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正午总是蝉鸣不断,烈日高悬在天空,似巨大的火轮。
萧明赫翻开《治国策》,没翻几页就发现书页上有些批注,这字瞧着像是容柔嘉的,清新飘逸,落笔如流水。
萧明赫的目光落在“贪腐奢靡之始,危亡之渐”这句话上,旁边是容柔嘉的批注,戒奢靡,稳江山。
萧明赫回想几日来容柔嘉的装扮,皆是朴素无华,一袭青丝用玉簪绾起即可。她不像是中都的那些高门贵女喜欢涂脂抹粉,金钗满头。
当真是戒奢靡。
她分明才二九年华,却有老熟稳重之势,少了少女独有的娇媚活力。
萧明赫垂眸,紧盯着手中的书,忽而一笑。
寻常女子闺中所读皆是女戒一类的书,那些书只会教导她们出嫁从夫,孝顺公婆,可她读的书却是治国之书,那些闺阁女子又怎么能比得上她。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女子才会是一类人,而她容柔嘉便是世间女子中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女戒束缚的不仅是身,更是心。少女本该明媚似骄阳,却活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
所以,容柔嘉是凤凰,而她们只能是金丝雀。成就她的不止是她那尊贵的身份,更是她一身的傲骨。
容柔嘉聪明伶俐,治国有道,寻常女子治的是后宅,而她治的是一个国家,仅凭一双素手便能搅动朝堂风云,屹立于权力漩涡而不倒。
一本《治国策》上,密密麻麻都是容柔嘉的注释,她看得很详尽。萧明赫一本书看下来花费了半日的时光。
脚步声在门前消失,随后敲门声响起。
“大人,殿下请您到膳厅用晚膳。”是张思的声音。
萧明赫放下手中书,起身去开门,准备同张思前去膳厅。
瘟疫之下,各种物资皆是稀缺,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也就容柔嘉和萧明赫,所以厨房准备的晚膳简单。
不过是三菜一汤,并没有什么点心。因为容柔嘉特地吩咐过,不必准备这些,两人用这些饭菜已经算得上是浪费了。
萧明赫到时,容柔嘉已经在膳厅中等待。
她就站在膳厅正中,月光散落在她身上,美的不可方物,周身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一袭水色粉莲轻纱,梳着朝云近香髻,发间以琉璃莲花发钗饰之,眼眸温柔似水。
容柔嘉离他不过几步远,触手可及,萧明赫却觉得她仿佛又在天边,他永远都无法触及到。
若不是这场瘟疫,他与容柔嘉不可能会有接触。仿佛暗中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从前他都无法看清梦中之人的脸,但是遇到了容柔嘉,梦中之人变成了她。他甚至会不顾自己性命为容柔嘉挡下暗器,这其中缘由,他苦想了许久,也不曾想通。
保护她,就像是他的职责。
他仿佛能够透过容柔嘉看到了另一个人,那女子嫁衣如火,泪痕满面。而面前的容柔嘉是笑着的,她很温柔,没有往日的凌厉。她与那女子性格截然不同,却长着同一副面貌,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她,在什么样的绝境下,会选择自刎而了却一生。
面前的容柔嘉朝着他浅浅一笑,眉眼弯弯,他就像是许久未归家的夫君,在进家门那一刻便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正在温柔地等着他用膳。
萧明赫回神,“参见公主。”
容柔嘉是回了礼,“太守有礼了。冒昧让张思请你来膳厅,实在是对不住。”
萧明赫回她:“无妨。公主必然是有事才会请我前来。”
容柔嘉心里嘀咕,找你当然有事,没事请你来做什么?
她面上不显,微笑道:“清泽的瘟疫好转了不少,城中摊贩酒楼也都恢复了几成生意。我想待到所有的患者都恢复了,举办一场小宴会,届时感谢此次瘟疫中出力极大的大夫。不知太守觉得如何?”
