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作镇定地翻下窗,站定后,低头理了理衣摆,装作淡定地问道:“公子深夜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刘恕将披风的领口松了松,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床沿,亲昵地道:“怎的这般生分起来?过来坐。”

    我心中莫名光火:白日在中荣殿上,他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向火坑,可此时此刻,他竟又能对我作出这般温柔姿态来,没得教人齿寒。

    我弯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庶民戴罪之身,委实不敢立于公子身侧。”

    刘恕闻言嗤笑一声,讥讽道:“你既要同孤讲规矩,那么按照礼数,你该向孤行跪拜之礼才是。”

    刘恕客居楚国,我倒不担心他会乱来,此刻虽见他着恼,心中却也不甚惶恐,只屈膝跪下,一丝不苟地叩首跪拜:“公子教训的是,庶民失礼了。”

    刘恕眼皮一沉,掩了大半个瞳孔,眸色愈发显得阴沉幽暗:“谁给你的底气,教你敢如此有恃无恐地同孤说话?”

    我暗暗捏紧手指,倔强地抬起头,瞪视着他,咬唇不语。

    刘恕长身而起,貂毛披风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声响,从他肩上滑落在地,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更不曾弯腰去捡,只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缓缓地走了过来。玄色锦服勾勒出他颀长瘦削的身形,张弛着一股无形的迫人压力,我喉头有些干涩,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你以为萧亦城的夫人便能护得了你么?孤若是将你们私会之事抖了出去,你以为楚王会作何想?若是再告你们一个密谋勾结、欲加害于孤之罪,你以为你们谁能讨得了好?”

    我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一丝恐惧之意,额头手心霎时沁出了汗珠,一时有些无措,转瞬又冷静下来,压下心底的惊慌,沉声道:“公子所言确然不虚,可公子眼下身在别人的地盘上,亦不宜太过招摇、惹是生非。”

    刘恕一字字道:“你在要挟孤?”

    我迎着他锐利如刃的目光,抿紧嘴唇,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默认了他的话。

    刘恕倏地笑了:“一晃大半年,你这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可惜呀——”他伸出手指,在我脑袋上点了一下:“还是一样蠢笨得紧。”

    见我着恼,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目光却冷了几分:“燕国和楚国离得远,褚宜徐未必将楚王放在眼中,但你的主子是燕国大良造的老师,褚宜徐如何敢得罪他?在中荣殿中,你只消咬定是受他指使,褚宜徐决计不敢再刁难你,又怎会生出这许多事来?”

    我一时语塞,刘恕轻蔑地睨着我,挖苦道:“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情愿拉孤下水也不肯拿他作挡箭牌。可惜呀,你的主子好像不怎么把你放在眼里,见你落难,无动于衷,还不如萧夫人仗义呢!”

    我心中不悦,挤兑道:“公子素来想得多、说得少,如今竟也学会了嚼舌根子,真是稀奇。”

    刘恕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沉如深井,盯着我看了良晌,寒声道:“黎墨,若此刻在你面前的不是我,是旁的人,你还敢这般说话么?”

    他俯下身,低了头将唇凑近我耳畔,吐出的话语像冰刃一样刺进我心口,扎得我又冷又疼:“你之所以如此放肆,不过是仗着我待你好。”

    他又何尝说错?我恼他、顶撞他,不是因为背后有东临君这座靠山,而是我根本就没有真正地怕过他,我认定他心里有我,认定他不会伤害我。

    这认知教我登时有些羞愧,又想到他为我做过的事,心中更是酸苦交加,恍恍惚惚地道了句:“向良……”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刘恕抬起手,握住我的肩膀,冰凉的唇瓣几乎贴在了我耳根处,轻叹一声:“黎墨,你好狠的心,我掏心挖肺地对你,可你却想要我的命。他许了你什么,是我不能许你的?”

    我抵触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他双手用力不重,轻易便挣脱了:“将射杀於菟的罪责推卸给你,便是要你的命,那你的命也太不值钱了罢?何况,若非你落井下石——”

    “你同东临君是何关系?”刘恕直起身,打断我的话,干脆利落地问道。

    我缄口不语,他亦不说话,耐心地等着,窗外星光映出两道不相合影子,一跪一立,绵延而去,隐没在黑暗中。

    良久,我轻声道:“他是我的夫君。”

    刘恕似是早已了然于胸般,无甚情绪波澜,只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不咸不淡地道了句:“倒是孤小看了你。”

    说话间,他撩起衣摆蹲了下来,啧啧叹道:“黎墨,你真是好手段!勾引孤在先,又不知如何缠上了拓跋飞,教他魂不守舍、好一番相思。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了东临君的夫人。莫非,你想做第二个颜舜华?”

