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第二道院门,这里倒是有正经的门,还有个花白头发的看门老头摇着蒲扇在檐下乘凉。
小钩子显是已经混熟了,只哈了哈腰,唤了声:“乔大爷。”
乔大爷眼皮都没抬,晃着脑袋接着享受傍晚的清凉,任由他带着两个陌生人进了院子。
第二道院里又成了另一个世界:房舍虽不宽敞,却是整齐干净,除了晾晒的竹架,没有任何额外的搭建,傍晚时分,几个杂役正在收叠晒了一天的衣物被褥。
小钩子边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往里走,边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想想,只要挤在这里,啥活都不干,每天管三顿饭,逢年过节或者富贵人家婚丧寿辰,外面的场院还会设棚施粥舍米撒花钱,你说,谁不愿意在这里混着?”
江染霞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看这里头倒是干干净净敞敞亮亮的。”
小钩子笑道:“这里住的都是本县在籍的老弱孤独或废疾不能自理之人,每日有专人送茶饭,按时换洗衣物被褥,病了还专有郎中来诊脉开方,一应的药费诊费也是官中出。”
江染霞笑道:“如此说来,这里的县令倒是个好官,反是那些灾民懒怠可恶了!”
小钩子叹了口气道:“也不能全怪他们,周边那几个县太爷吞了朝廷拨的赈灾款,他们若回去,拿不到几个子儿的抚恤,也是个饿死,赖在这里好歹是条活路。”
说话间,小钩子已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屋子前,也没敲门,抬手就推了进去。
房间狭小整洁,唯有一桌两凳、两张窄榻和一些简单的用品,所以倒不觉局促。
小钩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一把将其中一张窄榻上正躺着的小乞丐拎起来,训道:“叫你过来伺候,又在这里摸鱼!现在是睡觉时间吗?”
那个小乞丐也就十三四岁年纪,身上一个布袋也没有,显然级别比他低,此刻弱弱地道:“老爹让我回来歇歇的。”
小钩子扒拉着他道:“去去去,今晚上你去那屋陪着,把这里腾出来我有用。”
那个小乞丐也不敢顶嘴,只好不甘不愿地蹭了出去。
小钩子赶了他出去,方才转过来陪笑着对柳轻道:“今晚就委屈公子在这屋歇息。”
言罢,他拉起江染霞的手道:“走,我带你看看你的屋子。”
江染霞刚被小钩子拽得转了身,另一只手臂就被柳轻温柔抓住,他笑笑地道:“这不是有两张床吗,何必再去占一间屋子?”
小钩子愣了愣,干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合适吧?”
柳轻笑睇着江染霞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江染霞也对小钩子笑了笑道:“是啊,何必再占一个屋子?我和公子一屋就好了。”
小钩子还想再挣扎,道:“可是,他……”
“嗳呀!”
江染霞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收回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没事的!我一路也常和公子一屋睡的。”
“啊?!你们……”
小钩子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二人,半晌,才勉强找回声音道:“那张床被躺脏了……”
“不妨事,”柳轻走到刚才那个小乞丐躺过的床边,将包袱往上一放,道:“我睡这张床,霞儿睡干净的那张。”
言罢,他似笑非笑地瞧着小钩子——不放心让江染霞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就是故意要让这小子明白:那丫头早已不是别人能觊觎的了!
小钩子瞅瞅柳轻,又看看江染霞,满脸欲哭无泪。
江染霞并没有察觉出两个男人间的微妙交锋,笑着推了推小钩子道:“你要是真的心疼我,赶快去找些吃的来,饿死我了!”
小钩子见她这般态度,知道已无回旋余地,只得答应着出去了。
柳轻瞧着那悻悻离去的背影,一路的不痛快烟消云散,只觉心情大好,不由唇角漾笑。
江染霞跟过去掩上门,放好包裹,走过来道:“公子,还是我睡这张床吧。”
柳轻柔声笑道:“不要紧的。”
江染霞知道他已拿定了主意,只得上前道:“那我帮公子收拾收拾。”
柳轻没有拒绝,默默让开一旁,由着她把床单揭下来抖了抖,细细检视了被褥枕头,把褥子翻了个面垫好,再把床单反过来铺上,又将枕头细细拍打一遍。
柳轻迷恋地凝眸在那玲珑的背影:她的腰肢柔柔轻摆,她的动作温存仔细。
他爱极这般对自己体贴用心的她,他想要这样的她永远只属于自己一个。
可惜,不识趣的脚步已远远响起。
江染霞打理完毕,又检看了一遍,方才满意地一笑,抬眸道:“公子权且将就一晚吧。”
柳轻缓缓走上前去,含笑道:“辛苦霞儿了。”
江染霞笑道:“公子这是什么话?”
