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至军营一个来回需要两个时辰,待到苏宁到达府内是已至正午,日头高高悬挂于空中。

    下人低着头,恭卑地引着苏宁一路穿过优雅别致的庭院,最后到达垂花门,垂花门之内便是竹居,是丞相府最大的院子,也正是傅修林所居之地。

    竹居一般没有傅修林的吩咐,旁人是不得进入,就连他的祖母亦是不得随意进入。

    是以,下人引她到垂花门,便不再入内,只由苏宁一人进入。

    苏宁径直穿过垂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翠的金镶玉竹,竹子傲然挺立于两侧,微风拂过便能引起沙沙声响。庭院正中是一方青石镂空桌,桌上摆着一盘未完成的棋局。

    她收回眼神,不多做打探,正往竹居正中走去时,傅修林也从屋子里出来。

    少年一身水色流云银丝长袍,腰坠黑玉,玉佩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摆动,头戴镶玉银冠,宽大的广袖被风吹起,十分风姿俊逸,纤尘不染如白雪。鼻若悬梁,薄唇朱色,一双黑眸深邃锐利,叫人不敢直视。

    可她苏宁是谁?她是女中豪杰,有什么不敢看的

    !

    苏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见过丞相。”

    傅修林许久不曾见到苏宁,上次见她还是在四月中旬的朝会,那时她一身黑衣如墨,冷漠威严,今日一袭红衣,热烈得似火。

    傅修林颔首,“苏将军不必多礼。”

    两人就在石凳面对面坐下。

    苏宁嘴角含笑道:“丞相唤下官前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傅修林节骨分明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啪嗒”一声,黑子落在棋盘之上。他抬起漠然的眼眸,“将军可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苏宁收起嘴角的笑,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她心中嘀咕,他到底想说什么?

    见苏宁不说话,傅修林继续说道:“将军以女儿身在军营中闯出一片天地,我深感佩服。只是,我今日不知道该夸你英勇还是胆子。”

    苏宁心里一惊,指尖暗暗拽紧衣角,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她从答应来丞相府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在一步步落进傅修林编织的陷阱,可她却无法将跳出那个陷阱。

    苏宁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却是能够射出把把寒刃。“下官自然是既英勇又胆大,不然何以成为女将军?”

    “确实是既英勇又胆大,偷梁换柱,更名改姓,女身入仕,我说的没错吧?白徽娴白大小姐。”傅修林道。

    风声停止,杀气四起,弥漫了整个庭院。

    苏宁的眼中杀机毕现,浑身充满着阴狠气息,手指不再拽着衣角,反而探向袖中的匕首,正在等待着一个绝佳时机。

    “丞相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只是,丞相知道什么样的人最会保守秘密吗?”

    只有死人,是不会告密的。

    傅修林又捻起一枚黑子,棋盘中的白子瞬间失去半壁江山,他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死人最会保守秘密。白大小姐不必如惊弓之鸟,我既然请你来,自然是不想与你为敌。我知令堂曾是洛城太守,受百姓爱戴,不料被御史台弹劾贪污受贿,买卖军械,最后株连九族……”

    苏宁额上青筋暴起,放下匕首的手紧握成拳,死死的盯着傅修林,眼眶红得渗人,比红衣还要艳丽,像是一头随时随地爆发的野兽。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父亲没有!”

    “令堂高风亮节,爱民如子,自然不会贪污受贿,更不会买卖军械。”

    苏宁闻言不禁鼻头一酸,硬生生的忍住眼泪夺眶而出的冲动。

    有人信!终于有人信她!

    她父亲就是被诬陷的!那时白峰在大雪纷飞的宫中长跪不起,只为自证清白。她亦是跑遍了城中所有与白家交好的官员,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们,她父亲没有贪赃枉法。

    他们对她避之不及。

    没有人信她。

    那个冬日,出奇的寒冷。

    “白小姐,你可想为你父亲,为你家族洗刷冤屈?”

    怎么会不想?她夜夜梦里都是白府的牌匾重新高悬,她和族人能够欢聚一堂。

    她对此事耿耿于怀,为父洗刷冤屈是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她心里恨,恨不得将那人揪出来,饮其之血,啖其之肉!

    他相信她,所以她也选择相信他。

    “自然是想。那丞相可愿帮我?”

    少女的眼眸不再红得渗血,恢复了些许的清亮,额上的青筋消失,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荣幸之至。”傅修林说道。

    两人就此结盟,苏宁成为了容柔嘉一派的人。

    垂花门前有些声响,两人同时看向那里,瑞鹤低着头说:“大人,人是在去张府的路上抓到的。”

    随后,瑞鹤押着个人进来。那人貌若无盐,身子是经过风吹日晒的小麦色,嘴角有一颗黑色的大痣,很是明显。

    苏宁看着那人,微微皱眉,不可置信的说:“刘虎?”

