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竞技项为举鼎和投壶,举鼎由秦国力士夺魁,投壶则由周国力士拔得头筹。今日竞技项是角力和骑射,明日是比武,最后两日是蹋鞠。

    昨晚夜宴开了头,今日刘恕堂而皇之地带着我这个阶下囚出席竞技活动,旁人便也见怪不怪了。

    成武校场位于王宫西南方,占地约五十亩,演武场、点将台、走马营等设施一应俱全。

    楚王与君夫人的席位在点将台正中,骁尧以剑住地,护卫在侧;列国使臣坐于点将台左首,其次是评审官团、列国力士;太子、公子、公主等坐于点将台右首,其次是公卿大夫、文武百官、各城使者及其家眷、臣属们。

    众人将演武场围了一圈,座无虚席,十分热闹。

    楚国排座的规矩是:议政时,以官衔为序,祭祀时,以爵位为序。

    我跪坐于刘恕身后,抬了眸子,自点将台右首依次打量过去。太子下首,便应是公子厉了。公子厉四十岁出头,妆容点缀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端庄,又不显浮夸,斯文内敛,颇有几分书生气,与形貌魁伟、飞扬跋扈的太子判若霄壤。

    梁潜虽同我说过其余公子的名号,可我多半对不上人。

    公主宛如万叶丛中一枝花骨朵儿,她名叫盘雀儿,是楚王最小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年纪不到十四岁,尚未封号。

    慕星湖的席位紧邻盘雀儿,他二人的关系应是不错。盘雀儿大概嫌离得远,索性坐到了慕星湖的几案旁。二人谈笑风生,说到妙处,盘雀儿眉飞色舞、拍手大笑。慕星湖依旧黑纱遮面,可我看得出,他亦很是欢喜,时不时伸手拍拍盘雀儿的脑袋,虽说是后辈,却俨然一副兄长对待年幼妹妹的姿态。

    慕星湖身后是太叔乙、姬深、梁泓、梁潜、刑钺等一众家仆家臣,许多家臣还携了妻儿,连黎枢言都来了,唯独不见何晏。

    慕星湖之下,便是两大公爵世家——勾家、屈家。

    勾谵携了众多夫人、姬妾、子女,家仆家臣等更是繁星云集,从属人数是慕星湖的十倍之多,声势极为浩大。

    屈九先生银须白发,面上爬满褶皱,虽年老而不衰,眸光清湛,气势不减,瞧着便是一位高人。他身后只有数名弟子,无一女眷。

    接着是侯爵世家——覃家、周家。

    覃崇之是先故公子桀生母覃夫人的弟弟。先故公子桀允文允武,贤能仁德,本是楚王最器重的儿子,怎奈遭人算计、死于非命。公子桀殁后,本就衰落的覃家更是一蹶不振,如今不过剩了一具庞大的、死而不僵的躯壳罢了。

    关平侯周子鉴是周子陵的长兄,现任周家家主,周子陵此番亦随行在列。

    再是伯爵世家、子爵世家、男爵世家。没有爵位的文武官员,依照官衔品阶,依次往后排序。

    魏聃、黄夔在子爵之列;萧亦城敬陪贵族末席,他只带了两名随从,身后空荡荡一片,冷清至极。

    萧亦城身旁是个与盘雀儿一般小大、却比在场许多大人看上去更为老成持重的小女孩。我虽未见过她,可一眼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她是仇敏,仇仲的女儿,安城刺史暨从三品定远将军,一个养在闺阁、从没打过仗、军衔却比大半身经百战的将军还要高、且无人指谪的少女将军。

    武林之战中,黎镜奋力与楚军斡旋,楚军再三受挫,仇仲的两个儿子皆战死。攻破武林城后,仇仲罔顾军令,疯狂屠城,犯下了震骇当世的“武林七日”之罪行。如今仇仲下了狱,只待秋后斩首,而他仅留的血脉——仇敏,不但袭了男爵,且受封了比乃父高出两级的官衔,堂堂正正地成为了一国之臣、一家之长。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直到心中波澜平息,才又睁开眼。

    甘吉位在百官之首,最后是各城使者。云缈暂代傅焱,坐在云梦城使者的席位上。而胤城刺史不是旁人,正是构陷黎砚,害他被俘,还在背后捅了他一刀子的越公子无央。

    “怎的又在发呆?快给孤剥橘子!”

    我手里被刘恕强塞了一个橘子,我拿着橘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白了他一眼。剥开橘皮时,少许汁液自饱满的果实里崩溅出来,清香四溢,教人登时食指大动。

    楚国的橘子个头小,我便一口闷了,果肉轻易为牙齿撕裂,酸酸甜甜的果汁溢满口腔,每一颗味蕾都饱尝甜蜜的滋味,直教人脾胃清爽、神为之一震。

    刘恕扬眉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奉承道:“公子赏赐的橘子,果然格外香甜呢!”

    刘恕眯了眸子,看了我半晌,忽地伸出手指,掠过我唇畔,再放入自己口中尝了尝,谑笑道:“果然格外香甜。”

    我浑身一个激灵,惶恐地垂了头,低声道:“公子莫要再开这等玩笑了!”

