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宫野志保送回乌丸集团的研究大楼后, 准备独自用餐的井上千束再次遇到了安室透。
井上千束原本正站在商场一楼的地图前对照着商家分布图思索今晚吃什么,视线却被余光处一抹色彩吸引。
金发男人穿着鼠灰色西装裤,上身是简单的白衬衣, 袖口被规整地挽到手肘往下两寸的地方。
他身侧还跟着一个留着胡茬的猫猫眼黑发男人,对方穿着被熨烫得笔直的黑色西装裤,上身同样是简单的白衬衣, 只是未挽起衣袖。
两人侧着头边走边交谈, 安室透却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声音。脚下步伐一顿, 安室透改变了前行方向,领着同伴来到井上千束面前。
“啊呀,好巧。”
安室透笑眯眯地朝井上千束招手, 继续道:“中午的事实在对不住。”
“不, 没关系。”
微笑回答后,井上千束弓腰继续看向面前的餐饮分布图。
“是一个人出门吗,”安室透上前一步拉近他与井上千束间的距离,在察觉到井上千束带着些防备的探究神色后悄无声息地退开小半步。
安室透笑得温和又无害。
“要是不介意, 我能否请你一起吃晚饭。……啊你不要这样看我, 突然邀请确实有点唐突, 但我没有恶意。这算是弄湿你衣服的赔礼, 不然我忐忑难安。而且三个人一起的话,可以点的菜品也更丰富, 能品尝到的种类也越多不是吗。”
稍作犹豫,井上千束便同意了安室透的用餐邀请。如果她知道起面前金发男人的假名, 大概会头也不回地直接拒绝掉。
直到三人已经挑好饭店落座并点完菜,安室透才双手撑着下颚微笑着对井上千束进行自我介绍。
听到对方的名字时, 井上千束正端着杯加了冰块的柠檬喝, 她一时气急直接把水呛进了气管里。
“咳咳……”
“是呛到了吗, ”新村智——或者说诸伏景光连忙站起身拍着井上千束的背:“好些没?”
“咳……好多了,咳咳、谢谢。”
用纸巾遮住嘴咳个不停,井上千束咳得整张脸泛红,眼尾泛红挂着生理泪水。
在她已有的记忆里应当是没见过面前两个男人的,但「安室透」这个名字她听贝尔摩德提起过。
——“啊啦,你连安室透都不记得了。”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安室透的代号是波本。而你在组织里除了「黑樱花」这个叫法,还拥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波本的猫」。哼,当初琴酒威胁你时,你趴在安室透身上撒娇被他护在怀里的样子,我可是印象深刻呢。”
——“……”
被自己彻底遗忘的“饲主”突然出现了!所以眼下这都是什么地狱级用餐现场!
