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一直平静无扰。
柳轻除了巡检机括,便是闷在自己舱中看书,一日三餐也常在房中自用。
江染霞便在花厅熟悉操控,了解各样机关的开启速度、射程距离、范围限制、调校方法等。
曲晨偶尔巡视下船周、观察江面的动向,剩下的时间便是坐在船亭中,看着心尖上的人儿时而垂眸深思、时而念念有词、时而又在木枢盒子上虚空操弄,等着她随时召唤他进去答疑解惑。
她大概还不知道,在曲晨的生命中,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将他这般呼来挥去,也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让他这般俯首听唤。
白天的相望相守总是如此短暂,夜晚的分离思念却是如此漫长,虽只隔了一道舱墙,却也隔开了他牵挂眷恋的容颜。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霞儿,但我从不后悔当初的相识,若退回初见那一刻,就算明知会受这般的煎熬,我也依旧会护在你的身前。
不!
在那一刻我便要牢牢拘住你,不许你再回那个伤你身、伤你心的峨嵋!
晨雾清蒙,水天沧幽。
东方熹微,荼白纱随风舒卷在寂寂水天间的背影让曲晨想起传说中那个普渡众生的白衣大士:
你既立心渡人,为何不肯渡我?
你既惜花爱草,为何不肯怜我半分?
我在你心里连草芥都不如吗?
他黯然地无声一笑,轻轻走上前去。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我若向修罗……”
曲晨一愣,他原以为江染霞是同往常那般念他听不懂的梵文佛经,没想到今天她念的每一句他都能听懂,却是句句让他心惊!
一股无名之火蹿上心头,曲晨闪身飞掠到她身畔,一把抓住那握着佛珠的小手儿轻喝道:“不许念这些!”
江染霞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抬眸懵懵地看向他。
“什么刀山火海?什么地狱修罗?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曲晨怒道。
江染霞忙解释道:“我……这是观音菩萨发愿……”
曲晨霸道地截断她的话道:“她发的愿让她去啊,刀山地狱与你何干?”
他说着,便去抢她手中的佛珠,道:“以后不许念这些劳什子咒自己的话。”
“我不念!我不念!”
江染霞忙死命护住佛珠哀求道:“我以后再不念这个了还不行嘛!”
汪汪水眸中的乞怜之色,终究让曲晨硬不下心肠夺走那双小手儿紧紧抓着的东西。
他的心已妥协,嘴上却还要威胁警告道:“再让我听到一回,我便扔了它。”
“我知道了,我不念了。”
江染霞把小手儿连同佛珠一起救出魔掌,赶忙揣进怀里,背过身去心有余悸地护住衣襟里的宝贝。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曲晨的眼睛,他疼宠地一笑:霞儿,就算真有刀山地狱,也是我来闯、我来受,从今往后,所有的危险、委屈,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不能沾你半分,因为你已有我。
江染霞定了定神,方才问道:“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曲晨张开双臂,悄悄将双手撑在她左右两边的船栏上——虽不能揽她入怀,这般隔空环住也如同搂着她一般。
他凝睇着那小小的只及自己肩膀的背影,偷尝着心头涌出的甜蜜,凑到她耳畔道:“今天就要到那里了,你怕不怕?”
江染霞正全神贯注在水天交接处的红霞,浑然未觉身后人窃窃的亲昵,闻言只是信口答道:“不怕啊,有你们在呢。”
这般依赖和信任的话语虽不够有诚意,却足以令曲晨心满意足。
他悄悄汲取着晨风飘送过来的淡淡发香,痴看着襟前的娇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好像对他的亲近不再那么敏感抗拒了,像上次,还有刚才,他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恼,也没有马上抽开。
是习惯了?还是接受了?
怎样都好!
曲晨温柔一笑:你的心终归也不是铁石做的,无论你把它许给了谁,佛祖也好,菩萨也好,我都要把它抢回来,因为它是我的!你不能偷走我的心却没有丝毫回报,这不公平!接受也罢,习惯也罢,我都要闯进你心里,哪怕只有一隅,我也要占有!
“看!太阳出来了!”
江染霞笑叫道。
水天相接处,红日娇羞探首,红光铺满江面,也将船头一双人儿的身影染红,荼白轻纱有了嫁衣般娇艳的色彩。
旭日东升,红光尽褪,金芒耀眼。
今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临近中午,柳轻干脆让船工放缓船速,三人在船上吃饱喝足打起精神来迎战。
饭罢,重振船速,行不多久,已遥遥可见两座山峰夹岸而峙,果然像一对牛角。
“到了!”
江染霞跳起身来跑上船头,满是不安地张望着。
曲晨失笑道:“你紧张什么,还有好几里呢。”
“我不紧张!”