    刘恕轻嗤一声,瞬间对我失了兴致般冷淡地道:“你真无趣。”

    我用力颔首,仿佛生怕他看不到似的:“公子所言是极。”

    说话间,角力竞技已正式开始,列国力士先后进入演武场待命。

    角力不似骑射主流、亦不似蹋鞠热火,但也不算最冷门的竞技项目。

    列国各派了二到三名力士,唯独代国只派了一名,总共二十四名力士参赛。以抓阄的形式决定对手,抓到相同点数的力士为一组,决出胜负。第一轮胜出的十二名力士再抓阄,再决出胜负,以此类推,直到决出魁首。

    本场竞技的彩头是:玉璧一对、楚锦十匹,金百两、银千两、钱万贝。

    评审官清点力士人数时,却发现只有二十三人到场,一查之下,原是代国力士巴尔虎不在场,不知去向,忙知会哈森塔拉。

    哈森塔拉盘问了随从几句,登时眉头大皱,拍桌而起,气势汹汹地走了。译者忙向评审官解释道:“大使去找巴尔虎了,很快就会回来,请诸位等他一等。”

    半柱香过后,哈森塔拉扛着一名大汉,疾步而来。他生得高挑瘦削,体型算不得强壮,可单肩单手扛着一名魁梧大汉,却丝毫不嫌累赘,步履潇洒而迅捷,宛如踏风而行。

    哈森塔拉扛着那名大汉走到其余力士身旁,一个过肩摔将他甩到地上,弓起右腿,蹬在那大汉小腹上,弯下腰照着他的脸就来了两下脆的。

    那大汉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到哈森塔拉,咧嘴大笑起来,口中高声嚷嚷道:“爱人和乌鸦!爱人和乌鸦!”

    我虽不明白“爱人和乌鸦”是什么意思,可看那大汉的模样,八成是喝多了酒,还未清醒。

    哈森塔拉见状大怒,两手揪住那大汉衣襟,猛地向两边一拉,将好好一件衣裳撕作两半,三下五除二地把他剥了个光,只留下一条遮羞的马裤,又拎起一旁的水桶,那本是给力士们休息时喝的水,却被哈森塔拉哗啦一下泼在那大汉身上,浇了个透。

    尔后哈森塔拉扔下水桶,转身而去。

    评审官追上前询问:“巴尔虎力士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可否参加竞技?”

    译者向哈森塔拉翻译后,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话,径自回席。

    译者闻言呆愣于地,憋了半晌,方道:“大使说,不用管他,照参赛不误,对手该打就打,宰了他也无妨。”

    评审官对光着膀子、瘫软在地、浑身湿透的巴尔虎致以同情的目光,即刻又安排力士们进行抓阄。

    首轮分了十二组,燕国力士古音与巴尔虎一组。其余十一组比试完毕,巴尔虎仍趴在地上,古音撇着嘴,极为不耐地走到他身旁,用脚尖戳了戳他的腰,作为回应,巴尔虎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呼噜。

    评审官试图叫醒巴尔虎无果,只得宣布道:“燕国力士古音对代国力士巴尔虎,开始!”

    褚宜徐斜睨了哈森塔拉一眼,喉中溢出一丝冷笑,已作好姿态,只等着看他的笑话。

    古音低喝一声,抓着巴尔虎的后颈和大腿,将他举过头顶,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摔倒在地,轻松拿下一城。

    巴尔虎吃痛,发出一声闷哼,揉了揉后脑勺,两眼茫然,一副不明就里的神情。

    古音气势如虹,猱身而上,趁巴尔虎还未站稳,摁住他的腰,一下子将他扑倒,跨坐在他身上,又拿下一城。

    巴尔虎大吼一声,羞恼至极,骂骂咧咧地叫了起来。

    刘恕敛了眸子,唇抿得极紧,似忍着笑意。

    我奇道:“公子,他说了什么?”

    刘恕唇角一勾,低声道:“老子又不是女人,你骑在老子身上作甚?”

    我本不觉有何不妥,乍闻此言,再看向古音和巴尔虎,竟生生嗅出一丝奇特的旖旎味道来,一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古音连挫巴尔虎两合,只消再胜一合,便赢了此局,他不免有些得意,轻蔑地笑了笑,巴尔虎气得哇哇大叫,猛地一翻身,竟将古音反扑在地,一通拳打脚踢。

    评审官忙大喝道:“住手!”

    巴尔虎却哪里听得进去,一双拳头抡得比梭子还快,直教人眼花缭乱,古音被压在身下,毫无还手之力。评审官上前拉架,被巴尔虎一把掀翻在地。

    其他评审官见状,赶紧带了侍卫冲进场中,五、六名侍卫又是拽胳膊又是搂腰又是抱腿,这才将巴尔虎从古音身上拉开,可古音已然鼻青脸肿,发髻散乱,形容十分狼狈。

    褚宜徐冷哼一声:“胡人不知礼数,委实野蛮得紧。”

    评审官团聚在一起商量了片刻,便作出了决定:巴尔虎之前的反扑不作数,在之后的对决中,作为犯规的惩罚,巴尔虎只得防守,不得进攻。

    此言一出,这场对决的胜负已然分晓,几乎再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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