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千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自己再次与松田阵平相遇居然会是在命案现场。
突然响起的尖叫声,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自称是侦探的八字胡男人和不知从哪翻出块手帕就开始调查命案现场的同样自称侦探的国中生小子,刘海凸起个小角的国中女学生带着颤音拨通了警视厅的电话。
井上千束本不欲搅这趟浑水,她根本不认识被害人, 但那位拥有色彩的侦探小子非要拉住她, 说她和其他几位都是犯罪嫌疑人。
“我不认识受害人, 我甚至没有杀人动机。”
“姐姐你确实没有杀人动机,但案发时你一直都坐在关键位置, 能目击到大量关键信息。所以能拜托姐姐你也一起留下来吗。”
“……行吧。”
毕竟如果她闹着非要离开, 反倒会引人注意。
警视厅效率倒是快, 不过十来分钟,一身西装的卷发男人戴着一副墨镜就从匆匆赶到的警车上走下来。看他和周围其他警官对话时的语气, 似乎还是一个负责带队的小队长。
“带我去命案现场……唔。”
松田阵平在看到井上千束时先是心头一惊, 而后皱眉。人群中的女人犹如自峭壁处跌落的山石,在好不容易才得以平静的湖面再次掀起巨浪。
“是毛利先生啊, ”跟在松田阵平身后的一名警员出声到:“还有工藤老师家的那位小侦探。”
“警官先生,”工藤家的国中生小子上前两步, 抬手指向身后几人:“这三位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而且都有杀人动机。”
“你这小子, 又抢我的台词!”
八字胡男人握拳呲牙,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刘海凸起个小角的国中生。穿着小西装式校服的女孩子两只手紧紧揪着毛利先生的衣摆, 蜷缩在他身后, 低着头似乎有些害怕。
井上千束皱眉, 她坐在沙发上单手托腮, 瞥了眼对面一大一小两个自称侦探的男人, 遂把视线挪向几步外的卷发警官。
在与萩原研二偶遇后, 井上千束回去翻出了一年多前的综艺栏目老老实实重头过了一便。眼前这位卷发警官叫松田阵平, 名字发音确实符合婚戒上刻下的「j」。虽说他现在出现在命案现场,疑似是搜查一课的人,但一年多前的综艺上确实把他介绍为警视厅机动队的精英王牌。
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转课了吧。
思绪翻涌,井上千束已经认定了松田阵平就是那枚刻着「j&a;a;c」婚戒的主人。但很可惜,松田阵平的右手手指上空无一物,没有井上千束所期待的和她挂在项链上同款的婚戒。
搜查一课的警官——特别是东京警视厅的搜查一课,能让他们出警,十有八九都是命案。为保证不破坏犯罪现场,白手套是必须装备,搜查一课的人谁不是恨不得在外衣口袋里塞上个四五双白手套。
在频繁摘、戴手套的过程中,戒指非常容易丢失。所以在转入搜查一课后,松田阵平就把属于自己的那枚婚戒放心红色丝绒盒里,小心翼翼地存放进抽屉深处。
双手托腮,井上千束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陷入沉思。机动队里名字发音是j的人肯定不止眼前这一位警官,她还需要更多信息加以佐证。不然万一一切都只是巧合,是她的一厢情愿,那就尴尬了。
眼珠转动,井上千束偷偷瞄向正双手插兜听工藤新一阐述经过的卷发警官。松田阵平带着墨镜,叫人看不出他的视线,但墨镜下一双海洋般深邃的眸子却已然悄悄飘向井上千束。
他不期然想起萩原研二的话。
——那个短卷发的女人也许真的是千束也说不定哦。
一双失了光亮的眼细细打量向几步外的女人——声音和容貌完全不同,看向他时的视线也写满冷漠淡薄,这个女人真的会是千束吗。
松田阵平在寻找千束这件事上已经输了太多次,甚至因此患上习得性无助。
他先是闹着从机动队强行转课到搜查一课,以近乎自毁的方式连轴加班,疯狂搜集资料,就只为找到井上千束的下落。
萩原研二本也打算一同转课,但机动队那边说什么都不愿意放人。