    刘虎弓着腰跪在地上,双手用麻绳绑着,被反钳在后背,他不敢抬头去看苏宁。

    傅修林挑眉,饶有兴趣地看向苏宁。

    他惊讶于苏宁记得此人的性命。虎啸军有将士九万,她竟认得这种扔到人群都找不到的人。

    见刘虎不敢抬头看她,而他又在她离开军营被傅修林的人抓到,这下她全都明白了。

    刘虎,是张铎安插在虎啸军的棋子。

    苏宁一声嗤笑,笑得刘虎身子微微发颤,心里越发害怕。

    她似笑非笑的嘲讽道:“刘虎,你可真胆大!我曾在战场上救过你,你却转身将我出卖。”

    原来是救过刘虎,难怪一个害怕,一个生气。

    “张大人也曾救过我,自然是要报恩于他。”刘虎抬起头,直视苏宁。

    “张铎救过你,你报恩于他。那我在战场上救你,你就用出卖我来作为答礼?”

    刘虎无话可说。

    不忠不义之人,她可不敢再留着他。

    苏宁看向傅修林,眼神询问他该如何处置。

    “你的人,你做主。”他道。

    “杀了吧,留着也是个祸患。”苏宁冰冷的说道,似乎此人的性命丝毫不重要。

    “好。瑞鹤处置了他。”

    她既然要杀了他,那便杀了吧。

    苏宁起身,似要离开竹居。

    傅修林亦是起身,询问道:“苏将军,可要在府上用完午膳再走?”

    苏宁摇了摇头,拒绝了他。“大人好意,下官心领了。下官的大帐不干净,还需回去打扫打扫。”

    言下之意,就是她要回去肃清那些探子,既然她已经是容柔嘉一派,自然不能允许她的领地之中有张铎的人存在。

    傅修林了意,也不多做挽留。苏宁告辞后,骑上她的玉狮子宝马回了军营。

    瑞鹤也押着刘虎出了竹居,准备找个地方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他。

    偌大的竹居只有傅修林一人,显得寂寥清落。

    傅修林转身进了书房,拿起书桌上的密信仔细看了起来。

    当年白府被降株连九族,白峰拼尽全力挽救,可白府仍然无法逃过劫难。

    官府在缉拿白家人前,白峰偷梁换柱,找来一具面目全非的死尸,谎称此女尸是白徽娴,她因听闻噩耗,不甚跌落家中池塘,面部被池子里的石头划伤,已经识不得原貌。官府的人嫌晦气,找人将那具女尸随意扔向乱葬岗草草了事。

    白徽娴因此逃过一劫,但白府所有人皆获罪而死。

    她后来扮作男身,以苏宁之名入了军籍。

    水淹幽州,金山麋战……

    她的智谋远比军中大将,随后一路晋升至副将,直至庆功宴上恢复女身。

    只是恢复了女身,却没有恢复白徽娴之名。

    傅修林摩挲着密信,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赞赏。

    白徽娴是白府的大房嫡女,从小是金玉养着,身上有了磕碰,白峰都要心疼许久。苏宁是掌管虎啸大军的铁面女将军,战功赫赫,为大周打赢了诸多胜战。

    将军应该生来便是勇猛的,威武的,而女将军却是柔弱文静被迫变为英勇善战。

    她虽是白徽娴,但她更是苏宁,是当世女将军。

    傅修林挑眉,嘴角含笑,风华月貌的模样让女子看到了不禁要心神荡漾。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时暴躁的苏宁一定是起了杀心,但她能够快速恢复心神,亦是愿意相信他。

    此人,他招对了。

    有如此骁勇善战的将军,他便多了几分把握。

    她既然愿意相信他,那他亦是不能辜负了她。答应了帮白府洗刷冤屈,他自然是要说到做到。

    傅修林唤来瑞鹤,吩咐道:“你去查查当年白峰是被谁污蔑的。还有,各大军营中必定是有不少张铎的人,你去协助我们的人,将张铎在军中的势力连根拔起。苏宁那边,派出你的亲信,暗中帮着她。”

    瑞鹤领命。

    将张铎在军中的势力连根拔起绝不是易事,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除去张铎的军中势力,便能消除他挟持大将从而掌控整个军营的危险,这样日后对峙之时,张铎就会少几分底气。

    若无将士,何以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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