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启开蜡封,体贴地将笺纸摊在二人之间的桌上,两个人凑在一起凝神细看笺上目录。

    一晌,他忽然笑道:“好了,无星已将红雪莲顺利送回岛上了。”

    江染霞没他看得那么快,急道:“哪里写着?”

    柳轻指着中间几行字道:“红雪莲花落锦曦岛。”

    江染霞疑道:“这不会是说映月楼的事吧?”

    “傻丫头,映月楼都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这张目录的落款是昨天。”

    柳轻笑道:“虽然目录不会写发生日期,但仍是按时间排序的,怎么会再写一遍几个月前的事?”

    江染霞开颜道:“那这一两银子花得还是很值嘛。”

    “这是自然,”柳轻笑道:“否则怎么很多江湖帮派肯整年订购《阅众新录》?”

    “这个还有人整年订购?”

    江染霞讶然道。

    柳轻道:“一年也就三十两银子,比一次次买便宜,还有专人送上门,何乐不为?”

    江染霞不禁满脸佩服地道:“做生意能做到这份上,简直是……”

    她想了想道:“令人五体投地!”

    柳轻不禁失笑道:“难得也有能让你如此敬佩之人。”

    “公子此言差矣!”

    江染霞一脸认真地道:“我对公子才是敬佩,对他可是佩而不敬的。”

    柳轻心中一甜,凝睇水眸低声道:“柳轻何德何能,竟有此殊荣?”

    江染霞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眼波流转无声回望。

    那样盈满温柔的水眸,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柳轻越陷越深沉溺其中,他已经忘了自己问的话,忘了该循礼避开,甚至,几乎忘了呼吸。

    仿佛春暖花开,仿佛阳光明媚,仿佛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尽在身边,是的,她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不知神摇魂荡了多久,一丝理智蓦然回归,柳轻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忙撇过头去,只觉脸热心跳呼吸促乱,急着找掩饰,拿起桌上的笺纸慌乱地道:“这个没用了,我去烧了吧。”

    他说着,便要起身,却被江染霞一把拽住袖子道:“哎,公子,一两银子呢!烧了怪可惜的,再说,我还没看完。”

    柳轻只得将笺纸放回她面前道:“那你收好了。”

    “嗯。”

    江染霞垂首折那笺纸。

    柳轻仍觉双颊发烫,怕那丫头少时抬头看出马脚来,道:“我去雇辆车,咱们一会出发。”

    言罢,也不待江染霞反应,他便落荒而逃般出了屋子。

    远离了那个乱人心旌的祸源,柳轻方觉心跳一缓,定了定神,向柜上去吩咐伙计寻一辆稳妥的马车去下一个镇甸——既然红雪莲之事已尘埃落定,老鼠会也必已知晓,那么就没理由再费时费力对他们穷追猛打,权且可认为他们此刻已经安全了,如此,他倒能放心送江染霞回苏州去了。

    客栈对面就是一家卖干粮杂货的铺子,柳轻顺手置备了些干粮、水囊等应用之物,拎着回屋时,江染霞已收拾好二人的行囊,遂又将干粮等打点齐整。

    就这一晌时间,伙计进来回报说马车已在店门口候着了,二人拿好东西到柜上结了账,出店一看,果然一辆干净齐整的单驾马车正候着。

    车夫见伙计陪着他们出来,知是雇主,忙殷勤地摆上踏凳。

    柳轻细看那车夫:双手粗糙、满面黝黑,显是常年赶车的把势,并无不妥,问了价钱也是公道合理,遂点头成交。

    他先扶江染霞上去,方才随后登车,待她在车厢里将包裹物品安放妥当,二人坐稳垂帘,那车夫收了踏凳,长叱一声,马车辘辘行进。

    马车虽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车厢也不算窄,当然,比之锦曦岛的终究相差甚远,二人促膝而坐近在咫尺,各自垂首沉默。

    柳轻想起方才的唐突,心里又窘又不安:在神农山时江染霞就曾因曲晨的一个深情凝视而冷颜相待,如今自己也这般无礼,她虽没有当场发作,只怕心中已有了芥蒂,若不然,以这丫头的性子怎么会这些时候都一声不吭?

    柳轻忐忑难安,想出言解释,却不知要从何开口——他生就沉默隐忍的性子,从小到大就算受了什么冤枉委屈也不爱辩解,但此刻,对于身边这个人儿,他无法忽视她的态度,更无法不在意她的感受。

    他正自一遍遍筹谋措辞之时,江染霞却忽然褪下腕上的佛珠持在手中正身坐好,垂眸凝神,双唇微翕,无声地念起经来。

    柳轻第一次瞧见她念经,虽然无声,但粉唇轻启,却是字字虔诚。素眉似颦非颦,水眸欲阖未阖,一串佛珠在她手中要念完一段方才转过一颗。

    柳轻悄觑半晌,确认她每次念的是同一段经文。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念经呢?