柳轻微笑不语,只是抬手轻轻抚理她的鬓丝。
说起来就是那么巧,端着托盘进门的小钩子就正好看到了如此温情的一幕。
而柳轻,直等到那丫头欢叫道“饭来了”,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自己的手。
小钩子张大了嘴愣了半晌,直到江染霞走到他面前才找回神思,转身在靠墙的小桌上摆了饭菜。
柳轻神色如常地缓步上前,那丫头满心只在食物上,跑过去笑道:“菜不错嘛!还有肉啊?”
小钩子勉强笑道:“这里每月朔日食鱼,望日食肉,今天正好是望日,我知道你喜欢吃肉,特地多盛了两块。”
江染霞笑道:“算你有良心!”
她虽已是直咽口水,却仍只坐着不动手。
柳轻走到桌边含笑对小钩子道了句:“有劳了。”
小钩子心不在焉地回道:“好说,好说,”又催着江染霞道:“哎,你快趁热吃啊。”
那丫头嘴里虽应着,仍是候着柳轻坐下举箸了,方才端碗吃饭,划了两口,她忽然问道:“你吃了没有?”
小钩子笑道:“我吃完了才来的。”
说着话,他也不走,倒在桌边的地上一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着。
他能够这么快稳定心绪,柳轻的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欣赏,想想他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子,对心仪的姑娘思之慕之又有何错?暗愧自己未免小题大做有失风度,遂只默然垂首吃饭,由着他俩说笑。
一时饭罢,小钩子上来收走碗筷,又提了些水来给二人洗漱之用,方才退了出去。
江染霞送他出去,与柳轻各自洗漱睡下。
一天里激战两场,柳轻确实乏了,不多时便已恍惚入梦,正睡得酣甜,忽听夜阑寂静中有人高声疾呼道:“不好了!快来人救命啊!”
他蓦地一惊,倏然醒神。
过得片刻,院里人声渐渐乱起来。
只听嘈杂中有人道:“快去把郎中开的药再煎一碗!”
又有人道:“不中用了,还是先通知县衙吧!”
还有人喊着:“快把人先停出来!”
柳轻嚯然坐起身,江染霞也被吵醒了,有些迷迷糊糊地道:“怎么那么吵啊?”
柳轻柔声道:“好像有人病了,你且睡着,我出去看看。”
言罢,他起身披衣出了房门。
院外人影幢幢,不远处有火把闪动,柳轻飞身掠上前去。
那一边,几个杂役已抬着一块门板上出屋来,门板上躺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面红气短,大汗淋漓,眼见已有虚脱之相。
与他同室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正自垂泪道:“傍晚吃了药,也没见好,我刚起来想给他擦擦汗,谁知已经这般光景!”
领头的一个杂役蹲身下去看了看,迟疑道:“要不……再把郎中请来瞧瞧?”
旁边一人道:“这大半夜哪里请得来?起码也得等天亮了才能到。”
柳轻拨开人丛上前道:“我是医者,让我看看。”
众人闻言皆有喜色,忙退让一旁。
柳轻从容上前,蹲身下去为那男童诊了双脉,细观舌相,又摸了摸他的双足,正自沉吟,只听有人快步跑着过来道:“来了来了,药来了!”
众人一分,一个杂役端着碗药汤跑进来行至跟前。
柳轻抬眸问道:“这是什么药?”
那端药的杂役答道:“郎中下午来开的方子,我照着抓的。”
柳轻接过药碗闻了闻,转手泼掉,道:“这药他不能喝,赶快去抓些人参、附子煎一剂汤来。”
众人见他将汤药泼了皆不由惊呼出声。
那端药的杂役闻言色变道:“你这人到底懂不懂医术?!他这是热症,再吃参附汤岂非要命了!”
柳轻见他懂些药理,遂耐心解释道:“他虽发病是为热症,但此刻热甚汗出而阳气近亡,再给他灌这一碗下去,便是催命了,必要先用参附以回阳,才可易方再治。”
那端药的杂役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禁犹豫起来,周围众人也是议论纷纷,忽听江染霞的声音在人群中道:“我家公子医术高明,绝不会诊错的!”
那领头的杂役沉着脸对柳轻道:“他虽是孤儿,但人命关天非同儿戏,你既出此方,可是要担责的!”
柳轻抬眸烁烁回望他,语声平静地道:“此为险药,我既敢用,自然有把握,岂会以人命试药?他若因此而亡,只管拿我偿命便是!”
“好!”
那领头的杂役挥手道:“你们几个看住他,”又推那个端药的杂役道:“快去煎药!”
众人都以他马首是瞻,那端药的杂役应声转身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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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本章病例改编自高格非先生分享的医书,由于是拍照分享,所以无法得知源自哪本书,未能注明出处,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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