过来,要找人去抄张告示,结果一屋子人就我识字最多,我去抄了来,舵主十分满意,当场就升了我一袋弟子。”

    江染霞赞赏地拍拍他的肩笑道:“那也是你肯学,不然怎么你们几个我一起教的,就你学得最快最好?那几个,就知道吃!”

    小钩子嘿嘿笑了两声,眸光闪闪地问道:“霞儿姐姐,你们住在哪里啊?在这待几天?好容易见个面,我带你四处逛逛?”

    一提此事,江染霞笑容一敛,往左右瞧了两眼,见无人靠近,遂拽着小钩子压低声音道:“我得罪了个硬茬,如今满处追着要杀我,多亏公子护我,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你地面熟,帮我找个地方让我避一避呗。”

    小钩子立眉怒道:“谁敢欺负你?!我带人去教训他!”

    江染霞抬手给了他个爆栗,嗔道:“让你给我找地方落脚,你逞什么英雄?就算要打架,也得想个章法,以前挨的揍还不够多啊!”

    小钩子捂着脑袋吸着凉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地方有的是……”

    他悄瞥了一下冷眼旁观的柳轻,小声道:“只是你这位公子朋友恐怕要委屈些。”

    江染霞忙皱眉道:“你可别让我住乞丐窝里!什么跳蚤、老鼠、臭虫的地方我可不要待!”

    小钩子揉着头道:“哎哟!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啊?”

    江染霞这才转过来抬眸向柳轻道:“公子,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找地方去歇一晚,明日再作计较?”

    柳轻知道若能在丐帮的地盘上歇息倒是安全不少,可是,他也看得出这小钩子虽然岁数不过十六七,但或因常年混迹市井之故,心智早熟,望向江染霞的眼神分明已通人事,只有那傻丫头浑然不觉,仍当他们还是小时候一般,心里未免有些芥蒂,他含笑道:“怎好如此麻烦你的朋友?”

    “不麻烦!不麻烦!”

    小钩子忙笑道:“我跟霞儿姐姐,我们是从小过命的交情,公子尽管放心!”

    这小子已看出江染霞极在意他的意见,忙不迭地表态。

    柳轻自然也瞧得出,这小子对江染霞除了有些小心思,倒并无恶意,又见那丫头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终究不忍拂逆,便捺下心头不快,抬手揖道:“如此,就叨扰了。”

    小钩子喜道:“好好好,你们快上车,我来赶车。”

    一时,柳轻仍坐进车厢里,小钩子执鞭提缰,江染霞坐在他旁边,两个人咭咭咯咯欢声笑语,聊的都是以前在峨嵋怎么打架淘气的事。

    柳轻侧耳听去,渐渐理出头绪:

    这小钩子和江染霞在峨嵋是因一次地痞欺负弱小,路见不平共同出手对抗而相识,因为寡不敌众,两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抱头逃窜,倒成了患难之交。

    之后,小钩子便纠集了一群乞儿,两个人几经谋划,终于设计狠狠教训了那帮地痞。

    再后来,江染霞便常趁着下山放风的时候跟这帮乞儿厮混,别的俗家弟子下山都是去逛街买东西,只有她下山是偷偷换上乞儿的衣服跟一帮流氓地痞打架斗殴……

    柳轻在车里听着他们讲那些任侠使气恣意畅快的少年之事,心头不免生出些羡慕来:自己从小到大想都未曾想过的荒唐淘气他们全都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虽然也因此吃过亏受过罪,但如此任性妄为的童年确是精彩绝伦!

    柳轻也听出来,这个小钩子心思机变都不输于江染霞,只吃亏在没念过书,他不禁暗暗点头:丐帮作为江湖第一大帮,擢升人才果然并非毫无章法,这小子在乞丐群中已算难得,假以时日必为翘楚。

    但是,他只要想到这些年来二人两小无猜毫不顾忌地厮磨一处,就忍不住对这小钩子更生出些不喜。

    柳轻微微蹙起眉头——自己这是在……吃醋?

    这两个字跃入脑海的时候,他只觉双颊一热,有些无措地摇了摇头:那个臭小子不过是江染霞童年的玩伴,相逢一聚叙叙旧罢了,有什么值得自己忌惮的?

    况且,他也看得出,那傻丫头对这小钩子不过是朋友之谊、姐弟之情,比之对自己的敬重在意相去甚远。

    如此一想,柳轻的心绪方才稍平。

    就在他纠结恍惚之际,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耳听小钩子道:“只能停在这里了,里面太窄,进不去的。”

    车子是停在一个大场院里,一侧搭着个大草棚,下面懒洋洋坐着几个乞丐,另一面横七竖八晾着些破旧的被子、衣服、谷物、菜干等。

    柳轻和江染霞下了车,小钩子牵着马将车拖到大草棚边上,找了个桩子拴好,卸下车停妥了,又跑去草棚底下跟为首的乞丐唱了个喏,小声交代了几句,那为首的乞丐点了点头,他方才连连打躬着退出来。

    “好了,咱们进去吧,”他一脸轻松地道:“马匹和车辆兄弟们会帮着照看的。”

    柳轻和江染霞从车里拿出随身的包裹背上,跟着他向里面去。

    场院的正前方是一行斑驳的院墙,正中的院门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一个空空的门洞,自门洞走入,便似进了另一个世界:

    中间的一条石径仅可二人并行,左右两边密密麻麻搭满了各种草棚、木棚、帷帐……甚至一张床上撑起几片布帘也算是一家,棚户之间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谁家要是有个睡觉不老实的,翻个身都能滚到别人床上去。

    暑热天气,空间又逼仄窘促,汗味、体味、屎尿味、食物发酵味混同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几欲窒息,时不时还会有衣不蔽体的孩童嬉笑打闹着从路边窜出来,飞一般没入另一边的棚户中。

    小钩子瞥见江染霞皱起眉头,忙安抚道:“别怕别怕,里面干净得很,一点也不臭的。”

    江染霞悄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挤了那么多人?”

    小钩子边拉着她往里走边道:“这里是本县的养济院,去年周边闹了蝗灾,有一部分饥民就跑到这里来吃救济,原先外面的场院里都住满了,后来官家看着实在不像,过来给驱散了,在这院里面的就不赶,所以后来就都偷偷挤进来,把这外院全塞满了。”

    江染霞微愠道:“这是什么昏官啊?!怎么把养济院办成这个鬼样子!”

    小钩子摆手笑道:“诶,这你可说错了!咱们万延县的大老爷可是一位顶顶好的清官!”

    他凑近江染霞耳畔小声道:“就是因为这里办得好,这些人才不肯走。”

    江染霞嫌恶道:“这又脏又臭又挤,怎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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