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两把伞,顶着烈日回了太守府。
在太守府正厅分离之际,容柔嘉没好气的喊住萧明赫。
“即便太守身子骨好,也不能如此折腾自己。太守身上的伤虽不多,却深的很,且夏日炎热,不利于伤口恢复。还望太守自己心里有个数。”
萧明赫颔首微笑,她虽心里气极,却也不介意再次叮嘱他。他若是再把她的话装作耳旁风,只怕是日后容柔嘉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谨遵公主教诲。”
银画在一旁听着,心里觉得好笑。
萧明赫是天启的摄政王,何须对人如此言听计从。没人胁迫他,只有他自己心甘情愿。
容柔嘉还在气头上,并不是很想理他,话毕便转身离开了大厅。
银画做了礼也就跟上容柔嘉的脚步。
萧明赫低眉浅笑,也只有她敢这般甩他面子了。在天启谁不是见了他得恭恭敬敬的说话,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看他。
可他并不觉得心里有何怒气,甚至觉得这般敢嗔敢怒才是真正的容柔嘉。
朝堂之人惯会装模作样,都想摸透彼此的意图,摸着摸着就把朝堂整的乌烟瘴气。
太守府里有座藏书楼,名为广书阁。上以黑色琉璃瓦封顶,下以汉白玉铺底,奢靡至极。
阁楼里的书不少,不过都是周格修筑来装装样子,他忙着怎样搜刮百姓的钱财,哪来的时间去看这些书。
周格刚到任之际,一身朱红云鹰朝服,仙风道骨,不少百姓受他迷惑,深以为清廉勤政。
太守府常人是进不得的,自然无法瞧见广书阁的真正模样。若是瞧见了,又怎么会以为他厉精求治,一心为民。
问过张思,广书阁如今任何人皆可入内。
萧明赫生来爱书,闲暇之时喜欢收集一些名家大作。是以,他准备进去取几本书来看看,毕竟他现在需要静养,不可乱动。
容柔嘉的话,他可还记得。
广书阁里多的是本朝的正史,也有不少的野史和名书。
萧明赫是天启人,虽从不少路子听过大周各朝各代的名事,却也只是旁门左道。
萧明赫从书架上取了几本野史下来,正史总是无趣,皆是由翰林院组织修撰,一是一,二是二,比不得野史耐人寻味。
萧明赫一排扫去,忽然目光停留在一本名叫大虞记。大虞记不似其他书籍排列整齐,位置有些突兀,让人很难不注意到它,就像是等着萧明赫的到来。
据萧明赫所知,大虞最后一任皇帝荒淫无度,宠信小人,残害良臣,国运衰弱,最后被周国景慈帝所灭。
大虞记很新,看起来就像是随便买来滥竽充数的,被随意丢弃在这里。
翻开书面,并没有看到署名,正史书一般都是由朝廷的印书局刻印,这种没有署名的正史书还是第一次见。
萧明赫不以为然,取了书就回了洛水院。
如今萧明赫身子尚未恢复完全,若是看书时间久了,不仅伤了眼睛,还伤了身子。
萧明赫回到洛水院,距离床榻不远处的贵妃椅似乎还留存着少女的余温。
他仿佛能想象这几日容柔嘉在此处歇息的模样,她本不用躬体力行,让张思来照顾他即可。
少女酣睡醒来,睡眼朦胧之际还得强撑着去查看他的情况,见他安稳,又转身回去休息。若是碰上他发起高热,她还拿起木架上的脸巾为他拭汗。
他将容柔嘉护在怀里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并不求容柔嘉对他报恩。若说是报恩,他该对她报恩才是。
费尽心思为他取得解药,已经能够抵消他的恩情了。这几日不辞辛劳的照顾他,他不知该以何报答她。
今早他睁眼时,分明看清了容柔嘉眼底的青色。
萧明赫抱着书走向书案。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还未换新,仍是容柔嘉这几日用的那套。
少女低眉思虑问题,不解之时会微微蹙眉。恍然大悟之时,少女会微微勾起嘴角,眉眼弯弯,眼里是星辰漫池。
或许少女还会说:“果真如此。”
萧明赫失笑,心道若是当时能在场就好了,他便能瞧见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
萧明赫将手中的书放在书案的角落,翻开书本仔细看了起来。
他手中拿的是大虞记,翻开书页,笔记崭新,未曾被人翻看过。
他是第一人。
“虞年共三百七十三,朝迭八十又二代,始祖孝武帝陆璟,亡君孝恭帝。”
大虞国运三百七十三年,孝武帝原是镇北将军,手握重兵,遭到前朝顺光帝忌惮,欲夺起兵权。镇北将军在北疆黄袍加身,臣下拥立其为大虞开国皇帝。镇北军一路南下,直捣黄龙,直取顺光帝人头。从此吞并整个北陈,所有疆域皆归于大虞。
