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传讯兵伏跪于地,长声道:“军师,马参军回来了。”
梅轻雪正与众将商议龙城至丹阳的布防事宜,闻言颔首道:“快快有请。”
传讯兵却道:“请军师移步营外一观。”
众将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梅轻雪面色微变,侧头看向刘恕,低声道:“公子,咱们出去看看。”
刘恕起身道了句“走”,率先而行,众皆跟随其后。
甫出大营,入目之所见,直教人心惊胆裂。
陈术“呀”地大叫一声,当场昏厥了过去。
营外停着一匹马,马背上缚着一人,那人赤身裸体,被砍了手脚、割了阳根、削了耳鼻,挖了眼珠,此情此状委实是惨绝人寰。
此人正是数日前自荐往牧野城劝降的使者马文阎。
梅轻雪眸色沉沉如深渊,吩咐道:“速传医倌。”
医倌不多时便至,察验伤情后,道:“军师,人还吊着一口气,但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高止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道:“梁贼欺人太甚!”
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今牧野城守将这般折磨马文阎,一来是表不投降之决心,二来则是狠狠羞辱晋军。其手段之歹毒,可说是全然置礼法于不顾,若非本性嗜血残忍之人,不至行此遭人唾骂之事。
莫非,牧野城守将与刘恕、梅轻雪有何仇怨,抑或有其他目的?
梅轻雪对医倌道:“仔细检查清楚,看看他身上可有疫病?”
医倌当即又探查一番,肯定地道:“未染瘟疫,都是外伤。”
梅轻雪解下披风,裹在马文阎身上,道:“带下去好生照料。”
马文阎被人抬走后,满场肃穆,无人作声。
刘恕面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只垂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过得许久,梅轻雪方道:“公子,事已至此,唯渡江一战。”
刘恕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一个字来:“打。”
甘渠河虽远不及楚江水量丰沛,但此时正值凌汛期,上游冰面已消融,而下游冰面却未完全解冻,以致上游浮冰堆积而至,下游水位上涨。且梁军派重兵把手港口,是以大军欲渡甘渠,绝非易事。
梅轻雪日日大张旗鼓地令工匠造船,凡半月,忽召众将至帐前,道:“诸位将军,今日可渡江矣。”
江皋不解地道:“梅大人,船不是没造好么?”
梅轻雪不答反问:“云栖,造一百艘三翼需多少时日?”
江皋道:“我军人手充裕,物资齐备,只需三、四个月便可造一百艘三翼。”
梅轻雪又问:“造十艘楼船需多少时日?”
江皋凝神思索半晌,道:“至少十个月。”
梅轻雪摇头笑道:“十个月后,甘渠河又结冰了,我还要船作甚?”
高止恍然大悟,道:“造船只是幌子!军师是想……”
梅轻雪含笑望向高止,轻轻颔首,以眼神鼓励他大胆发言,高止面上犹豫之色尽去,沉着地道:“偷渡甘渠,奇袭牧野。”
“正是。”
梅轻雪起身行至地图前,指着甘渠河两岸渡口:“南渡就在丹阳城门口,北渡距牧野城三十里,传讯兵不到一日即可往来。牧野城与北渡之间,设有一关隘,名为‘关子口’。”
他又指向褚良山之东,划过甘渠:“此处两岸夹山,地势险峻,水流湍急,但河道较窄,乘木筏两炷香的功夫便可渡江。”
他退后两步,指着南渡上游一处:“甘渠河此处有一弯道,北面地势略高,因而此地正是北渡巡防的视野盲区,无甚大动静,定不会惊扰敌军。”
他转回身,跪坐于几案前,道:“今我军已造三艘斗舰,一百艘木筏。一艘斗舰可载七十人,一艘木筏可载三人。廖丰、张真、胥审、高止。”
廖丰等人闻言,立时出列待命。
“张真、胥审,你二人领两千人,三艘斗舰,今夜戌时从南渡上游出发,明日寅时,务必全员渡江。集结完毕后,即袭北渡军营,不得有误。”
张真、胥审二人接过令牌,齐声道:“是!”
“廖丰、高止,你二人领五百人,一百艘木筏,今日酉时从褚良山之东出发,今夜亥时,务必全员渡江。集结完毕后,即取屏山小道,袭关子口。为防消息走漏,不得留一活口,不得更换旗帜。略作休整后,留二十人着梁军装束守关,其余人往北渡支援,不必强攻,闻得号角声,令士兵分散各处,匿于林中,大声吆喝,壮我声威。”
廖丰、高止二人接过令牌,齐声道:“是!”
众将领命,依次退出账外。
“江皋,你即刻去征借商船,今夜子时之前,凑齐十艘。”
江皋出列,道:“是!”
“陶亨、郭辅、陈术,如今丹阳虽破,但近三分之一的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于道,于我军甚为不利。你三人须一面游说当地名门望族,一面安恤百姓,以防□□,保我军后方安定,万不可疏忽大意。”
陶亨、郭辅、陈术三人出列,一齐道:“是!”