虽然贝尔摩德有提起过井上千束只是把波本当成了向上爬的工具,可千束本人早就把事情经过忘得一干二净。
逆行性记忆缺失的井上千束根本想不起来安室透的真名,更别说和他之间的合作协助关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万一波本已经怀疑甚至是发现他被自己养的猫给利用了,那她岂不是惨了」。
井上千束现在唯一能赌的就是对方没有认出自己,没认出来她就是他养的猫。
如果面前的金发男人是波本,那他身侧这位猫猫眼应该就是苏格兰了。至于贝尔摩德口中「让人看了就不爽」的长发男人黑麦威士忌,似乎没和他们在一起。
“抱歉,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可儿,我的名字是可儿。”
“可儿吗,”
安室透双手呈抱拳状搁在桌上。他沉下视线,女人的名字被在嘴边细细咀嚼。
“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间。”
安室透对井上千束的观察早在午时初见便已经展开,眼下他已经一步步铺好了局,坐等验收试探的结果。待安室透再次出现,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被招待生端上桌的菜。
多到能堆满一桌的菜品是三个人绝对吃不完的量,井上千束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式忍不住皱眉。用筷子把鲜切三文鱼送入口中,井上千束未能注意到自己已经落入了安室透和诸伏景光为她精心设计的陷阱。
满桌菜品基本可以划分为三类:井上千束特别喜欢的、她讨厌吃的、和她不喜好但也不厌恶的。
安室透借口去洗手间,实则是等在拐角处在确认过招待生端盘中的菜品后,一一指示对方摆放位置。
井上千束讨厌吃的菜系尽数摆在离眼前这位自称可儿的女人面前,千束爱吃的菜则紧邻讨厌的菜摆放在稍远的位置。
如果眼前顶着陌生面孔的女人真的是井上千束,那她一定会跳过离自己最近的菜系,每一次下筷都落在稍远的位置。
至于那些千束既不喜欢也算不得讨厌的菜品,其作用单纯是为了混淆视听,避免被眼前人太快察觉出异常。
一切正如安室透所推测那样,眼前这位自称可儿的女人用餐喜好和井上千束完全重叠。
告别井上千束后,安室透坐在未启动的白色马自达内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个不停。
“透,”诸伏景光脸上难得没有笑,他闷声道:“那位可儿小姐……”话只说了一半,但安室透明白他的意思。
“嗯,”安室透攒眉蹙额,很是苦恼:“不出意外的话,可儿应该就是井上千束。”
“但可儿对我们反应很冷淡。如果她真的是井上千束,”诸伏景光停顿了好一会,用力抿唇,尔后才弹出口闷气瓮声道:“我只能想到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她被组织胁迫了,不得不更换身份装出不认识我们的样子。但朗姆好不容易才把她安插进搜查一课,在被注意到蹊跷前,他们不该会把她从警视厅抽离出来。”
“第二种,组织正在研发的药物——目前知道的信息也只有试图逆转人类基因和跟癌细胞有关这两项,也许井上千束服下了组织研发的新药导致情感或大脑受损。”
“至于第三种……”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思绪不断下沉。
“第三种可能则是井上千束发生了意外,”安室透接上景光未说完的话,继续道:“头部撞击导致她出现逆行性记忆缺失。”
“后面两种选项的可能性都很高,透你觉得呢。”
“我倒是觉得第三种的可能性没有第二种高,毕竟按琴酒的个性……”
如果井上千束真的失去了记忆,而且是从和安室透他们熟络开始到她失踪的部分被整个砍去,琴酒绝对会选择直接斩草除根。他绝不会给被他认定为废物的组织成员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更何况琴酒打从一开始就看井上千束不顺眼,甚至当着波本的面三番五次出言恐吓千束。
将车停靠在安全屋楼下,安室透捏着下巴开始细细回忆起千束失踪当晚的事。
那晚知道井上千束出现在大楼的人只有安室透和贝尔摩德。待安室透和诸伏景光配合着解决完任务目标并顺利躲过警视厅的搜查匆匆赶到时,她们两早已离开大楼没了音讯。
当时,大楼内除了被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拆除掉的拆炸弹,还额外发生了一次爆炸。九楼的窗户被破开,正下方七楼的阳台散落着血迹和玻璃碎片。
根据现场痕迹分析,安室透推测曾有人从九楼跌落至七楼,只是不确定跌落的人是不是井上千束——他希望不是。
