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垂首一看,方才发现右臂经络伤处已是淤黑一片,忙伸手掩住,道:“可能是撞在哪里了,不妨事的,一会我推拿梳通,淤血两天就消了。”

    “黑得那么厉害,疼不疼啊?”

    江染霞素眉微蹙,伸手替他轻揉着道。

    这丫头如此心疼着我吗?

    柳轻甜暖悄漾,笑道:“不疼,习武之人磕伤碰伤都是常事,不要大惊小怪的,我自己是医者,我知道的。”

    其实这一针伤在穴道上,他连举箸吃饭都有些艰难,怎么会不疼?

    江染霞撅着嘴,替他系好衣结,道:“那公子赶快推拿,可别耽误了。”

    “好。”

    柳轻宠溺地一笑,果然抬左手缓缓给自己推揉,江染霞这才放心地一笑转身去了里屋。

    待她走开,柳轻才微微蹙起眉头:表面的淤血两三天就可消退,但伤到的经络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恢复,可是老鼠会未必肯给他那么多时间,而他要如何周全二人安危?

    虽然他有左箫右剑之能,但左手箫是以守为主,若无右手剑的攻势配合,威力实在堪忧。

    苦思而无良策,柳轻不得不想起了另一个人——曲晨顺利回岛了吗?

    按日子推算那小子早该到了,如果他回到岛上,那么曲珣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解这危局。

    柳轻无声叹了口气:现在他是孤立无援,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个遥远小岛上的人是否能决胜千里替自己解围。

    他黯然一笑:曾经如此渴望挣扎逃离的所有一切,现在还不是没出息地在期待这一切来援救他吗?肖绝说得对,离开了锦曦岛的光环,他还有什么拿得上台面的资本?

    左手在右臂上蓦地一停,柳轻狠狠抓住右肘——他就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力保护,是吗?

    里屋很快就没了动静,那丫头这些天也是累坏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放松心绪:与其徒劳伤神,不如养精蓄锐以应明日,有时候还真要学学那丫头胆大心大万事不怕的性子。

    一夜平安,次晨起身。

    江染霞硬是要按着给柳轻重梳发髻,推拗不过,他只能乖乖坐在镜前任由那丫头摆布。

    凝眸镜中专注于发丝的人儿,柳轻忽然道:“我们此番出谷,必定会再次落入老鼠会视线之中,如何应对以求自保,霞儿可有想过对策?”

    江染霞讶然停手道:“公子问我?”

    镜中的人儿一脸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的模样。

    柳轻微微一笑,打趣道:“这屋里就你我二人,我不问你,难道问镜子吗?”

    从始至今,这一路之上的行止进退皆是柳轻一人决断,他几乎从未问过江染霞的意见,而她也顺从地遵照他的决定,此时他计无所出,方才想起这丫头一向也是心思了得,何不听听她的意见?

    江染霞一边垂眸继续为他梳发,一边微带赧色地道:“我可没有公子这般深谋远虑,不过公子既然问了,我就姑且一说,对与不对,公子权作一笑。”

    柳轻向着镜中佯嗔道:“你这丫头,不问你时倒是心直口快爱嚼爱咬的,如今既问你,我自然是认真相对,怎会权作一笑?你若不肯费心,我以后不劳烦便是。”

    “嗳呀,公子——”

    江染霞忙撒娇讨好道:“公子看重垂问,我难免受宠若惊嘛!哪敢不尽心答对?”

    柳轻含笑道:“还不快说?!”

    他本是最随和忍让的,可同这丫头在一起就常会禁不住故意作些嗔态引她来哄着自己,他也极享受那软语娇言带给自己的丝丝甜蜜。

    江染霞手上不停,凝神想了想,容色认真地道:“按日子算,无星怎么也该到岛上了,咱们引住那帮臭老鼠原是为了掩护他,如今应该可以和臭老鼠摊牌了,让他们知道咱们这里没有红雪莲,想必他们就不会紧追不放了。”

    她蹙了蹙眉道:“他们用猛火油围攻时就该发现无星不在船上了,想必心中也有疑虑,我若是他们,我就兵分两路,一边追明的红雪莲,一边找那个消失的人,”

    她又轻叹一声道:“有道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如今我和公子却是不知彼不知己,两眼一抹黑。”

    “霞儿心思果然不错!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如今消息倒是最重要的。”

    柳轻缓缓点头道。

    “哎,公子,你别动。”

    江染霞忙扶住他的头。

    柳轻只得耐心等那丫头摆弄完,对镜一照,果然梳就一个端正精巧的发髻,衬得俊雅容颜更添气度。

    他不禁无奈一笑道:“打扮成这样去给谁看?”

    “什么叫打扮啊?!”

    江染霞不服气地道:“公子人品原该如此的嘛!”