待众人退下,梅轻雪道:“公子且好生休息,明日丑时,随我渡江攻打北渡。”
是日,启明星浮于东方,天未大亮,只露一线微光。
北渡守军忽遭晋军四面夹击,登时不战而溃。
守将朝义被俘后,被士兵押至刘恕和梅轻雪面前,他满心疑惑地问道:“梅奉常,我守港不力,败于你手,愿引颈就戮。但有一事,到现在仍未想明白。”
梅轻雪温文有礼地道:“朝将军请问。”
朝义道:“晋军自西面突袭时,我军虽措手无备,但兵力上有优势,仍可一战。可未过多久,便有讯报传至,言道你与公子良亲率大军渡江而来,浩浩荡荡有数百艘大船,兵马不计其数,我军众将士闻讯,顷刻失了方寸,阵脚大乱。梅奉常,这世上绝无人能在半月间造数百艘大船,敢问你是如何办到的?”
梅轻雪引朝义至河畔,道:“朝将军请看。”
此时日出于东,天光正亮,朝义看到河面上泊着的三艘斗舰、十艘民船、三三五五捆连在一起的数百艘木筏,神情变幻,倏然大悟,阖上眸子,仰天长叹,悲声道:“原来如此!是我愚钝,误了大事、误了大事啊……”
梅轻雪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自责。若愿降——”
话未说完,朝义毅然决然地道:“梅奉常休开此口。我朝义生为梁国人,死为梁国鬼。”
梅轻雪不再相劝,轻叹一声,命人将朝义押赴行刑场。
北渡守军七千,降者过半;渡江晋军不过四千,却几无损耗地赢了此仗。
晋军占领北渡后,梅轻雪一面令全军原地休整,一面令人驶所有船只返回南渡,迎大军渡江。
由于船只数量有限,即便日夜不休,每日最多也只能运送一万人。因此,只运送士兵和战马,至少需二十日;加上粮草物资,便需一个半月;若再加上攻城器械,则要更久。
是日晌午,梅轻雪召集众将议事,将地图铺于地上,道:“诸位将军请看,此为牧野城地图。牧野城近五千亩,面积约为丹阳城的两倍,统共五个城门,东面两个,其余三面各一个,守军有一万两千人。牧野城与北渡的通讯昨夜便断,而传讯兵往返最多一日。因此,今夜是偷袭牧野城的最后时机。今夜一过,敌军必生疑心,严阵以待。诸位将军可明白其中的利害?”
众皆颔首。
梅轻雪继续道:“待这拨船回来,我军人数便有一万。届时,兵分三路,一路突袭西门;一路突袭南门;一路待命,待彼防御松动,便即补上。牧野城虽大,然地处平原,唯东面有一道甘渠支流可勉强算是屏障。但此支流河床甚浅,到了汛期,最高水位也不过六、七尺。现今水量不足,可直接蹚过,不足为虑。因而牧野之防御尚不及丹阳,趁其不备,一夜可破。”
众将闻言,莫不振奋。
待晋军整顿完毕,梅轻雪令张真、高止一路,胥审、廖丰一路,依计行事。临行前,对众人道:“我同袍所受之辱,今夜教梁军贼寇血债血偿!”
众将皆愤然道:“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晋军士气高昂,全速前进,傍晚便出关岭,其时天色仍未暗,军队于岔道处兵分两路,一路向西,一路向南,皆潜伏而行。梅轻雪与刘恕则于关岭接应。
等了近两个时辰,却不闻其余两路传来任何讯息,梅轻雪眉心微蹙,自语道:“莫非,我计不成?”旋又策马向前,面向刘恕,凝重地道:“公子,前方恐怕有变,为保障公子之周全,请公子速速退至关子口。”
刘恕迟疑道:“再等等罢。”
梅轻雪摇了摇头,郑重地道:“莫说牧野城,便是整个梁国,都不及公子重要。请公子遵从将令。”
刘恕不再多言,即率左右及侍从撤离关岭,退至关子口,与关子口一千守军汇合一处。
一个时辰后,张真、高止率兵撤回关子口。不多时,胥审、廖丰亦撤兵而回。刘恕未见梅轻雪一同回来,沉声问道:“军师呢?”
高止回道:“公子莫忧,军师无恙,正在后方布防,他教我等先回关子口保护公子。”
刘恕的目光从众将身上一一扫过,落在廖丰身上时停了下来:“廖卿伤势可要紧?”
廖丰左臂、小腿处皆有残余箭簇,应是遭了流矢袭击,返程时折断了箭枝。他见刘恕询问伤势,面露难堪之色,连连摆手:“皮肉小伤,不值公子一问。”言罢,跪了下来,脸侧向一旁,闭了双目,沮丧地道:“未能打下牧野城,实无颜面见公子,更愧对军师,求公子责罚!”
刘恕上前将廖丰扶起:“廖卿神勇无双,乃是国之虎将!区区一场小败,何出此言,快快请起!”
一句“国之虎将”,激得堂堂八尺男儿泪涌双目,哽咽道:“公子……”
刘恕见众将皆欲跪拜,出声制止:“众卿不必多礼。与孤说说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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