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起赤豹,同赤贯、平安疾奔居正园,却从侍童口中得知梁潜已有数日未曾回府。我们又去寻梁泓,可梁泓亦不在府上。正苦无对策,碰巧遇到了黎枢言。

    我大喜过望,冲将上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打断他行礼,直言道:“枢言,黎砚今日出府去观秋决,此刻仍未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黎枢言神色一凛,道:“姑姑莫急,慢慢说。”

    我深吸一口气,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告诉了他。黎枢言略作沉吟,问道:“姑姑,黎砚在郢都可有亲故?”

    我摇了摇头:“应是没有。”

    “黎砚武功寻常,加之眼盲,行动不便,若无接应,全无机会逃跑。”黎枢言凝神细思,道,“若果真出事,恐是为人所擒。”

    我闻言霎时心急如焚:“我叮嘱过列战,教他们乔装出行,怎会——”

    黎枢言打断我的话,镇定地道:“此事尚未查明,姑姑且莫自乱阵脚。”

    我强自冷静下来,目光不错地盯着黎枢言,他身上那敦厚儒雅、从容不迫的气度,令我倍觉可靠,心下稍安。

    黎枢言道:“我先到城郊走一遭,看看沿途是否有甚线索。”

    我当下道:“咱们一道去。若真有什么事,互相也有个照应。”

    黎枢言颔首道:“好,那便辛苦姑姑了。”

    我想了想,道:“我先去知会姬公,教他知晓此事,或能增援些人手。”

    黎枢言拦住我的去路:“姑姑且慢。”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他:“嗯?”

    “老师近日奔波忙碌,几无喘息之机,定是东临君在筹谋大事,此时岂可旁顾?何况——”黎枢言顿了顿,道,“黎砚的事,姬公未必愿意插手。”

    黎枢言的话不无道理。平远失踪时,我向紫府求援,姬深便不愿相助,如今又怎会热了心肠来管黎砚的死活呢?我这一去,多半除了再挨一顿训斥,什么益处也得不到。

    黎枢言又道:“若查不到甚么线索,恐怕只得禀告姬公,动用紫府的势力了。”

    我再无犹豫,道:“好,咱们走。”

    黎砚牵了马车来,我和赤贯、平安三人坐了进去,黎砚驾车,出了紫府,一路疾驰。过城门时,黎枢言祭出紫府青玉令牌,守城侍卫便即放行。

    我讶然道:“枢言,玉鸣先生真是十分喜爱你,连紫府青玉令牌都给了你。”

    紫府青玉令牌共有八枚,多为府中亲信持有。此令牌可通行楚国、秦国、吴国和周国,可作秦楚、吴楚通关之用。虽比不得出关度牒,但却省去了诸多繁琐手续。先时我从梁国到楚国,逢出关入关,盘核报备,倒换牒文,必被刮下一层皮来,耗费银子不说,往往还得耽误数日。

    黎枢言欿然道:“我常替老师办些事,有此令牌,行走方便许多。”

    我欣慰地道:“你能得玉鸣先生器重,我打心里感到开心。”

    到了西郊祭场时,风停雨歇,黎枢言围着祭场转了两圈,凝重地道:“姑姑,咱们再往前走走。此处空旷,若有人欲掳走黎砚,多半会在偏僻隐秘之处动手。”

    我点了点头:“走罢。”

    折回马车时,寂静的旷野传来两声“咕咕”响,赤贯搔首踟蹰,赧然道:“夫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黎枢言轻笑一声,道:“我的马车上常备着干粮,还有一壶开了封的桃花酿,是数日前宴请宾客剩下的。姑姑,你们待会儿先吃些垫垫罢。”

    赤贯当即拍手道:“那便再好不过啦!”

    马车缓缓而动,复又西行。

    我掰了一小块儿干饼,只吃了两口,便味同嚼蜡,再没心思吃了。平安亦然。只有赤贯大快朵颐,几块饼、一壶酒,竟被她吃出了佳肴琼浆的滋味,不吝赞道:“枢言兄弟,你这桃花酿可真甜呀,好喝!好喝!”

    我微微蹙眉,叮咛道:“赤贯,贪杯误事,你少喝些酒。”

    赤贯笑道:“夫人莫紧张,这桃花酿喝到嘴里,跟糖水似的,半点劲都没有!不信你看!”言罢,又灌了两大口,不住砸嘴。

    行了一段路,马车停了下来,黎枢言道:“姑姑,此处有一片树林,咱们进去看看。”

    一行人步入丛林后,黎枢言一面查探,一面问道:“赤贯姑娘,你同列战、翦风可交过手?”

    赤贯哈哈大笑:“你可问对人啦!我跟他们俩天天打架!不对不对,是切磋!切磋!”