但搜集到的线索越多,安室透越是痛苦。内心再如何不愿面对与接受,他都清晰意识到在爆炸中从九楼摔落的人一定是井上千束。
也正是那一晚,安室透他们全都失去了井上千束的消息。
心脏被一双大手狠狠捏紧,每一口呼吸都好似有无数根细针顺着气管插入肺部,窒息般的痛。
手机关机、无法接收定位、人也不见踪影。安室透四处寻不到人,最后甚至直接找上贝尔摩德逼她要人。
此时井上千束已短暂地苏醒了片刻,对着贝尔摩德迷茫地问出那句“你是谁”。
贝尔摩德想保护千束。
贝尔摩德拿不准波本在知道他的小猫咪失忆后会是什么态度。会像琴酒那样因为千束失去应有的作用而直接动了杀意,亦或是弃之不顾,任由千束自生自灭。
就算波本是真心喜欢千束,但他真的不会把被他所宠爱的、失去利爪的小猫咪囚禁起来吗。
所以在被波本隔着电话气急败坏地询问时,贝尔摩德选择了装傻,用模棱两可的话否认了曾见过井上千束的事实。
安室透心知贝尔摩德很可能知道千束的下落啊,但他却无可奈何。
他和贝尔摩德此时在组织的地位本就不对等,贝尔摩德执意否认,他又能怎么办。况且他不该知道井上千束当晚是和贝尔摩德在一起——千束是以易容过的姿态出现在宴会上,任务又是观察威士忌三人组。如果被贝尔摩德察觉到「波本十分清楚千束一定跟着贝尔摩德到达了晚宴」这一信息,那么千束和波本当晚有进行私下交流的事实也会随之暴露。
安室透动不了贝尔摩德,他只能小心留意对方的动向,试图从中挖取到关于千束的一切信息。
直到一个月后,安室透和诸伏景光同时接到一串写有数字的讯息——是井上千束的手机坐标,她那部被安装了定位软件的手机终于开机了。
“!!”
正在任务中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安室透瞥了眼正调准狙击镜的长发男人,赶忙测过身子趁黑麦威士忌不注意,把通知风见裕也按照坐标去找人的事以短信的方式发送了出去。
花了一番功夫找理由从任务中脱身,安室透等待井上千束接通电话的每一秒都是在煎熬。心被放在热锅上煎烤,从不信神的男人此刻成为向上天不停乞讨的信徒。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霎,安室透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他瞪大双眼,紫灰色的眸子颤动不已。
喉结上下滚动,安室透握住手机的指腹用力到微微发白。嘴唇张了又合,用所有理智拼命压住自己出声呼唤的冲动——还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他不可以冲动。
但听筒里只传来微弱的呼吸声,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
沉默何尝不是种无声折磨,犹如等待医生宣判病情的重病患者,多一秒等待都只会让下沉的心愈发猜疑绝望。
“千束……”
安室透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在不停战栗。
“是你吗千束。”
带着无限祈求。
拜托了,电话那头的人请务必是你。
回答我,响应我,不要离开我。
但安室透终究只能失望了。
匆匆赶去的公安部成员惊扰了失忆的兔子,井上千束甚至没来得及对电话那头的安室透放下戒心就匆匆挂断电话。关机的手机被顺手丢进了河里,从此他们再无千束音讯。
但既然已经猜疑到贝尔摩德身上,安室透自然把大半的休息时间都用去了调查对方的行踪。只是贝尔摩德带着千束飞往纽约后就很少再回日本,安室透手头又堆积着满把人埋起来的任务量,根本没法离开日本。
无奈之下,他只能旁敲侧击地从贝尔摩德的爱慕者们那里获取她的信息,再通过网络里克里斯大明星的八卦新闻加以辅佐分析。
为此安室透还被黑麦威士忌用戏谑中带着丝微妙地表情嘲笑他居然从组织第一情报员变成了追星死宅——虽然诸星大心知事有蹊跷,但偶尔藏拙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于是半年后,安室透从一段采访资料里看到了为贝尔摩德开车门的可儿。
虽然有着和千束柔软五官截然不同的蛇系美人脸,但当镜头拉远,这位大明星的贴身助理可儿小姐有着和井上千束高度相似的身材比例。
猜想一旦形成,便非要刨根问底。
安室透翻出所有贝尔摩德相关的采访资料,顺着时间线一点点倒推,发现可儿小姐出现的时间正是贝尔摩德回到纽约几周后。
——也许井上千束是被贝尔摩德给带走了,她正是那位助理小姐。
但在搜刮到更多线索、有七分把握之前,安室透不敢把这个猜想告诉机动队那两位王牌精英。
安室透也坚信千束不会有事,但万一是自己搞错了呢?给予松田阵平错误的希望再狠狠摔烂,松田阵平大概真的会碎成一块块的吧。
安室透至今都还记得刚得知井上千束生死不明的消息时,松田阵平是如何崩溃的。
