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人间寂寥,几颗星子闪烁着微微光亮。
萧明赫突然从梦中醒来,热汗淋漓,重重喘了口气。
屋内未掌灯,四周一片黑暗。
书案旁似乎有动静,萧明赫心中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他夜视能力极好,不曾在书案旁发现什么人。
他眸光微沉,轻步走向书案。
有风吹来,书案上的书被风吹开了几页。
原来是窗子没关紧。
萧明赫原想回床榻上,眼神无意间瞥见那本大虞记敞开。
这本大虞记分明是在一叠书的最下面,怎么会单独在书案正中?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大虞记,发现书被风吹到了最后,正好是大虞末代皇帝孝恭帝的那页。
原先不过寥寥数语便带过了孝恭帝与靖安侯,可萧明赫定睛一看,在这一页的后面分明多了四页。
先前他就已经将整本书看完,不可能会漏了那几页。
翻开那几页书,萧明赫如雷轰电掣,怔怔地定在那,拿书的手竟有些颤抖,久久不能缓和。
他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他甚至亮灯去仔细看。
昌安四年二月,靖安侯出征羯国,一战持续四个月。
昌安四年六月,羯国假意降于大虞,靖安侯与其国君合谋,意图推翻皇室政权,自立为皇。幸得孝恭帝识破,派遣永昌侯府世子带领精兵,诛其于青州。其妻靖安侯夫人失踪于府内。
昌安四年六月下旬,太阿殿更为芳华宫。
昌安四年七月,因靖安侯府通敌反叛,获罪全族。靖安侯妻族尽数绞杀,无一人生还。宫人于芳华宫发现靖安侯之妻。
昌安四年七月中旬,孝恭帝因皇后之过,勃然大怒,欲夺其皇后之位。
昌安四年八月初二,靖安侯之妻自刎于芳华宫。靖安侯府中合欢树蓦然花谢枯萎。
昌安四年八月上旬,明空大师预言国将不国,大虞国运尽散。孝恭帝因其之诳语,将其制为人彘。
萧明赫不知不觉中竟红了眼眶,一股郁气哽在喉中。与靖安侯相关的人皆已获罪,偏偏靖安侯夫人下落不明,孝恭帝分明是想夺臣妻。
他仿佛能够从那寥寥几句中感受到靖安侯的冤屈,孝恭帝想要夺其兵权,却不想让自己落得个坏名声,污蔑其通敌叛国。
这其中的计谋,怕是早就已经算好了。朝堂权力之中的尔虞我诈,需要如此多的人付出性命。
所以,从出征开始,就已经注定了靖安侯等人必死的结局。或者说更早之前,在孝恭帝称帝之时,那祸根就已经埋下。
含恨而死,爱妻自刎,全族被灭……
萧明赫的心就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了一样,既心痛又难以喘上气,莫名的无助感徒然从四肢百骸传来,他梦中的那个男子就是靖安侯,可他分明是被毒杀而死的,他死前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妻子。
孝恭帝既为自己搏得个明君的好名声,又给了永昌侯府一个歼敌的功名。夺回了兵权,又能够拥有圣名和女人,实为一石二鸟之计。
情谊终究是比不过皇权的诱惑。
萧明赫深深吸了口气,翻开下一页。
猛地指尖一颤,那是一副小画,一旁写着靖安侯之妻纪舒卿。画像上的人的确是纪舒卿,而相貌却是容柔嘉。
与他梦中所见之人相差无几,小画的一旁还写着“敬尔威仪,无不柔嘉”。
威仪,柔嘉……
纪舒卿于昌安四年八月初二自刎于宫中,容柔嘉于元和十二年八月初二诞生,辗转百年,纪舒卿的祭日便是容柔嘉的生辰。她的出生的那日,枯萎近百年的合欢树骤然盛开,没有一丝丝的预兆。
自她出生后,那棵百年的合欢树便不曾枯萎过。
上辈子,夫君被杀,族人被灭,被囚于深宫,任谁都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她即便是靖安侯之妻,可那时的靖安侯已经是乱臣贼子,人人都可以踩她一脚,卑微如泥土,又要她如何反抗。
是以,她选择了自刎,留一身傲骨于世间。
上辈子受尽屈辱而死,这辈子便成了大周唯一的摄政长公主,上天这是在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他频繁梦到她与靖安侯的前世,他在他们之间充当着什么角色?