“机动队用心栽培了你们这么多年,把所有资源都倾斜给你们,你们怎么能说走就走。转课可以,但必须留下一个。”
于是萩原研二留了下来,把一切希望寄托于比他更擅长推理的松田阵平,期望着他能早日把迷路的小兔子带回家。
松田阵平同样迫切希望能早点找到千束然后把人接回家,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能得到千束一丝音讯。
每次发现和井上千束相关的信息或是疑似井上千束的人,松田阵平就会火速解决手上的活计,一刻不曾停息地直奔目的地,然后被掐灭所有希望。去时有多忐忑和期望,归时就有多落魄和难堪。
后来松田阵平抱着一丝侥幸地想,也许是自己去晚了,慢了一步所以才再次错过井上千束的消息。于是再次搜集到和千束有关的信息时,松田把手头的事直接一股脑塞给伊达航,踩死了油门就直奔目的地。
但松田阵平最终也只是站在雨里抓得两手空空。
不仅没能找回他心爱的小兔子,反倒在某次焦急地赶路中发生意外。
高速疾驰的车子在过弯时一头撞响山体,滚滚浓烟从车头升腾直达云霄。若不是松田阵平捂着伤口强撑着从车子里爬出来,大概早已随着车子一起化作焦黑的废料了。
肋骨断了两根,躺靠在护栏上的松田阵平捂着溢血的伤口,垂下头喘着粗气。
“嘶……”
断掉的肋骨大概已经伤及内脏,但愿没有穿刺内脏。想去找千束,就算是用爬的,松田阵平也愿意。但他光是从试图从地上坐起身,胸腔内就一阵钻心的痛。薄汗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强撑着拨通救护车的电话,松田阵平再无能力活动。
在被匆匆赶到的医护人员台上担架时,松田阵平已经因失血开始手脚泛凉,他苍白着张脸,意识也开始恍惚。被几人合力台上救护车,松田阵平半瞌着眼睨着眼前模糊不清的闪动车灯,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千束的脸。
越是拼尽全力,就越是觉得自己渺小无力。奋力挣扎,把自己豁出去却永远只能以惨淡的结局收场。松田阵平头一遭理解了自家老爸在被毁掉职业追寻十余年的梦想后为何会一蹶不振,成为被人唾弃的酗酒醉汉,就此消沉下去。
但松田阵平不能醉,他是警察,是为百姓立命的正义之刃。他必须以清醒的状态去直面一切,眼睁睁看着钝刀一次次从他口头生生剜下一块又一块心肉。
松田阵平过去这一生是如此糟糕又悲壮。
早逝的母亲没能在松田阵平的记忆里留下太多片段,他只能靠泛黄的照片幻想母亲的温暖。
刚升至小学,本该有辉煌未来的父亲就因子虚乌有的罪名锒铛入狱。待父亲终于洗清冤屈,他早已职业尽毁。于是父亲夜夜酗酒,败光家里所有资产,对松田阵平更是不管不顾。
依托父亲的朋友们接济,松田阵平近乎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和萩原研二熟络,尚未破产的萩原一家也算得上资产雄厚,他们自然愿意帮助松田阵平——只是多一张嘴一起吃饭罢了,更何况萩原和松田间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之后他遇到了降谷零,一个初次接触就直接和他因为观念冲突直接在办公楼底下大打出手的白痴。后来虽然成了关系亲密的同期,但那家伙毕业就失踪,和诸伏景光、伊达航一起分别被分配去了难以见面的地方。
再之后是井上千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1)。松田阵平记得和千束的每一个瞬间,确认关系时的兴奋、第一次亲吻时的醋意和眷恋、初次拥抱时的贪婪和疯狂。一切历历在目,好似一张张保存完好的胶片被妥善放置在记忆的抽屉里。
苛刻的生长环境为松田阵平种下了不输任何人的傲骨,但命运从来不肯放过他。
先是最重要的朋友差一点就死在爆炸案里,险些化作风中的尘埃,连个可以念想的物什都不存在。
而后是千束——她是尚活于世的、对松田阵平而言最重要的女人。但千束却骤然消失在茫茫人海,生死不明,杳无音信。
