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随风晃动, 长长的白色阶梯一路向上,直直通往西式建筑风礼堂。金色暖阳正好, 倾斜着洒进透明玻璃窗, 为松田阵平镀上一层柔软的光。
三堀教官穿着从衣柜里翻出的被防尘膜套起来的高档西装,叩响门扉后直接推门而入。
“松田,”他眉头紧锁, 脸色阴沉得可怕:“你确定非要这么做不可吗。”
松田阵平叼着根点燃的香烟靠坐在窗台边, 他同样一身西装,胸口处还别着一朵盛开正好的红玫瑰。
松田阵平扭过头看向三堀教官,没有说话。片刻后, 他扭头重新看向窗外。
死寂般的空气里凝着一层萧瑟意,犹如丰收前夜满地瓜果被极端天气下的冰雹砸了个稀巴烂, 喜悦和希望被尽数击碎在黎明前。
三堀教官缓缓闭上双眼,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叹出,胸口起伏亦如他复杂的情绪。
“你没必要这样做。”
松田阵平还是未答,他只是仰头看向窗外落于树梢处的青雀。据说看见青鸟会走好运, 不知青雀是否也能为他带来些许幸运。
窗外的雀叽叽喳喳, 松田阵平却心如止水。他沉默片刻, 才缓缓出声道:“不, 我必须这样做。”
“你到底懂不懂!”
三堀教官上前两步, 又强迫自己定在原处。拳头握紧又松开, 青筋在手背鼓起。
他想揪住松田阵平的衣领,摇晃着、撕扯着、怒吼着,让他清醒一点。
但三堀只是咬紧牙关死死瞪着松田阵平, 目眦尽裂:“这场婚礼根本就不该举行!你应该去奔赴更美好的未来, 而不是把自己亲手关进牢笼作一只困兽!”
松田阵平扭头看向三堀教官。他们沉默对视, 眼底是秋风冬雪的凄恻和喷涌的烈焰浓浆。一个淡漠凄冷, 一个愤怒暴躁。
无声的对峙持续良久,直至萩原研二推门而入,才打破了房间内的僵局。三堀教官就像是一枚被雨水浸湿的炮竹,就算引线被顺利点燃,他也只能哑了声音,莫不作响。
“诶……”长舒一口气,三堀感觉自己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死死拽住的拳头终于松开,他垂着眉眼,像个没休息好的老家伙,浑身都透着疲惫。
“我就不劝你了,你自己考虑清楚,现在悔婚还来得及。”
说罢,三堀教官转身向屋外走去。
手握住门把拧动,拉开房门前,三堀再次顿住动作。他没有回头,只是再次哀叹出声:“松田,退婚吧。虽然宾客都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但就算你现在反悔,我们大家也不会怪罪你。”
“我们……不想看你这样。”
说罢,三堀转身拐出房间,顺着细长的过道渐行渐远。
他该去新娘那边看看情况了。
“小阵平。”
萩原研二点上一根烟,也靠坐在窗台边。他吐出口烟圈,回头凝视着天边缓缓飘过的云层。
低沉的嗓音似大提琴共鸣,琴弦震动,却似要断裂一般藏着撕心裂肺的痛意。
他说:“你真的……想清楚了。”
四目相对,蔚蓝色眸子里沉淀着同等的爱意和凄苦,曾经璀璨动人如天上星的眸子如今日渐暗沉,似被磨损的宝石,失了它本该有的光泽。
“我……”喉结滚动,松田阵平抬头望向空荡荡的天花板:“……已经想清楚了。”
一语落罢,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不知沉默了多久,直至枝头的鸟儿扇着双翼离去、柔软的云被风推着离开窗外的天空,萩原研二才低笑出声。
胸腔震动,每一声笑都拉扯着他的心肌,很痛。
抬手揉过长发,五指穿过用发蜡打理定型过的乌丝,萩原研二垂下视线再也笑不出声,连扯动嘴角挤出个笑都觉得痛。
“小阵平你还真是爱胡闹,要是被千束酱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大概会气到把我们两个一起拉黑。”
“是啊。”
松田阵平叹息出声,他站起身把嘴边的香烟碾熄在堆满烟蒂的玻璃缸里——里面堆成小山的烟头全是他一个人的杰作。
松田阵平勾起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眼神也跟着温柔了下来。
“要是千束知道了,一定会把我直接锁在门外面,没个三五天绝对不会消气的吧。”
从桌上抓起烟盒,松田阵平试图再次挤出根香烟,才遗憾地发现桌子上最后一包烟也已经被他给抽空。
“萩,你那还有烟吗,给我一支。”
“还抽?你的肺不要了?”