萧明赫放下书,走出屋子。
屋外夜空沉沉,夏日的夜晚本该是燥热的,可如今却是让人如至冰窟,止不住的寒冷。
萧明赫看向远方,似乎是有人。那女子泪痕满面,笑着拿走清霜,那抹笑容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她拿着清霜往脖颈处用力一抹,嫩白的皮肤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鲜血喷涌而出。那身嫁衣本红得似火,可看来,应是红得似血。
他眸光清冷,望着夜空的明月。
纪舒卿是重生了,可靖安侯呢?徒留纪舒卿一人,受尽这无边的苦楚吗?
相知相许,却无法与之白头,爱恨皆不由己。
几个时辰前的少女还笑靥满面地望着他,她的眼眸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他的回答。她的身影仿佛和纪舒卿重合,却又无法完全重合。
“你上辈子竟是受了如此多的苦楚,才换来了这辈子的尊崇。”萧明赫低声道。
……
连日来的大雨冲去了几分燥热,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去,一阵马蹄声惊扰了山间的鸟兽。
傅修林刚起身,底下的侍卫便来报,清泽暗探有急信传回。
傅修林闻言,眸光微沉,伸手接过瑞鹤手中的信。
他展开信,一眼扫过去便合上。面上如冬日寒雪,眉宇间尽是狠厉之色。
他一声嗤笑,将信拿给瑞鹤。“西秦近来的小动作不少,不给他们吃些苦头,还把真自己当回事了。”
瑞鹤看完信,心下一惊,颇为认同傅修林的话。“周将军查出那支流民队伍就是来自西秦,西秦这是想让大周从内部溃败。只可惜,有殿下在,他们便不会得逞。”
傅修林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自然也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瑞鹤,派人将西秦境内所有的细作都放出去,一个月内,我要得到西秦各个军营的布防图,以及他们在私下都以什么渠道招兵买马。”他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继而又说道:“西秦长期依靠滇国的白米,这几日让滇国断了他们的供给,就说是清泽几郡白米急缺,先行救助清泽,所以眼下无法提供足够的白米给他们。”
西秦土地贫瘠,大半国土别说是水稻,就是说连根草都长不出来,整个境内紧紧依靠北部那小块的富庶之地。断了他们的白米,整个西秦百姓便会怨声四起。届时,西秦朝堂必须先处理百姓的生计,对于招兵买马之事就会有所缓和。
瑞鹤领命。
“还有,去请苏宁苏将军来府上。”
瑞鹤出了竹居就骑马赶往虎啸营。
虎啸营在盛京西郊,是苏宁手里的一支军队,可以算是她的亲信,随着她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他们成就了她,她也给了他们极大的风光。
苏宁刚从马场出来,热汗淋漓,一身赤红金丝骑装,高高的马尾以金冠饰之,英眉横立,薄唇不朱而红,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自从女儿身曝光,她便不再故意将眉毛画得跟两条毛毛虫一样,脸上也不曾抹黑涂灰,恢复了原本清秀女子的模样,眉宇间是许多少女没有的英气。
“将军,丞相府的瑞鹤请求入营。”有士兵来报。
苏宁放下手中的折子,朝着士兵点点头。
士兵会意,掀开帐帘出去带着瑞鹤进来。
瑞鹤一进来,便看到书案旁的女子红色骑装耀眼,她正看着他,眼神清亮。
“见过苏将军。我家大人有要事想请您到府上一叙。”
话毕,大帐之内一阵沉默,瑞鹤不禁抬头看向苏宁。
苏宁微微一笑,其中包含了许多他看不清的意思。“瑞鹤先生有礼了。丞相有意邀我至府上一叙,本将军甚想赴约,可是眼下军中士兵还要操练阵法,我暂时无法抽身,恐要辜负丞相的好意了。”
武将最忌讳站队,他们是剑,一把最锋利的剑不该指向自己人,而是应该在战场上杀尽敌人,护卫国土。
苏宁从不站队,傅修林乃是长公主一派,她若是答应了此次赴约,那就是在向张铎变相表示她已经成为了长公主的人。
所以,她能推脱就推脱,且她一向不喜与朝廷中主要大臣交谈,与他们交谈总是要深思熟虑,一个不小心,项上人头便是不保。
傅修林此前就猜到瑞鹤凭几句话是请不来苏宁的,于是在瑞鹤出发前便写了封信给他。
瑞鹤走上前去,将怀中的信取出,递给了苏宁。
“大人说了,将军看了这封信会重新考虑的。”
苏宁接过信,眼底划过一丝阴戾,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将手中的信烧了,“先生带路吧。”
瑞鹤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怵,微微一愣后就领着苏宁往丞相府走去。
苏宁和瑞鹤刚离开,暗中就有人偷偷溜出军营,前往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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