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井上千束第二次被人认错。
来东京的这几天, 贝尔摩德似乎格外忙,整天见不着人。
井上千束又不听命于琴酒和朗姆——如果他们态度强硬确实可以要求千束听从指令,但这种行为和直接跳出来打贝尔摩德的脸没什么两样。
目前暂时没出现什么非千束不可的任务, 他们自然也不会干预井上千束的行动。
于是除了监督宫野姐妹见面,其他时间井上千束完全空闲了下来。
新闻上说米花公园新种植的樱树开花了,胜是美丽。反正也无事可做,不然赏樱好了。
而且遭失忆的灾,井上千束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稳定收入后吃过的各式美食。舌尖对料理的记忆还停留在东大的校园食堂,再就是纽约的西餐。大学时穷, 千束根本舍不得把钱花在吃上。现在收入还算可观,她当然要好好利用空闲时间细细品尝曾经想吃但不舍得吃的美食。
按记忆拐进米花公园, 井上千束混在赏樱的人群里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手腕。对方宽厚的手掌隔着白色警用手套握住千束,手指用力收紧,似乎怕千束会从他指尖溜走,又怕太用力会弄疼千束。
井上千束心下错愕, 但也不算太意外。
——估计又是认识自己的人吧。
她回身望去,扼住她手腕的人却不是上次那位穿着蔚蓝色西装的卷发男人。
在千束身后两步外的地方站着一名长发男警官,他穿着藏蓝色警服, 警帽下是不输明星的帅气面容。一双下垂狗狗眼被瞪大,蔚蓝色的眸子里蓄着无措和彷徨。
“警官先生, ”井上千束出声,用的却是「可儿」的声音:“请问有事吗?”
半小时前,萩原研二刚和米花公园负责执勤巡逻的警员完成交接班工作——最近东京命案发生数直线飙升, 眼下正值赏樱旺季, 警视厅打算在人流密集的各个赏樱区安插警员。偏偏杯户那边分别发生了命案和经济案, 搜查课人手根本调配不过来。无奈之下, 警视厅只好调动其他课室让他们配合着帮忙巡视。
巡逻任务的主要目的是威慑潜在的犯罪, 确保公民安全。负责巡逻的警官自然被要求穿上全套警服以起到威慑作用,而不是西装。
他百无聊赖地走在人群里,除了观察周围治安,还得偶尔婉拒上前搭讪的女孩子。
眼前樱瓣散落,一点殷红在风中摇曳着划过鼻尖,却留不下半点花香。
萩原研二停下步伐抬头望向天空,樱瓣互相簇拥着在微风中颤动,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处是柔软的云。他伸手接住一片散落的樱,蓦然想起已经失踪一年之久的女人,也不知道他亲爱的小兔子现在过的好不好。
思绪似在风中翻涌的云层,说起来千束似乎总是喜欢在被清风扶起发丝时抬头看云。如果他现在也凝视向天空,能否和千束产生片刻交汇。
鼻尖吐出绵长的叹息,萩原研二一如既往挂着笑容,却不再似当年那般朝气又极具感染力。他好似一瓶被岁月沉淀过的上品红酒,甜腻的口感在发酵中消散,入喉时只有酒香和葡萄的芳甜,醇香悠长。
脱去一身玩性,萩原研二比以前更受欢迎了。
但没人追求萩原,警视厅的同僚们都知道他在等待那位心上人归家。
忍住了在嘴边叼上一根香烟的冲动,萩原研二叹息着抬手搓揉自己柔软的长发。
自千束失踪,他的烟瘾逐渐变重。每每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总是会忍不住点上一根,幻想着她只是出门罢了,片刻后就会用钥匙拧开房门而后被他笑着拉进怀里。
细细回忆着和千束相处的点滴,微笑也好,生气也罢,她的模样近乎已经烙印在萩原的脑海里。
要是被千束知道他的烟瘾加重了,大概会被愤怒的兔子用汤勺狠狠敲脑袋的吧。回忆起千束每次气呼呼地抬手打他却又不敢太用力的样子,萩原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出声。
他和松田的烟瘾已经有些严重了,就连班长都劝慰过他们几次,但效果甚微。
所以小兔子你快点回来吧,狠狠揪着他的耳朵呵斥他戒烟。
低落的情绪刚刚冒头,萩原研二便在吵嚷的人群里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
比起惊讶和喜悦,萩原研二心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远处隐在树荫下的女人真的会是千束吗,万一是自己错认呢。想上前一探究竟,又怕最终落得一场空。
嘴唇张了又合,手指颤动却不敢伸向前。
要喊她吗。
犹豫间,树下的女人已经转过身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人群中间。直到此刻,萩原研二才恍然回神,迈开步子急匆匆追上前一把拉住即将离开的女人。
在看清女人的脸时,萩原研二心头涌现出一瞬的失落和迷茫。他凝神注视着面前的女人,细细打量她脸上每一寸肌肤。
张扬明阳的五官、深蓝色的眸子。除了一头乌发,她和千束无一处相似。
但……
萩原研二笑着松开了井上千束:“抱歉抱歉,我认错人了。”
他退后一步拉开和千束间的距离,漂亮的下垂眼眯起,眼神晦暗不明。
萩原研二和其他几人不同,他擅长化妆——当初为了包揽掉帮千束化妆的活计,萩原可是彻夜研究教学视频,甚至背着所有人悄悄报了个化妆学习班,顶着不少人异样的目光练出如今的技术。
刚才对视的瞬间,萩原研二看到井上千束在瞳孔的位置有一圈薄膜一样的东西——美瞳。
眼膜颜色存疑。
在考虑到安室透曾提过的易容术,也许面前这个女人的脸也是假的。毕竟她的背影和井上千束太过相似。
但萩原不敢妄自托大,万一一切都只是他抱着幸存者偏差的侥幸心理,是主观臆想的错误猜想呢。
萩原研二观察千束的同时,千束也在观察他。
错认自己的男性,而且还是警官……会是她的丈夫吗。
千束眼神灵动,她嘴边挂着个浅浅的笑:“认错人什么的,该不会是警官搭讪的借口吧。”
“啊嘞?”