    黎枢言道:“既如此,想必对他们的武功路数极为熟稔罢?”

    赤贯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黎枢言道:“我有些问题,须当问问你。”

    赤贯拍着胸脯道:“你随便问。”

    黎枢言盯着一株大树的枝干处,伸手比划了几下,问道:“他们两人中可有人使板斧?”

    赤贯摇头道:“列战主攻拳掌,翦风主攻剑术,没人用板斧。”

    黎枢言拨开草丛,四处查寻:“他俩的轻功是什么路子?”

    “他们都修的是琼州岛的风行术。”

    “风行术?”

    “风行术,即‘御风而行’之意。他们俩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特制的。鞋上装有机括,可平地登跃数十尺高;衣袖张开则化为羽翅,若从高处跃下,可凭借风力,翱翔于空。传闻风行术若修到登峰造极,可脚不沾地,如飞鸟般行于天和树之间;可一叶渡江,即踩着一片树叶,渡江过河。”

    我暗暗惊叹,难怪列战、翦风贴身相随,我竟能全无所觉,丝毫不受影响。

    黎枢言凝神思索道:“若是这般,恐怕修习风行术后,外家功夫便难练了。”

    赤贯笑道:“不错,正是如此。修习风行术的人,沾不得半点荤腥,每日饮水饮食,俱有定数,须严格控制身形和体量,是以全长得瘦瘦弱弱的,实是不经打得紧。”

    黎枢言又问了几个问题,赤贯如数家珍,俱一一详实作答。

    黎枢言探查完,行至我身前,略一弓身,道:“姑姑,此地发生过争斗。若我推断不错,至少有六人参与其中。其中两人使剑,一人剑刃略宽于另一人,剑印槽痕较深,应比另一人功力更深厚些;一人使板斧,据树枝上的斧印槽痕的力度、角度以及地上的脚印深浅推测,连人带斧,约莫三百斤;一人使刀,此人足迹一深一浅,可能腿脚处受了伤;还有两组脚印与这几个用兵器的人对不上号,一组脚印多次出现在枝叶上,应是列战的;一组脚印略显错乱,应是黎砚的。”

    赤贯惊得合不拢嘴,呆呆地看着黎枢言,犹如看着一头怪物:“你、你、你……”

    黎枢言接着道:“换言之,列战、翦风和黎砚,或遭遇了至少三名敌手的围攻。列战、翦风二人的优势在于速度和敏捷,攻击和防御相对薄弱。倘若不是顾及到黎砚,敌人连他二人的衣角都碰不到。但是——”

    我急道:“但是什么?”

    黎枢言沉吟片刻,道:“从黎砚足迹的分布范围和周边迹象推断,他数次试图挣脱逃离。由此可见,敌人意不在取他性命,而是活擒他。列战、翦风为了保护他,不得不与敌人正面交锋。”

    我心脏突突地剧跳:“后来呢?”

    黎枢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姑姑,咱们继续往前找,看看是否有其他线索。”

    我将手按在胸口处,试图平复那颗不安分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枢言,你一定能找到黎砚他们的,对么?”

    黎枢言抬头看向我的眸子,道:“姑姑,我定当全力而为。”

    从林子里出来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雨。

    回到马车上,赤贯挪动身子时,不慎踢翻了酒壶,淡淡酒香飘入鼻端。

    赤贯奇道:“咦?方才明明见底了,怎的还有?”旋又砸着嘴,苦恼地道:“真是可惜了……”

    天色愈沉,马车颠簸前行,平安掀开窗帘,沉默地盯着窗外发呆,一言不发。

    赤贯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身子靠了过来,头枕在我肩上,低声道:“夫人,我有点困了。”

    我心生怜惜,柔声道:“难为你了,眯会儿罢。”

    话音刚落,肩上一沉,赤贯便已睡去了。

    我看着她酣甜的睡颜,摇头苦笑,低语道:“我真是羡慕你,吃得好,睡得好,不装半点烦心事。”

    目光飘向窗外,我看着世界渐渐变得影影幢幢,看着雨水滑过车檐,又落在地上,车轮碾过时,激起点点水花。

    我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惊骇万状地瞪大了眸子,浑身发冷,如坠深渊。

    我从未如此恐惧过,从未如此绝望过。

    我拼尽全力,死命掐住赤贯的大腿,颤栗得几不成调:“赤、赤贯……醒醒……醒醒……快醒来……”

    然,赤贯已失了知觉,毫无反应。

    而此时,传来黎枢言冷冰冰的声音。

    如剧毒的蛇,钻入耳中;如淬毒的刀,刺入心间。

    “姑姑,已经迟了。”

    【第二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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