    车内寂寂,车外鞭叱声声。

    车轮滚滚,车中柔思百转。

    江染霞开始时念得很快,转过几颗佛珠后,竟逐渐慢了下来,眉心渐弛,容色更宁,端庄柔和中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折的纯净。

    柳轻凝眸在她唇畔渐渐漾起的浅淡微笑,想到自己的诸般私心杂念,不禁暗生愧意:丫头,你的心才如皓月清风,而我,不过是这世间一个想要将你占为己有的浊物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下了,只听车夫在外笑道:“两位客官,前面有个茶摊,这天也晌午了,咱们坐下来喝碗茶吃口干粮再上路,可好?”

    柳轻挑帘一瞧,前方的路边果然有个小茶摊,转首看向车里的人儿,江染霞已收了佛珠,水眸澄澈笑靥如初正望着他。

    “要不,咱们下车歇歇?”

    柳轻试探地低声问道。

    “好啊,”江染霞点头道:“闷了一路,是该下去散散。”

    那车夫听到里面的对话,已是跳下来牵着马将车拖到路边停好,又摆上踏凳。

    江染霞当先出去为柳轻挑帘,柳轻也不推让,提袍下了车,见她在后提裙举足,无声地递上自己的胳膊以便她扶手——他这般动作一则是这路面不平,榻凳摆得不稳,怕她摇晃危险。二则,也别有试探的心机:这丫头若真存芥蒂自然不肯再碰他的手臂。

    柳轻还未及想好江染霞若是避而不扶自己要如何收场,只觉臂上一沉,那丫头已经大大方方地扶着自己的手臂下了踏凳,脆声道了句:“多谢公子。”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柳轻只觉满心畅然欢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唯有报以一笑。

    江染霞哪知他这一路的百转煎熬?早已转身欢欢跳跳地向茶摊而去。

    茶摊不大,摊主是夫妻俩。

    柳轻跟着江染霞坐了一桌,扬声要了三碗茶,车夫哈了哈腰,识趣地坐在另一桌。

    听见叫茶,那女的忙应声去舀茶,男的在旁端着托盘,候她盛出来就放到托盘上,如此,端了三碗茶走过来,先给柳轻和江染霞放下两碗,再端了另一碗向车夫走去。

    就在这片刻,柳轻突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这个男人的脚有一点跛,茶碗里的茶水装得却比较满,但是他一路端着过来,却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柳轻本是有些魂不守舍,此刻疑窦一生,警觉立返,侧耳听去,这夫妻俩的气息皆是深长沉稳,这就证明此二人的内功修为不弱。

    他心头暗自戒备声色不动,抬手悄然按住江染霞的纤腕。

    江染霞正要端碗喝茶,被柳轻一把按住,不解地抬眸,见他神色凝重,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领会其意,便不喝茶,只作嫌热的样子轻轻吹着气。

    那跛男显然是想等着他们喝茶,是以走得甚慢,半天还没蹭到那车夫桌旁。

    那女的虽侧对着他们佯作擦汗,眼角的余光却始终不离这一桌。

    柳轻细察周围,并无埋伏,忽然端起茶碗来笑道:“这大热天更要喝些热茶才舒服。”

    江染霞抬杠道:“这么热的天,再喝热茶岂非要出一身汗?”

    柳轻将茶碗送到唇边浅啜一口,点头赞道:“茶水中还放了盐,很是解渴。”言罢,仰头喝了一大口。

    江染霞见状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袖子阻道:“公子慢些喝,留神烫到了。”

    那男的虽背对着他们,但离得近,耳听得柳轻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立时停下脚步,那女的瞄到他举碗喝茶,已是忍不住忘记掩饰地转过脸来,满是惊喜之色。

    只有江染霞,水眸中尽是忧切,又不好点破,只能略带紧张地望着他。

    柳轻向她微微一笑,骤然,双眉一蹙,抬手扫落桌上的两只茶碗,闷哼道:“别喝,茶里有毒!”

    茶碗落地,“哗啦”摔得粉碎。

    江染霞骇然失色,惊呼道:“公子!”

    几乎是与此同时,两道锋刃电闪而来,直取柳轻的脖颈。

    江染霞抬眸正见那跛男手持匕首扑来,急忙伸手拔剑欲待相护,只觉眼前一花,身边的人已没了踪影!

    紧接着,衣袂翩飞白影飘然,耳听“噗通噗通”两声,她再定睛时,那一男一女已双双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柳轻停下身形,微微蹙眉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他之所以要佯装中毒,一方面是为了诱这二人出击,免得他们逃窜,另一方面是因为右肘的伤势不容他久战,所以要使敌人放松警惕以一击得手。

    “公子你中毒了?!”

    江染霞急切地问道。

    柳轻笑了笑道:“放心吧,我服了避毒丹,区区一口断肠散还奈何不了我。”

    “断肠散!”

    江染霞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毒药她可是听说过的!江湖俗称“七步死”,据说服下这种毒药行不出七步必死无疑,根本就来不及救。

    柳轻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肩,上前两步俯视着地上的一男一女朗声道:“在下与二位素昧平生,当无仇隙,行至此处不过买碗茶喝,财未露白,不知因何要取我等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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