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耀廷原以为江染霞已被自己吓住了,不料她竟会突作此声!眼看柳轻已动了自戕之念,生怕被她动摇了心思,忙放开脉门想运指点住她的哑穴。

    就在这一闪神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微风拂面,未及有所反应,持匕的手腕一阵剧痛!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下一个刹那,柴耀廷臂间的人已脱离了他的挟制,他大惊失色,却不敢再动半分——盈虹剑已冷冷抵在他的喉头。

    这一下变出突然,所有张弓架弩的人都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失了院中的人影,等到反应过来,已是局势逆转:对方不但已夺回人质,而且,自己的主子反倒成了别人的人质!

    柴耀廷简直震惊到难以置信:知道柳轻的功夫非同一般,特地等他走到院中离得远了才出声叫住他,谁知他的身法之快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连一个回合都没走,就将自己制于剑下!

    柳轻也很意外——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身法竟能如此之快!事实上在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身体就自己动了,等到他开始后怕的时候,盈虹剑已架在柴耀廷的颈畔,江染霞已被他拽到身后护着。

    “放箭!”

    柴耀廷忽然疯了似的大吼道。

    “唰”地一声,□□齐齐转向对准书房门前,但没有一支箭弩离弦,因为柳轻和江染霞都在柴耀廷的侧后方。

    “放箭?”

    柳轻冷冷一笑道:“现在放箭,第一个死的是你。”

    柴耀廷惨笑道:“我输了,难道你会放过我?不如同归于尽好了!”

    柳轻看着剑下之人,眸中情绪复杂难辨,半晌,他才涩然道:“今日之事,怪我柳轻识人不明,我就当从未来过,你也只当从未见我,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从此两不相欠,可好?”

    柴耀廷嘲诮地一笑道:“你想以德报怨,我却未必领情!”

    “两家尊长年事已高,我们这些晚辈之间的龃龉就不要让老人家操心了。”

    柳轻语声一寒道:“我从不以德报怨,从今往后,长辈的情分是长辈的情分,你我,形同陌路。”

    “从今往后?”

    柴耀廷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道:“柳轻,你以为你还能有多少个往后?今日你活着走出柴府又能如何?三十万金赏杀,每过一个月减五万,终身保底五万金。这一路上有多少人等着你的人头?就算你能活着逃回去,锦曦岛也永无宁日,你爷爷能护你到几时?纵然他能保你一辈子,你一生一世躲在那个巴掌大的地方与死了有何区别?”

    柳轻震愕无语: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赏格的详情,三十万金已经足够惊人,层层递减倒在预料之中,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下的是终身赏杀令!

    半晌,他才一字一字地道:“我的事,不劳旁人操心,你只需顾好柴府的脸面,别折了祖辈留下的名声。”

    言罢,他抬手点了柴耀廷的穴道,抽箫撤剑,舒臂挟过一旁犹自失神的江染霞,向着院外疾掠而去。

    柳轻这一动,依旧迅捷非常,柴耀廷被点了穴道已猜出他要脱身,大喊“放箭!”。

    那些□□手醒神之时一双人影已在院心,几个反应快的“嗖嗖”放箭射弩,皆被玉箫格挡开去,等到大多数人开始瞄准的时候,双影翩翩已到了院外。

    “格杀勿论!”

    院里传来柴耀廷的怒吼。

    一时间脚步纷沓,声势浩大,奈何白影如云,悄无声息地腾跃而出,纵然高墙深院也挡不住如飞的一双人儿。

    细雨如丝,马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

    白光一闪,柳轻已挟着江染霞落在车上。

    “快赶车!”

    他摔帘坐进车厢。

    江染霞应了一声,挥鞭驱车,问道:“公子,咱们去哪里?”

    去哪里?

    柳轻愣住了——他表面虽然装得冷静,心中实已是一团乱麻,哪里还知道该何去何从?

    逃回锦曦岛吗?

    柴耀廷说得没错:就算能回得去,他也会把所有的麻烦一起带到岛上,爷爷已经年过古稀,真的还要为了他日日操心吗?

    不回锦曦岛又能去哪里?

    这笔富贵如柴府都会心动的赏金,还有什么人能不眼红觊觎?还有什么人值得他再信一次?

    搜索枯肠,柳轻蓦地自嘲一笑——没有!一个都没有!

    从前他是锦曦岛听云公子,家世、武学、医术、江湖地位,自然能得人人奉承。

    现在他是三十万两行走的黄金,谁不欲杀?谁不欲得?

    那赏杀之人真是好手段!轻轻松松就毁了他人生的一切!让他从今往后只能做一条丧家之犬,一世无法翻身……

    纠结无措了许久,柳轻突然发觉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安静了,耳畔只闻娇叱声声车轮辘辘。

    他掀帘一看,马车已经出了江州城,正在野外放踢奔驰。

    “你这是要去哪里?!”

    柳轻满是诧异地问——他这才想起江染霞问自己去哪里,自己至今未答,后来她也就没有接着问。

    江染霞笑道:“咱们出东门跑了一段,我现在转向往南去了。”

    柳轻追问道:“南边有什么?”

    “不知道啊。”

    那丫头漫不经心地答道。

    柳轻瞧了瞧周围:细雨蒙蒙,四野无人,才飘身坐到她旁边,微微蹙眉道:“不知道你就敢乱跑?!”