萩原研二双眼微瞪,抬起右手向千束展示自己的手背:“如果是四五年前,那我可能确实是在搭讪。但很可惜,我已经有未婚妻了哦。”
千束看着萩原研二举起的戴着白手套的空荡荡的手指,抿唇。
“糟糕,我给忘了。今天车子的发动机出了点小毛病,我修车的时候把戒指摘下来放在家里了。……啊,不要用这种审视的表情看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啦。”
井上千束只是眨巴两下眼睛,不置可否。她有点遗憾没能看到面前警官的婚戒,不然就能从款式直接判断出他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视线顺着萩原研二修长的身材上下打量,井上千束对面前的警官其实是有几分印象的,但也仅限于有印象——刚失忆那会,千束在网上搜索自己的信息资料时曾找到一档综艺栏目,面前的长发警官和上次那位卷发男人曾和她一起登上同一期节目。
只是那时千束满脑子想的都是搜集自己信息的事,在看那档节目时她把不属于自己的部分直接快进跳过了。
歪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井上千束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翻出那段综艺重新补一补。
不过既然本人就在面前,与其回去后再补充资料,不如先问出对方的姓名。
红唇挂笑,千束道:“那我能否有幸知道警官你的名……唔。”
话说一半,井上千束就被萩原腰上的小玩意吸引走了注意力。
机动队不同于其他课室,其警员都拥有两套警服。一套厚重的机动队警服,一套普通的日常警服。
日常款警服被面前身形高挑的男人穿出一种禁欲的清冷感觉,偏偏他笑起来又蛊人得很。警帽遮住萩原小半张帅气的容颜,但欲说还休的遮掩感反倒愈发引人深入,想要看到更多。被那双藏着深海宝藏的下垂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心都会跟着砰砰加速。
但吸引井上千束的不是萩原身上这股禁欲与诱惑结合得正好的气质,而是被他用一根细绳绑在腰带上的白色兔子挂件。
仅拇指长的布偶兔子圆滚滚的,一边耳朵上扎着朵粉色蝴蝶结。肉嘟嘟的脸蛋上是浅粉色的腮红,头身比例更是接近1:1。看上去分外可爱。
可是……
井上千束瞥了眼萩原研二黑色腰带上挂着的警用对讲机和警用手/枪,那只一看就很好捏的白色小兔子混在一堆冷冰冰的黑色系装备里简直不要太突兀。
询问名字和课室的话被强行咽回喉咙里,井上千束的视线在萩原研二腰上的小兔子和他脸上来回瞟,她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微妙。犹豫再三,千束终是眨巴着眼,摸着鼻子默默挪开了视线。
——这位警官好像有什么怪癖。
尚未意识到自己就是面前警官心目中的「小兔子」,失去记忆的井上千束擅自根据现有信息给萩原打上了糟糕的标签。
缘分有时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井上千束第一次结识萩原研二时,就皱着眉满脸抵触地给对方定下了「爱乱丢wink的花花公子」标签。如今记忆缺失后再一次重新认识,初见当天千束就默默扭开视线,给萩原盖上「怪癖警官」的糟糕评价。
萩原自然也有注意到井上千束的目光,他低头顺着千束的视线看去,而后展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可爱吧,是我特意拜托手作娘订做的。为了能得到这支合我心意的小兔子,我可是从网上找了好几个手作娘,才订到这一只。”
带着一丝炫耀的成分,萩原继续道:“为了保证它独一无二,我还特意多给手作娘转了一大笔钱,要求她把这只兔子绝版,除了我不可以再制作贩售给第二人。”
井上千束没有说话,只是转悠着眼珠把视线重新投向眼前帅气但疑似有病的男警官。
好半天,她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嗯字:“不愧是警官先生,很可爱……”
“可是你的表情好像在悄悄骂我是变态。”
依旧在微笑,但已经在额角挂上豆大汗珠的井上千束:“……”
该死,居然被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对别人的情绪变化是不是过分敏锐了!