机动队顺利完成炸/弹拆解工作并对大楼进行地毯式搜索检查后已经是翌日晌午。得到「任务完成,回警视厅休整解散」指令的机动队队员个个累到像死鱼一样在警视厅机动队的地板上躺成一排,体力向来能顶的双恶犬也满头大汗累地够呛。
拨通千束的电话无果,松田阵平他们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太过紧张——千束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协助警察厅或被组织叫走执行任务而夜不归宿了。
匆匆沐浴就直接在千束兔子窝躺平呼呼大睡的机动队恶犬在合上双眼前甚至天真地以为一觉醒来后身侧就会多出一只蜷着身子也陷入睡眠的小兔子,然后被半梦半醒的自己拥进怀——就像以往那样。
但井上千束没有回来。
不管是警视厅还是安室透,两边都没有井上千束的消息。
松田、萩原两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与安室透见面,对方却只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安室透:“你们应该有排查过九楼的爆炸吧。”
“嗯。”萩原研二叼着烟却没有点燃。他用力啃咬着黄色烟嘴,眉头紧蹙,整个人焦躁不安:“九楼的爆炸范围比较小,没有造成太多伤亡和事故。但根据现场情况判断,应该有人在爆炸冲击中从窗台跳了下去。”
萩原话音刚落,松田阵平瞬间就意识到什么。他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呆愣片刻后把手指间点燃的香烟狠狠按进烟灰缸里。
“该死,”咬紧后槽牙,松田阵平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从楼上摔下去的人该不会是千束吧。”
安室透没有说话,但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嘭!”
拳头和木质桌面撞击发出一声巨响,桌面上的摆设都被震得弹起来一小截距离。松田阵平的指关节被砸得通红,但恐惧不安的情绪已经冲散了他对痛觉的感知力。
“千束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牙关紧咬,松田阵平像一头暴怒状态的狮子,青筋爬满手背和额角,眼白处也布着红血丝。
“……我不知道。”
下一秒,松田阵平直接跳过面前的茶几,重重一拳揍在安室透脸上。这是自警校时的矛盾冲突后,两人第一次再度打起来。
但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松田阵平单方面殴打安室透。面对松田阵平的拳头,嘴角已经破口染血的安室透不仅没有还手,甚至不愿意摆出防御的姿势,任由松田阵平招呼在他脸上。
“等!”
萩原研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原地。他虽然焦虑,但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短暂错愕后,萩原立马扑过去从身后死死抱住松田阵平,试图束缚住他招呼向安室透的拳头。
“阵平你快冷静一点!”
但松田已经彻底被愤怒支配,无法听见外界的声音。萩原见言语上的劝阻无法能起到任何作用,只能死擒住松田的胳膊,哪怕可能因此导致松田的右手出现肌肉拉伤。
右手被死死扼住,松田阵平便换左拳。
“你就是!”
“这么!”
“照顾千束的吗!”
一拳拳,一句句。除了愤怒,恐惧同样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把「人生只有油门」当哲理的男人在被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合力按在地板上时,藏匿于他眼底的星辰大海宛若被人偷摘了去,已经失了光亮。
待萩原他们放开对松田的束缚时,松田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依旧趴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握拳一言不发,颓废的姿态像一条丧家之犬。
泛白的唇瓣微颤,再次出声时的声线已经沙哑得不像话,犹如声道内长满了会勾伤人的倒刺。
松田阵平:“千束……”
求你了,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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