    我闻言愕然,刘恕勾唇一笑,伸手覆上我的面颊,暧昧地摩挲起来,彻盷而视,轻浮地道:“不如一面钓着东临君,一面同孤相好,令东临君和公子良倾倒,传将出去,你黎墨的艳名亦可名动天下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半晌后才从嘴里生生挤出一句:“公子来此,是为了羞辱我么?”

    “羞辱?孤何来羞辱之意?”刘恕先是作出一副讶然之态,尔后从容笑道,“孤十分欣赏你。若你愿投入孤的麾下,一切条件由你提,如何呀?”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论东临君如何权势滔天,终究不过是个‘臣’罢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暗自绷直了背脊,缓缓地道:“公子许是听岔了,东临君,他是我的夫君,不是我的主子。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怕是用错了地方。”

    刘恕嗤笑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冷然道:“黎墨,射杀於菟之罪,可大可小,你如今命在孤手上,还是莫与孤作对,听话些得好。你以为孤奈何不得你?还是孤……舍不得你?”

    我垂了眸子,眼眶不争气地一阵阵发酸,耳中传来刘恕离去的脚步声,脑中一热,忽然开口道:“向良……”

    脚步声顿住了,我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掉在地上的貂裘,慌忙起身去捡,因跪得久了,起得又急,膝盖霎时针扎般麻嗖嗖地痛了起来,疼得腿脚直哆嗦。

    我一颠一簸地拾了披风,搭在刘恕肩上,许是膝盖疼得厉害,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打颤:“向良,你我并无利益冲突,是友非敌,何必要苦苦相逼?”

    刘恕侧过脸,晦暗的星光下,所有的表情都埋在阴影中,唯有疏落的光影,勾画出他冷峻的面部线条,人愈发显得清冷,宛若绝立入云的孤峰。

    “在这世上,我只有敌。”

    刘恕离开后,我独自一人站在窗边,仰首凝望星空,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的苦闷惆怅。

    蓦地瞧见夜空中一道白影翂翂翐翐,盘旋不去,我不由一喜,连连摆手,玉兰初时并未察觉,我不敢出声唤它,便挥舞着手臂,就地转圈,玉兰有感,俯冲而下,落在窗棂处。

    我壮着胆子想摸摸它以表友好,可刚伸出手,玉兰立时进入戒备状态,全身羽毛竖立,目光钉紧我,锋芒毕露,激得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讪讪地缩回了手。

    屋内没有笔墨等物什,我索性撕下一片衣角,咬破手指,下手时,犹豫了一番:我本想写“留心屈湘儿”,可又担心手书落入旁人手里,给慕星湖惹来麻烦。前思后想,写下“念曲”二字,绑在玉兰腿上,小声道:“玉兰,去找慕星湖。”

    玉兰闻之,振翅高飞,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微露的晨曦中。

    秋祭第三日至第七日大庆,整整五日,炊火不灭,宴席不息,舞乐不休,赛事不歇。

    秋祭传统的竞技项目有四项:举鼎、角力、投壶、骑射。从齐国传来的蹋鞠自上一届秋祭被正式列入竞技项目之后,立时风靡各国,每逢大型赛事,往往万人空巷,势头火热,一时无两。

    而今次秋祭,在这五项上,又加了一项——比武。

    比武竞技自古已有,南沙之地尤为盛行,诸国首领,半数以上是武选出身。

    夜幽王弑父篡位这等行径,在华夏列国看来,乃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大逆不道之举,可在南沙诸国却能得到万众拥戴。

    崇尚武力,列国皆然。秋祭上的竞技,便皆与“武”相关。然而南沙这个种族,却将“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八个字,演绎得最为血淋淋、赤|裸裸,不屑于修饰半分。

    楚国在华夏列国中,算得上是最开明的国家了。可根深蒂固的血统、门户和等级观念,仍不可撼动。楚国军队施行论功行赏的晋级制度,但寒门子弟官至都尉后,几乎再无晋升的机会,只有一个列外——萧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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