求婚那天,松田阵平拎着打包好的饭菜坐在沙发上反复打开手机确认时间,忐忑、期待又急不可耐地等待千束回家。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期盼着千束早点回来,却已经悄悄用手机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东京各大婚礼司仪公司的口碑和评价。松田阵平满心盘算着要为千束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却不想分别前千束红着脸说要嫁给他便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没有留言、没有信息,井上千束只给松田阵平留下了被爆/炸的冲击搞得一片狼藉的阳台和散落一地带血的玻璃碎片。
剔透锋利的碎玻璃可以被打扫干净,但它们却一片片狠狠扎进松田阵平的心脏,随着每一次跳动顺着血管四处游走,割裂全身。
松田阵平甚至头一遭痛恨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聪明头脑。就算不去刻意思考,他也已经在脑海里完整生成井上千束从高楼坠落时的画面。
回忆重新对焦于车祸当天。救护车的鸣笛声响个不停,被推进医院的松田阵平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眼前闪过的依旧是千束眉眼含羞朝他点头,浅笑着说愿意嫁给他的画面。
“千束……”
自此,松田阵平患上了应激障碍,或者说出现了习得性无助症状。
松田阵平是第一个找到井上千束的,却也是第一个在她冰冷的注视下退缩的。
——阵平,我们再赌一次吧。
要赌吗。
赌吧。
患上习得性无助的人想要在无助的事上再次鼓起勇气,需要莫大的勇敢作为支撑。一旦失败,大概会碎成一片片,愈发把自己困在长满荆棘的牢笼里,再难逃脱。
但松田阵平还是决定赌一把。
只要能找回井上千束,他愿意把心掏出来放在阳光下暴晒,碎成一片片再粘回去。
只要他能找到她。
飞速解决完案件,松田阵平把包括井上千束在内的一行人全都带回警视厅。他打算在完成笔录工作后,找间空余的办公室或者无人的走道,和面前神似千束的女人好好谈谈。
井上千束确实也想和松田阵平谈谈,但不是在警视厅谈。
她的易容和变音技术本就不如贝尔摩德精湛,警视厅里又全都是警察——从职业组精英到已经摸爬滚打数十年的高层,可以说全日本超50的警察精英最终都会流向东京警视厅。
她这跟主动打包送货上门有什么区别,谁知道她会不会被某个接触过易容技术的警视厅大佬给看出端倪来。
而且井上千束伪装假面下的真实容颜是一张曾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工作了整整三年的脸。更糟心的是,搜查一课有足足九个系,千束当年是在一课三系任职,松田阵平居然也被调到了一课三系。
这该死的缘分。
如今她乖巧地坐在金属长椅的一端,低着头像只胆怯的鹌鹑,恨不得从原地消失。
周围人来人往,全是穿着西装的一课三系警官。井上千束不认识他们,但保不准他们认识她。
但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短头发的干练女警从抱着一份用文件夹固定好的资料从井上千束面前走过时,她正低着头不停默念着“你们看不见我”这样的台词。
佐藤美和子原本都已经从千束身边经过了,但走出没几步,她就猛地顿住脚步,双眼微瞪回头看向身后长板凳上的女人。
“怎么了,佐藤警官。”
“你觉不觉得……那个女人有点像失踪已久的千束警官。”
默默把头埋得更低的井上千束:“……”
“是挺像的,但是长相不一样。”
“也是,大概只是巧合吧。不过也是难为松田警官了,处理的案件里居然有人和千束警官在神态上如此相似。”
用余光送走渐行渐远的两名警官,井上千束的后背已经爬满了冷汗。
她不知道搜查一课有多少人知道组织的事,警视厅又已经调查到了哪种程度。如果被洞察真实身份,她又会落得何等境遇。
必须逃离警视厅。
“你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和松田阵平同小组的新入职警员高木涉坐到井上千束身侧,他笑着试图安慰井上千束:“第一次进警视厅会不安是难免的,但是请不用担心,我们只是进行一些简单的笔录,很快就会结束的。”
