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史》记载:

    “晋廉王三十七年,梁平王三十二年。

    冬,十二月,辛丑。

    晋太子姒禽夷薨。廉王使籍婴出梁,赎公子良。平王令晋以汾川为界,割其北二十二城,尽归于梁。若然,则还之,若不然,则杀之。籍婴不决,还曲淄。廉王遂与平王相约,次年端月晤于頔山。”

    这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頔山之会”的由来。

    正月初七,北风猎猎,朔雪雰雰。

    梁王、晋王各率三万精兵,对峙于梁晋交界之地——頔山。

    是夜,梁军主营大帐。

    宗正寺少卿温衡缓步而出,御史大夫蔡玢、内史寺卿景休、内史寺少卿孔林、典客寺卿从逸等人联袂而来,迎面相遇,温衡侧身让开半步,一一见礼:“下官见过蔡大人、景大人、从大人。”

    景休颔首道:“温少卿多礼了。”

    蔡玢目不斜视,越过温衡,复往前行。

    温衡根基并不深,全凭梁王破格提伯,方青云直上,坐上了少卿之位。蔡家乃是公爵世家,声势煊赫,贵不可言,自是不将温衡这等人物放在眼中。

    从逸瞥向一旁,鼻端溢出一丝冷哼,紧跟上蔡玢的脚步,走过温衡身畔时,嗤道:“以色媚上之人,吾等多瞧一眼都觉晦气!”

    温衡笑靥温雅如故,犹如未闻般,仍是一副谦恭知礼的模样。待众人进帐后,方直起身子,轻拂衣袖,从容离开。

    主帐内,炉火正旺,高烛正炽,映得通明如昼。

    梁王斜卧榻上闭目养神,衣襟大敞,鞶带弃地。五名宫女环绕在侧,一捧果盘、一端酒杯、一喂食、一捶肩、一揉腿,分工有秩。

    那果盘里盛着蜜瓜和葡萄。宫女将蜜瓜剔籽后,用勺子舀下最中间的瓤,一口一口喂到梁王嘴里;又拈起葡萄,挤压片刻,引少许汁液,滴进殷红色的酒浆中,再将酒樽举过头顶,捧至梁王面前,供其饮用;余下的瓜瓤和果肉,则尽数弃之。

    梁国西陲盛产蜜瓜和葡萄,并不稀奇。稀罕的是:二者皆是盛夏时令水果,须储藏于冰窖中长达数月之久,方可于此寒冬时节享用。这中间耗费的人力和物力绝非寻常。因而这盘水果,可算极为奢侈;梁王这般吃法,更可算暴殄天物。

    闻宫人通报,梁王挥退左右,略整衣衫,道:“宣。”

    宫人引蔡玢、景休、孔林、从逸入帐,众人行礼毕,梁王问道:“新地图可画好了?”

    景休道:“地图已制成,请大王过目。”孔林闻言,打开一直捧在手里的木盒,将盒中卷轴取出交给宫人,宫人小心接过卷轴,悬挂展开。

    梁王上前数步,看着面前的华夏地图,眸中难掩激奋之色,朗声大笑:“诸位卿家来看看,咱们大梁,是不是华夏第一大国?”

    蔡玢侍立一侧,道:“从汾川至昆仑,绵延东西,横亘华夏,谁可争锋?”

    “好!好!好一个‘绵延东西,横亘华夏’!”梁王一连道了三声“好”,以指为剑,剑指晋国和秦国,雄赳赳、气昂昂地道,“如此,先灭晋国,再吞秦国,又有何难?”他眸中大放异彩,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鸿猷霸业在眼前实现,“到了那时,周国、吴国、蜀国这等蕞尔小国算什么?便是楚国,亦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

    蔡玢恭道:“大王英明!”

    景休迟疑片刻,道:“大王,若索汾川以北之地,则晋国会失去近半的土地以及三分之一的人口,更为要紧的是,晋国北境将屏障尽失。而晋国地处华夏中部,北接梁燕、东连周国、西临秦国、南通楚国,可谓强敌环伺,一旦势弱,离亡国不远矣!恐晋王不愿权从。何况……”他略作停顿,道:“晋国若为楚国吞并,实非我大梁之幸。”

    梁王面色渐沉,蓦地转过身,目光不错地盯着景休:“依你之见,则当如何?”

    景休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道:“可索百万两黄金,并西三城——”

    话未说完,梁王已勃然大怒,两步上前,拔出佩剑,嗔目盻之:“你是我梁国的大夫,还是他晋国的走狗?”