空气短暂的凝滞了几秒,片刻后,井上千束才歪着头故作镇定地打破僵硬到近乎凝固的气氛:“哪有,一定是警官你多心了。”
变态倒不至于,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奇怪。
“诶~”
男人拖长的尾音里写满无辜。
萩原研二把小兔子从腰间取下,他拎着在千束面前晃动两下,笑着补充道:“我知道自己在腰上挂着一只兔子的行为很奇怪,但没办法,谁让我的未婚妻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呢。”
……兔子。
几幅模糊的画面似幻灯片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一切来的快、消散的更快,井上千束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任何细节。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眉头微蹙,笑意也敛起七分。
“那你的未婚妻一定特别幸福吧,能被爱人时时挂念着。”
“对哦,”萩原研二低头把兔子重新挂回腰间:“可惜小兔子离家出走了,现在都没回来。”
“唔,我还以为警官你是一个念家的好男人,结果居然把未婚妻气到离家出走吗。”
“才不是我气的,我可从来舍不得惹千束酱生气!”除了那种时候。
没办法,谁让小兔子香香软软的太可口了,总是一不小心就没把控好分寸。
井上千束:“!!!”
萩原的话好似一声平地惊雷,井上千束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她瞪大双眼,面上镇定,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已经开始微微发颤。
咽下舌根处的唾液,井上千束低下头不敢去看对面的男人。
“你刚才说……”
再次出声,千束才惊觉自己声带发紧,声音沙哑犹如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她停顿住未说完的话,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你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千束,井上千束。怎么了吗?”
“我……”
再次用力咽下唾液,井上千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仰头微笑着看向面前的男人,风轻云淡道:“没什么。”
耳边是砰砰心跳,但千束不敢回答。她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份,擅自和记忆以外的人接触并暴露身份,只会增加她的风险。
特别是眼前自称是她未婚夫的长发警官,和前些天偶遇的波本。他们的身份太特殊,一红一黑,是至死方休的对立面。如果千束搞错了队伍擅自自爆,等待她的将会是洪水猛兽般的灾难和陷阱,直至她被榨干最后一份利用价值,奔赴死亡。
“哎呀!”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惊呼一声:“我打算去杯户那边尝尝他们新推出的点心,再不去可能就来不及了。”
“不知我能否有幸知道警官你的名字和课室,”千束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动作,垂着眉尾一副祈求的表情:“你放心,绝对不是为了追求警官哦。只是警官你实在是太帅了,忍不住想在回去后把这份巧遇吹捧给朋友听。”
“可以哦,”萩原背着手笑道:“萩原研二,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警部,马上就要升职为爆/炸物总负责了哦。小姐你的名字呢?”
研二……
井上千束凝视向面前的男人,心思却已经游向别的地方。
「研二」的发音开头是「k」,他似乎真的是她的未婚夫。两枚戒指的主人现在已经找到一个,现在只剩下发音开头是「j」的男人了。
但千束不欲多做停留,她吐舌故作调皮道:“我是某位大明星的助理,你可以叫我可儿。……啊,再不出发真的来不及了,萩原警官我就先走了哦,有缘再见。”
“好哦,有缘再见。”
萩原研二笑眯眯地招手朝千束道别。对方身影从他视野里彻底消失时,笑意也从他脸上消失。
他沉着脸,眉头蹙成个川字,整个人阴沉得可怕。
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萩原在拨通自家幼驯染的号码时,指尖微微颤动。
“阵平,我今天遇到一个疑似是千束的女人。……你也遇到过?是不是一头短卷发。……不,这次大概真的是她。……我知道我们弄错过很多次,但这次应该不会错了。”
无数次寻觅,付出心血和汗水好不容易才点燃一丝希望,再亲手把薄弱的光亮摔个稀巴烂。他们就像两片透明的玻璃,被一次次狠狠重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用心血作胶慢慢粘回去,再摔碎。
不管是松田阵平还是萩原研二,他们都已经怕了。次数太多,心已经变得麻木。两个被奉为机动队王牌的男人就快要在一次次从失望到绝望的转变中患上习得性无助。勇往直前的恶狼头一遭怕了,在千束的事上变得畏首畏尾。好像只要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就不会再次受伤——反正这次也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吧,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用力吞咽下舌根处的唾液,明明交接班前才补充过水分,萩原此时却觉得喉咙一阵发干。
他说:“阵平,我们……再赌一次,怎么样。”
语气认真而庄严。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传来松田阵平沉闷的声音。低沉动人的声线此刻微微发颤,松田阵平嘴唇张了又合,一颗心试图穿过用缠满荆棘倒刺编织成的牢笼。
他说:“……好。”
就当做是一场豪赌,如果再次失败,被拼合了无数次的玻璃这次大概真的会破碎到再也无修补的可能性。
一旦失败,破碎的希望会在胸口留下深可见骨的伤,是日夜纠缠的鬼魅,是……走向毁灭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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