    柳轻宠爱地一笑,也不与她嚼舌,正色道:“说到消息,倒是有个捷径,虽不能知详细,但足可见端倪。”

    “果然还是公子有办法!”江染霞收起梳子笑道。

    柳轻沉吟道:“我出去可能会有些惹眼,不如霞儿出门逛一圈,问问此地有没有一个叫‘阅众书局’的店铺,进去买一封最新的《阅众新录》来看看。”

    江染霞欢喜道:“好啊,那公子且坐坐,我出去逛一圈。”

    她说着,微微一礼,转身抬步时却被柳轻一把拽住,她以为还有什么吩咐,便笑吟吟地回头等着。

    柳轻垂首沉默了一阵,站起身来,低声道:“算了,还是一起去吧。”

    他终究放心不下——若真有老鼠会的人在左近,这丫头只身落单岂非更危险?

    二人跟柜上伙计一打听,县里还真有个阅众书局,就在主街旁边的一个岔道上,小小一间门面,看着极不起眼。

    柳轻摸出一锭碎银塞在江染霞手中,低声道:“记得要最新的《阅众新录》,快去快回。”

    那丫头点点头,转身进了书局,少倾,拿着一个蜡封的信笺回出来,递到柳轻面前问道:“公子看看是这个么?”

    柳轻接过一看,笑道:“正是这个!”

    江染霞咋舌道:“这么薄薄一片要一两银子啊?”

    柳轻笑道:“这已经是最廉价易得的消息了。”

    “消息?”

    江染霞歪头惑然。

    柳轻将《阅众新录》收好,携着她往回走,解释道:“江湖上三大消息组织,天眼为魁,大风堂次之,阅仙楼起家最晚,如今却能稳占第三,就是因为他们吸引顾客的方式非常特别。”

    江染霞好奇道:“就是这个《阅众新录》吗?”

    柳轻摇头道:“这《阅众新录》只是其一,不过也是最赚钱的一项。”

    江染霞撇嘴道:“一张纸卖一两银子,一张金箔怕也就这个价了,能不赚钱嘛?”

    柳轻笑笑道:“对于需要的人来说,这可比金箔值钱多了。”

    江染霞好奇道:“上面写着什么?”

    柳轻道:“《阅众新录》每隔十日更新一次,写的是半月内江湖重大消息的目录。”

    “目录?!”

    江染霞问道:“那详情呢?”

    柳轻笑道:“若要知道目录上某事的详情,自然就得出更多的钱去买这件事的详录了。”

    江染霞点头叹道:“这可真是无奸不商啊,一两银子,就看个目录,把人胃口吊起来了还得再掏更多的钱!”

    柳轻叹道:“江湖上卖消息的行规:一个普通消息作价从五两到一百两不等,一两银子能知天下大事,其实并不贵。”

    江染霞惊讶地道:“原来消息那么值钱啊!”

    她忽然想起一事,不禁问道:“上次那个聂忻娘到咱们船上来验看红雪莲得要多少银子呀?”

    柳轻摇头道:“这可不好说了,聂忻娘可是这消息行里的翘楚,天底下若连她都打探不到的消息,那就不用劳烦旁人了。自从她执掌鸽堂,天眼才声名鹊起,短短几年便势不可挡地赶超、吞并诸多消息组织,确立了不可动摇的霸主地位,要她这样的人亲自出马,光有钱是使不动的,还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她若高兴,三五十万也就够了,她若不乐意,金山银山只怕也求不动她。”

    江染霞坏笑地瞅着他道:“她如此轻薄公子,公子还这般盛赞于她?”

    柳轻笑笑道:“我虽不齿她的品行,但也佩服她的能力,况且……”

    他收了笑,微带怜悯地道:“她如此美貌,想要出人头地、掌权成事,难免会受许多委屈,也许,受的委屈多了,反而自暴自弃不求清白了。”

    江染霞忽然撇过头去不说话了,只默默地跟着他前行。

    察觉那丫头异常的沉默,柳轻不禁停步相望道:“霞儿,你怎么了?”

    “没有……”

    江染霞勉强一笑,望向他,有些感动地道:“我只是觉得她不能亲自听到公子的这番话,实在太可惜了!她若是知道公子这番心意,说不定也会好受些。”

    “傻丫头!”

    柳轻无奈地一笑道:“她这般洒脱的女子岂会在意旁人褒贬?她只会在乎自己重视的人。”

    江染霞怔了怔,忽然垂首一笑道:“这倒也是,只要在意之人能懂她,管别人怎么说呢?”

    这丫头一时疯疯傻傻,一时又多愁善感,真不知小脑袋里装了些什么。

    柳轻含笑催道:“快回房去,看看都有些什么天下大事。”

    两个人边走边说已将近客栈,遂加快几步进店回房。

    江染霞兴兴头头地掩上门,忙跑到柳轻身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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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

    《孙子兵法·谋攻篇》,孙武,春秋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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