    江染霞转过脸来笑嘻嘻地道:“我只知道现在肯定有好多人在沿江往东的一路上等着公子,所以无论向东入海还是向北沿江,都有可能会撞上这些人,向西呢,背道而驰,难以随机应变,所以只能向南碰碰运气咯!”

    柳轻见她一张脸儿全被雨水打湿了,几丝秀发调皮地贴在腮边,天空虽然阴沉,这丫头脸上却是笑靥灿烂,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自从说了要将她托付别人,她就再没有笑得如此开心过。

    抬袖为她拭了拭脸上的雨水,柳轻无奈地道:“满意了?”

    仿佛一只偷嘴被抓了现行的猫儿似的,江染霞别开脸去讷讷地道:“我是替公子高兴……”

    柳轻微嗔道:“高兴什么?高兴我交友不慎遇人不淑么?”

    江染霞贼贼地笑道:“我是高兴公子这回赚大了呀!”

    柳轻苦笑道:“我倒不知我赚了什么?”

    “公子你想呀,”江染霞一本正经地敛容道:“你一文未出、毫发无伤,只凭几句话就认清了一个人,总比以后你真的身陷绝境再被他暗中捅刀子要好得多吧?这就相当于捡了一条命,还不算赚啊?”

    柳轻黯然一笑道:“那又如何?我如今孤立无援有家难回……”

    “嗳——”

    江染霞不满地打断道:“公子还有我呢!怎说孤立无援?”

    瞧着她眉梢眼角藏不住的喜色,柳轻不觉无奈地笑道:“傻丫头,难道你真的不知惧死吗?”

    江染霞耸了耸肩道:“惧又如何?惧了就能不死吗?人总要死的,早早晚晚而已。”

    柳轻低叹一声道:“虽然迟早要死,但谁不想活得长久些?”

    “公子这话我可不敢苟同!”

    江染霞一脸满不在乎地轻笑道:“我以为,活得长久倒不如活得精彩。公子试想:一个人临死之前,回顾此生,若想做的事情都没做、想去的地方都没去、想见的世面都没见,他纵有百岁寿数,也只是虚度罢了,若临死之时,所想所愿皆偿,此生此世无憾,那才是圆满呢!”

    “所想所愿皆偿,此生此世无憾……”

    柳轻喃喃地重复着,不禁有些失神。

    雨势骤然一疾,雨丝瞬间化作豆大的雨点。

    “哎呀!雨大了,公子快回车里。”

    江染霞急叫道。

    柳轻却没动,只抬袖为她遮雨,道:“赶快找地方避雨。”

    雨声渐响,江染霞提高了嗓门道:“这荒郊野外,哪里有地方避雨啊?”

    柳轻凝目环望,抬手指道:“那边有片树林,把马车停进去,咱们躲到车厢里避雨。”

    “好!”

    江染霞调整方向叱车而去。

    等到马车在小树林中停稳拴好,大雨已是滂沱而下,两个人躲进车厢之时,浑身上下皆已湿透。

    江染霞有些不放心地向外张望道:“他们不会追过来吧?”

    “不会,”柳轻沉声道:“这一点脸面他还是要替柴府顾着的。”

    “公子别生气了,”江染霞觑着他脸上的阴沉笑道:“公子保底还值五万金,这个什么江州公子却已是一文不值!咱们这万金之躯若是为了不值一钱的人气坏了,岂不是亏大啦?”

    柳轻忽然道:“我先下车,你把湿衣服都换下来。”说着,已起身挑帘出了车厢。

    江染霞忙拦道:“外面雨那么大……”

    却哪里拦得住?

    湿漉漉的白影已消失在车帘外。

    狂雨如瀑,天地万物混沌一片,几步之外的大树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柳轻背向马车默默地站着,任由雨水肆虐冲刷脸庞,冰冷的雨混着眸中溢出的温热液体模糊了整个世界。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落魄失意的时候:他有家难回、朝不保夕、受人背叛和算计。

    可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种孤独和绝望,就在刚才的一刻,那丫头笑语相慰之时,他才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为这一路行来是自己在保护那丫头,其实真正受到守护和照顾的却是他自己!

    在他困顿无助的时候、在他脆弱疲惫的时候、在他丧失信心的时候,是她软言宽慰、俏语开解、温柔守候,是她一次又一次支撑他的软弱、一回又一回维护他的自信、一遍又一遍抚平他的心绪。

    雨幕茫茫,连天接地,世界淹没在喧然的雨声中。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个人和一辆小小的马车。

    柳轻望着眼前的纷浊迷乱,忽然无声地漾起一个微笑——雨水倾泻而下浇在身上透骨寒凉,但他的内心干燥、温暖、甜蜜。

    他知道,这个人间再寒冷、再艰难、再无情他也不会孤独了,因为在他的身后,在这辆小小的马车里,有一个人不离不弃地陪着他、守护他、照顾他。

    “公子,我换好了,你快上车来。”

    江染霞挑起车帘道。

    柳轻转身,见她果然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遂跃上车,先将衣袍的水绞了绞,方才重又进了车厢。

    江染霞忙递上手巾道:“我帮公子也拿了一身衣服出来,快擦擦干,把湿衣服换下来。”

    柳轻闻言微一窘:他们没有雨具,就算有,这么大的雨也不中用,江染霞刚换了衣服,再站到车外去岂非又要淋湿了?但她若不出去,这从里到外的衣服自己如何换得?

    他的推搪之言尚未出口,已见江染霞背对着自己坐到车厢门口,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蒙在眼睛上系好,笑道:“这样我就看不到公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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