松田阵平为了能预留出和井上千束单独谈话的空间,特意把井上千束安排在了最后,先对其他人进行笔录工作。但这可苦惨了井上千束,她现在恨不得直接遁地逃跑。
她抿紧嘴唇,一双伪装在美瞳下的灵动眸子四处扫量。略作思考,井上千束向高木涉挪了几厘米的距离,小声冲他耳语。
“请问……”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颤音,似乎真的在为自己进入警视厅而感到不安:“刚才那位负责办案的松田警官,他去了哪里。”
“松田警官的话,原本应该是在做笔录工作,但松本清长警官刚刚把他叫过去了。怎么了吗?”
“这个……”井上千束抬头把垂下的卷发捋至而后,她故作扭捏,低声道:“因为他很帅气,所以……唔……”
高木涉一愣,笑着出声道:“松田警官确实很帅气,但是不行哦,他已经结婚了。”
“哎?结婚了!?”
井上千束故作惊讶,但如果松田阵平是她身上那枚婚戒的主人,会已婚也是理所当然的。
“新娘是……?”
“我也不太清楚,松田警官结婚的事发生在我入职前,我也没见过他的妻子。”高木涉叹息一声,面露遗憾:“不过听搜查一课的前辈说,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诶?怎么会……好可惜啊。”
“是啊,真的超可惜。明明松田警官和对方结婚才半年时间。”
“……等、等一下!”
井上千束本以为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但高木涉的话却惊得她像丢了舌头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刚刚说他们才结婚半年!?”
被千束激动的反应吓了一条,高木涉险些从座位上弹起。
他挺直脊梁扭头瞪大眼睛看向千束,眼底写满茫然:“对、对啊,半年,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她以为松田阵平应该在更早以前间结婚,起码是一年之前,因为她醒来时婚戒就已经躺在包里了。
但为什么会是半年前。
如果松田阵平就是她在苦苦寻觅的戒指的主人,那他也太渣了一点吧。妻子刚失踪半年就火速和其他女人再婚,这已经算的上闪婚了。但看自己对那枚戒指的珍视程度——用柔软的纸巾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在挎包内层,她失去记忆前应该非常重视他。
“啧。”
眉头蹙紧,井上千束整个人瞬间焦躁了起来。
比起对方是个被她错信的闪婚男人,井上千束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找错了目标。
说不定一切都只是巧合。
松田阵平只是刚好名字发音是「j」,把自己错认也只是因为松田阵平和井上千束是同事,而非夫妻。
叹息一声,挫败感让井上千束坐立不安,视线也开始在周遭来回乱瞟。
“这位警官,我还有点急事,能拜托你为我完成笔录内容吗。”
井上千束是为了见松田阵平才待在充满危机的警视厅,既然已经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那她自然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诶?可是松田警官特意交代一定要亲自进行笔录工作……”
“拜托了,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只是笔录而已,谁都可以的吧。……求你了警官!”
半催促半哀求地拜托高木涉为她完成笔录工作,井上千束逃似的匆匆离开了警视厅,甚至不愿意等松田阵平出现。
女人前脚刚匆匆离开搜查一课,松田阵平后脚就从松本清长办公室推门而出。
仅半步距离,却就此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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