    蔡玢见状,长跪于地,求情道:“大王息怒,元起言辞失当,但绝无异心,望大王明鉴。”

    景休伏跪于地,叩首再三,道:“请大王三思。”

    梁王气急反笑:“寡人含羞忍辱地养了刘恕那个孽种二十多年,如今跟他老子要二十多座城池有何不妥?当年姓姒的老匹夫加诸寡人身上的耻辱,寡人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教他连本带利地奉还!寡人今日把话撂在这儿,姓姒的老匹夫若不答应寡人的条件,寡人便将刘恕千刀万剐,但求一快!寡人不要那区区百万两黄金、三两座城池!”他指着自己的脸,一字字道:“寡人嫌臊。”

    蔡玢道:“晋王子嗣稀薄,今太子亡故,公子殊又先天残疾,他已无子可立,此时迎公子良回国,定要立其为储君。以储君换汾川,并不过分。”

    从逸轻蔑地道:“公子良此人,不学无术,志短才疏,沉迷女色,不思进取。大王去年命他带兵镇压胡虏,结果被个女人揍得落花流水,狼狈逃命。这等草包去晋国当国君,大王和我辈只等着看笑话便是。”

    “寡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姓姒的老匹夫用半壁江山换回一个废物,心里是什么滋味?”梁王面色稍霁,收剑入鞘,道,“汝等退下罢。”

    众人一齐行礼,景休迟迟不起,蔡玢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这才缓缓起身,随众人退下。

    行至帐外,蔡玢按住景休的手,沉声质问道:“元起,你今日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景休怃然道:“蔡大人,我实是担心呀!若大王所提条件不危及晋国存亡,晋王尚能权宜,若是……恐晋王心生歹念啊!”

    蔡玢摇了摇头,道:“公子良在我们手里,晋王安敢乱来?倒是你,怎可去踩大王的痛处?好在大王今日心情好,不然有你好受!”

    景休长叹一声,辞谢蔡玢,众人各自回帐。

    頔山之北,梁军左营。

    亲卫军首领刘匀一骑当先,镇国将军暨龙城刺史非衍及其手下部将追随其后。刘匀行至左营扎寨的山脚下,勒马悬缰,手执长鞭,指着山头问道:“便是此处?”

    非衍道:“正是。”

    刘匀伸出手,道:“把行军布阵图拿来。”

    非衍拿出布阵图递给刘匀,刘匀瞧了几眼,道:“车兵和骑兵都在主营,辎重粮草在右营,七成步兵、半数弓兵在左营,左营安扎在山上,这就是你布的阵?”

    非衍解释道:“主营安札于北陉要塞,重兵镇守,右营位于主营后方,背倚龙城,左营位于制高处,其西南方有一条小道,可直赴会约之地。一来大王若有失,左营可立往接应;二来亦能观望晋军动向,料敌机先,随机应变。”

    刘匀冷哼一声,道:“左营距主营甚远,晋军若突袭而至,截断水源,放火烧山,围攻堵截,左营孤军作战,岂不全军覆没?”

    非衍道:“我已仔细勘察过四周地势,这一带多为崎岖山路,骑兵难行,晋军如何突袭?何况此役的目的是保护大王,而非与晋军交战——”

    刘匀打断他的话,道:“非衍,本将问你,此番出征,谁为主帅?”

    非衍道:“大人为主帅。只是大人深居凉州,不大了解边陲情——”

    刘匀又一次打断他的话,道:“非衍,本将再问你,镇国将军的官衔是几品?”

    非衍愣了一下,如实回道:“二品。”

    刘匀问道:“亲卫军首领的官衔是几品?”

    非衍微垂了头,道:“一品。”

    刘匀又问道:“你姓什么?”

    非衍的声音低了几分:“非。”

    刘匀追问道:“我姓什么?”

    非衍默然半晌,道:“刘。”

    刘匀眯了眸子,讥讽道:“你莫不是在边关待久了,心野了,忘了不该忘的规矩罢?”

    非衍沉声道:“末将不敢忘。”

    刘匀略带三分笑意,道:“按你的意思,本将久居凉州,不了解边陲情势,大王亦久居凉州,是不是也不会任命将领了?”

    非衍闻言,脸色大变。

    刘匀厉声斥道:“你可知凭你方才那番话,本将便可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非衍翻身下马,长跪于地,道:“末将不敢,末将绝无此意!”

    刘匀抱着双臂,冷眼俯视非衍,道:“本将以为,左营当安札于主营侧方,与主营互为照应,非将军以为如何?”

    非衍沉默良久,方道:“大人所言……是极。”

    刘匀虚扶一把,道:“天寒地冻,非将军快些请起,莫伤了身子。”

    非衍站起身,头却垂得极低:“多谢大人。”

    一行人回营后,非衍追上刘匀,低声询问道:“大人,撤了左营,会约之地若……若有变故,该当如何援救?”

    刘匀颇为不耐烦地道:“主营离会约之地本就不远,何况有阴千山在,大王定然无忧。”非衍闻言,再不多言。

    回帐之后,参军李索愤然道:“自打刘匀来了,便在军中作威作福,动辄殴打兵士,惹得怨气沸腾。今日更甚,他哪懂布阵,分明就是故意挫磨将军,以立自己的威严,实在是太可恨了!”

    非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我如何不知晓他的意图?罢了,再忍几日便过去了。”

    李索道:“将军,此番所抽调人马,大部分都是龙城守军。若出了事,那刘匀小儿定会推得一干二净,反拉将军下马——”

    非衍揉着太阳穴,摇头道:“莫说了,咱们能有什么法子?你先下去罢,我头疼得紧。”

    李索急道:“将军——”

    非衍烦躁地道:“出去出去!我想自己静一静!”

    李索无法,只得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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