江染霞白了他一眼,悻悻地坐回凳子上——嘴里说得硬气,可一双小手儿已悄然纠握在一起。
柳轻含笑不语:每当她努力控制情绪的时候,就会做这个小动作。
其实,他看得出曲晨也有点紧张,不仅如此,他自己又何尝不紧张?
九龙寨苗家与锦曦岛一战全灭,他相信这样的消息已经遍传江湖。
锦曦岛是个硬茬谁都知道,但是究竟有多硬其实连他们自己都没底。
苗睿如此谋略,如此排布,几百口人倾巢出动奋力一搏,以全军覆灭的代价却只换来锦曦岛江船的轻微损伤,相信这样的结局足够让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势力重新权衡自己的决策。
这也是近几天格外平静的原因——红雪莲虽好,但本门的存亡、个人的生死却更重要。
所以,现在还敢出头来碰锦曦岛的,必定不是省油灯——单看财力,能请得起聂忻娘亲自出马,就算不是富可敌国,也绝对是能一掷千金的主。
大江东去,船行顺流,几里路也是转眼即至。
堪堪行至两峰之前,江面骤然收窄,水流增高变急。
“欸?没有船挡道!”江染霞奇道。
曲晨皱了皱眉道:“我总觉得有些诡异。”
这是一个武者的直觉力。
“前面一条船都没有,难道还不够奇怪吗?”
柳轻蹙眉说出了令人不安的根源。
江染霞迟疑道:“那我们还冲过去吗?”
柳轻沉吟一下,道:“无论如何,先冲冲看,吩咐各处保持警戒。”
江染霞应声飞快跑去花厅传令,一干船工已经提前得到命令要听她调度,此刻遂依她的指示行事。
只见碧波乍分,激浪飞溅,江船借助水势骤然提速,飞快地驶入两山之间。
“霞儿待在花厅不许出来。”
柳轻吩咐道,与曲晨并肩站在船头,凝神警戒。
突然,曲晨指着前方道:“那是什么?!”
柳轻凝眸细看,只见前方一片旷然,并无它物,但在双峰遮蔽的阴影间隙透入的几缕阳光下隐隐似有微光闪动。
他眉心一蹙,迅速搜索着平生所知,忽然转身掠进卧舱,抓起自己的砚台冲出来,抬手一挥,一砚残墨飞洒而出,船头不远处骤现一张大网!
柳轻大惊失色,道:“难道真是情丝!”
“什么?”曲晨追问道。
“快用剑气挡住它!”
柳轻顾不得解释,大声叫道。
曲晨忙拔出玄铁剑柄。
但是,已经晚了!
江船全速疾行又顺水势,可说如离弦之箭。
从发现异样到柳轻泼墨,已是极快的速度。
可是,发现得实在太晚了!
只听咔嚓嚓木头断裂的声音,船头已经撞上了大网,那细若游丝的网竟然锋利无比,瞬间就把船首的木栏切成了一段段。
曲晨惊怒中御剑气猛劈,只听叮一声细响,竟分毫没劈开。
江染霞在花厅内惊呼道:“船头护盾被割碎了!”
曲晨一劈未成,剑柄一立已用剑气抵住大网。船借水流疾行之势何止千钧?
他大吼一声猛地发力,也只是堪堪把网抵开了一点距离。
柳轻喊道:“霞儿停船!”
江染霞叫道:“已经停了,是水流的力量!”
曲晨吼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连剑气都斩不断?”
柳轻眸色深忧地道:“我只见过书中提到说暹罗有术士会制一种无形丝线,至刚至柔,利能断金柔能绕指,有极少量传入中原,被一些杀手所用,杀人于无形,唤作‘情丝’。”
正说着,只听山峦之中一阵长笑,有人道:“柳自如之孙果然遍览群书博闻强记,你如此识货,不枉我辛苦布此情网。”
他说着话,曲晨和柳轻各自凝神倾听,直到语声停下,两人互换了一下眼神,皆未确定其方位。
柳轻腾身跃上船亭顶,恭敬一揖道:“前辈既提及家祖名讳,想必与我柳家有旧,未知前辈有何吩咐,不妨现身一叙。”
那声音道:“你不必探我来历,我与你柳家素无瓜葛,我此来只为红雪莲,只要你乖乖献上,我便放你们过去。”
曲晨正凝神辨音,忽觉手上一松,发现江船在悄然后退,方自一喜,陡闻船尾铮然数响,江船又重新向前面的“情网”滑去,他忙再御剑气抵挡。
只听江染霞在花厅中叫道:“不好了!船尾也有网,船尾护盾也被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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