萧明赫自知时势造英雄,若孝武帝不遭到忌惮,他便不会起兵反叛,百年历史将被更迭。孝武帝若是不起兵反叛,那么死的可不止他一人,还有他身后千万的镇北军。
一支强劲的军队,向来只听令于将领,那是他们唯一的将领。孝武帝若是交出兵权,他就必须死,镇北军即便不被坑杀,日后只怕是再无用武之地。
萧明赫的晋北军便是只听命于萧明赫一人,就算是其他人拿着虎符来号令他们,他们决计是不会听从。
晋北军随着萧明赫出生入死,浴血沙场,是他的亲军。晋北军里大多都是平民百姓,少有富家子弟,他们骁勇善战,曾经萧明赫仅带领三千精兵,便能火烧匈奴粮草。
晋北军又多次出征平叛,皆是大胜归来,为萧明赫在朝堂上站位脚跟添了几分助力。
萧明赫弱冠之年摄政,其余几王皆是心不甘情不愿,明里暗里反叛多次。萧明赫的晋北军便为整个天启平定了数次叛乱,几位王爷届无敌抵抗晋北军的骁勇,只好臣服于皇室,臣服于萧明赫。
萧明赫低眸,他不是孝武帝,不会起兵反叛。但若是有人敢拿剑直指他心口,他只好像孝武帝那样,文人法子解决不了,那只能用武力来解决这一切祸端。
战火绵延,民不聊生,不是他所期待的场面。
他要的是,天启国祚绵长,万载千秋。
萧明赫翻开新的一页,那是他之前所调查的贺将军。书页上还绘着清霜的模样,只是在纸上,却能让人觉得此剑凛凛发威,如同他曾经的主人贺将军。
窗外的日头不再高高悬挂,蝉鸣声却不曾消退。
萧明赫看书极快,一本书即将看完。
已经到了大虞最后的一个皇帝孝恭帝,还有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侯爷。
孝恭帝陆奕启,年二十三继位,在位仅七年便亡了国。
孝恭帝还是王爷之时,与靖安侯世子乃是缟纻之交。靖安侯世子袭爵,陆奕启称帝,两人互为助力。
靖安侯骁勇善战,清廉正直,是大虞的常胜将军,是孝恭帝的左膀右臂。
昌安二年九月,孝恭帝立英国公嫡女高蓁为后,靖安侯迎娶商贾之女。
昌安四年六月,靖安侯起兵意图反叛,于青州就地诛杀。
昌安四年八月,孝恭帝性情大变,不理朝政。宠信小人,残杀忠臣。
昌安七年六月,战火四起,诸王叛乱。
昌安七年十月,中都失守,孝恭帝自戕于太阿殿。
萧明赫剑眉微蹙,为何此书中人人皆有有名有姓,唯独靖安侯与其妻无名无姓。
不该是撰书之人遗漏,倒像是他刻意为之。
萧明赫尽力回想,他的脑海里不曾有过任何关于靖安侯的事迹,更别提靖安侯夫人。
书上所写的靖安侯贤良方正,却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萧明赫却觉得,起兵反叛不会是那位靖安侯会做的事。他与孝恭帝情同手足,只怕是靖安侯手里的兵权遭来孝恭帝的忌惮,恐其拥兵自固,如同开国皇帝那般黄袍加身,危其皇权。
萧明赫眼前仿佛涌现那硝烟四起的战场,少年将军身穿银色铠甲披风被战场上的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的身后是万千雄兵。战鼓鸣,烽烟起,群雄争,将士们浴血奋战。
他本该功勋加身,享举国尊崇,可兄弟情终究比不过皇权的诱惑。
伴君如伴虎,靖安侯该是知道的。
身前的将军反叛,牵连身后数个家族,上百的百姓。靖安侯所庇护的人,只怕落的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是不除去将军的那些家人以及跟随者,谁又能知道他们何时又捧出这么个将军呢?
历代君王绝不会容忍有人危及到自己的江山。一朝将军声望越高,招来的忌惮和嫉妒只会是越来越多。直至临点,一朝爆发,群臣便会揪着将军的错处,除之而后快。不仅皇帝能从将军手中夺回兵权,群臣也能分食将军手中的权利。
可靖安侯死后两月,孝恭帝性情大变,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一切不由得知,史书皆是由后人撰写,萧明赫无法得知著书之人为何不讲靖安侯之名记下。
寥寥几笔,写尽一个朝代的更迭,更是写尽了一代人的生死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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