“仅今天而已。”
“啧,行吧。”
之后等待婚礼开始的漫长时间里,两人都只是沉默。他们抬头望着天空中随风飘散的云,一言不发。用超负荷工作冲散痛苦的两人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着,任由思绪放空飘远。
古老的钟声响起,是婚礼即将开始的信号。
窗外的青雀已经飞远,云层也已飘远不见踪影。乌云慢慢聚集,天色变暗,似乎就要下雨。
萩原:“走吧新郎官,到你登场了。”
……
一字肩的婚纱上镶嵌着无数亮片和闪钻,鱼骨设计能勾勒出新娘的曼妙腰肢,裙摆外层是用亮片细密缝制成的图案,蓬蓬裙设计,宽大的轻奢拖尾。
是一件能让不少向往爱情的少女捧脸尖叫的绝美婚纱。
能穿上它的新娘一定特别幸运。
铺着红毯的白色礼堂内,搜查一课和机动队的警官穿着被熨烫整齐的西装坐满房间。
红玫瑰被扎成花球,点缀在各个角落,氢气球挂着透明薄纱浮在半空。
礼堂内一片喜庆,但没有人在笑。所有人都板着张脸,坐得整齐。空气里飘荡着沉默和压抑,他们偶尔交头接耳,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眉头紧锁,个个人愁容满面。
“松田警官他真的要这样做吗……”
“真的没问题吗,这样不太好吧……”
“上面已经默认他的做法了,我们就不要再多嘴了……”
“但果然还是觉得不太合适,这样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
低低细语间,松田阵平一脸庄严认真的走进礼堂内。他的出现好似为全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挺直了背,双手握拳整齐地放在自己大腿上。
受邀参加婚礼的警员们整齐划一又过分庄重,恍惚间似乎不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婚礼,而是在举行一场连空气都变得沉重的葬礼。
屋外黑云倾压,光线被遮蔽住的礼堂倏然变暗。
暴风雨即将袭来。
典雅庄重的婚礼进行曲响起,延续着美好的梦。
松田阵平在红毯尽头站定时,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地放缓了呼吸。他们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阵平甚至不敢眨一下,深怕惊扰易碎的梦。
身后的大门被用力往外拉开时发出绵长的咯吱声。
众人人齐刷刷转头向身后望去,松田阵平也转身面上挂笑,看向门外的新娘。
事先准备好的红玫瑰从礼堂顶端飘落,花瓣在空中飞舞,洋洋洒洒,甚是浪漫。
门外的人在漫天花瓣里迈着步子进入礼堂。
昏暗的礼堂突然一声巨响,惊雷劈开天空,撕裂都市的宁静。
映亮半边天的惊雷迸出刺眼的光,苍白的光芒不过短短一瞬,却足以叫礼堂内众人看清门外踩着红毯一步步缓缓进入的人。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该由父亲牵着前娘从正门进入,把她的手放进新郎掌心。
但门外只有三堀教官一人。
双鬓已经泛白的威严教官满脸疲惫,眼神却坚毅庄重。他站得笔挺,手中却捧着一袭洁白的婚纱——这场婚礼没有新娘。
被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柔软的红毯上没有声音,却在所有人耳边发出隆隆巨响。心脏好似一面鼓,被锤得咚咚作响。胸腔内苦闷压抑的痛,有些警员甚至已经扭过头闭上了眼,不愿去看眼前美好却又残忍破碎的画面。
小川香织捂着脸无声哭泣,却不敢发出一丝丝抽泣声,怕亵渎这场没有新娘的婚礼。
“松田阵平先生。”
白发苍苍戴着圆框眼睛的老者站在松田阵平和手捧婚纱的三堀几步外,他干枯的手指微微发颤。
“你是否愿意娶井上千束小姐为妻,不论富贵贫贱、年轻衰老,都爱她忠她保护她,相伴一生。”
唇瓣颤动,松田阵平却挤不出一丝声音。
这曾是他夜夜幻想期待的场景,是光是想象都觉得心情澎湃的美好。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却没有一丝狂喜之情。心弦颤动似要崩裂,干涩的眼睛一阵发酸。心里空荡荡的,他好似无根的孤魂野鬼,不知该去往何处。
喉结上下来回滚动,好半天后,松田阵平才沉声道:“我愿意。”
“井上千束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松田阵平先生,不管顺境逆境,都互敬互爱,直到永远。”
没有新娘的婚礼,自是无人应答。
但恍惚间仿佛井上千束就站在那里,笑着与松田阵平对视,红唇微启,眉目含情,用温柔而庄重的语气缓缓说出那句“我愿意。”
“那么,新人互换戒指。”
松田阵平从红色丝绒盒中取出婚戒。
“戴上婚戒。”
他把刻有自己和井上千束名字发音的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现在,亲吻新娘。”
松田阵平接过被三堀教官捧在掌心里的婚纱。
他低下头,庄重的、神圣的、认真的,在他为千束亲自挑选的婚纱上落下一吻。
“轰隆——!”
窗外雷声再起,豆大的雨珠似幕帘般细密砸下。
松田阵平虽然在笑,千疮百孔的心却在流血哭泣。
这场淹没城市的瓢泼大雨,或许是老天在为已经精疲力尽的他哭泣。
无人瞥见松田阵平亲吻新娘时,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过,滴落在亲吻处往上三分的位置,晕染开浅浅的泪痕。
松田阵平结婚了,婚礼就在半年前。
那是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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