萧明赫寻思,若是用完了人,便把人丢在一旁,不合礼数。待到城中没有瘟疫患者,举办一场宴席,既能缓解诸人在如此重压下的压抑心情,也能表达感激之情,亦是好的。
“自然是要感谢这些大夫的,高官者不过是在府里指点,其中许多的诸多凶险是我们不知的,大夫们日夜的殚精竭虑才换来了安宁,若是不感谢他们,他们又怎会再次效力。”
容柔嘉有些欣喜地看着萧明赫,似星辰的眼眸中饱含着期待,又带着一丝丝的小心翼翼。
“太守,你会来吗?”容柔嘉试探的问道。
容柔嘉怕他不肯答应,他不答应,常山的大夫自然不会赴宴,她这个宴会岂不是举办了个笑话。
她与萧明赫面对面站着,萧明赫身量高大,背光而立,容柔嘉处在阴影之中,就仿佛是被萧明赫拥在怀中,极有安全感。
萧明赫看出容柔嘉眼里强烈的期待,他原计划两日后返回常山,但如今他觉得此计划不可行。
他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的人,他计划好的事从来就没有更改过的先例。可容柔嘉眼里的炽热看得他心狂跳不止,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她在渴望他能够留下来,他无法忽略,也拒绝不了。
容柔嘉并不知道她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的炽热,她不过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此后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她也有私心,她不仅是想让萧明赫出现在宴席上,亦是想多见他几面。
萧明赫点头,微微一笑,“好。”
容柔嘉得到了心仪的答案,心里欢喜了不少。
“那宴席的有些事宜还需太守相助,太守应该是愿意的吧?”
萧明赫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都这么问了,他还能不答应?
萧明赫点头,答应了她。
此时膳房里的下人端来了晚膳,都是些清淡的菜。周人喜辣,如今萧明赫尚未痊愈,也不宜吃辛辣之物,所以容柔嘉早些时候吩咐过膳房,晚膳不能出现任何辛辣的菜。
银画将那些菜一一摆放整齐,见容柔嘉没有吩咐也就退出膳厅。
萧明赫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用猜也知道容柔嘉特地吩咐过。他受伤一事少有人知晓,膳房的人更不可能知道,这些清淡的菜只能是容柔嘉吩咐的。
她有心了。
两人坐下,各自拿起筷子准备用餐。
桌上都是清淡的菜,容柔嘉并不是很喜欢,和大多数周人一样,她亦是喜欢辣味,这种清淡之物到了嘴里味如嚼蜡,实在是难以下咽。还有桌上那盘凉瓜炒蛋,是她最不喜的。但她见萧明赫颇为中意那道凉瓜菜,秀眉微蹙,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凉瓜。
萧明赫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道强烈的目光正在盯着他手里的筷子,尤其是他将筷子伸向凉瓜的时候,那道目光更加强烈,无法忽视。
整个膳厅除了他就只剩下容柔嘉,所以这道目光只能来自容柔嘉。
萧明赫抬眼看着容柔嘉,但她却垂眸,眼神依旧盯着萧明赫的筷子。
难道她也喜欢凉瓜?是看他身体未痊愈,又多次夹了凉瓜,她以为自己喜欢凉瓜,所以她忍痛割爱将凉瓜让他?
大可不必这样。
见到萧明赫的筷子停了,容柔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萧明赫,容柔嘉一怔,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有疑惑。
他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她不喜欢凉瓜的,难不成他以为她要跟他抢凉瓜?
“公主?”
“太守?”
……
两人很有默契般的一同开口,容柔嘉和萧明赫皆愣了一下,又是一阵相顾无言。
萧明赫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示意她先开口。
容柔嘉疑惑道:“太守怎么如此看我?我是今日的装扮有何处不对吗?”
萧明赫嘴角的微笑并未消散,“公主今日的装扮甚为得体,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只是在疑惑公主为何一直盯着我的筷子。”
容柔嘉被他说的脸颊微红,眼神有些躲避着他。
小声嘟囔着,“我不甚喜欢凉瓜,不会和太守抢的。”
萧明赫挑眉,眼里多了几分趣味,他是万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想。
“六月天热,易上火,凉瓜清凉解热。哪怕公主不甚喜欢凉瓜,也还需吃些,挑食不是个好习惯。”
自己这是被说教了?她就是不甚喜欢凉瓜,就是不吃,他难不成还能逼着她吃?
容柔嘉低着头小声嘀咕,“我就是不吃,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她声音虽小,但萧明赫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要好于常人。
她讲的每一个字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近日来,城中事务繁忙,公主心火应该是不小吧?凉瓜清除心中火气,减少烦闷。若是郁结在心,长此以往,女子容貌可是会受到巨大的影响的。”
容柔嘉抬眼看他,眼神里已经有些动摇。他说的不错,瘟疫好转,那些腌臜事又浮出水面,日日处理这些事务,心中烦闷不已。加之连日的头疼,折磨的她难受,但无奈于找到不到处发火,积攒于心,实在是痛苦。
她没说话,只是动手夹了块凉瓜,微蹙秀眉将凉瓜塞入口中。凉瓜的味道上来,整个口齿之间皆是苦意,一双眉蹙的更紧。
她真的是信了他的鬼话,吃下去心火不降,反倒是更旺了。
她更确定了,凉瓜真不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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